天祁山一行归来，洛纤看影男的眼神都变了。
“鬼影都看不见了，神还跟着？”萧陵装神弄鬼地往洛纤面前打了个响指，“魂归来兮。”
“去去去，我只是——”对安缨、制香师一族的灭族之灾，以及十五年前这件异族惨案背后的真相，十分介怀。
尹南在十年前随尹家军出征，亲眼看着父帅和生死与共的兄弟们身首异处，他心中的痛苦多深，他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承认身份，洛纤倒是能够理解。
他和安缨惺惺相惜，不无道理。他们心里的伤口，都如幽暗深邃的断崖，在那片幽冷黑暗之中，唯有命运相似的人互相取暖。
“回去吧，七风那小子可等着急了。而且，说不定他留下来查办的事情，已有进展。”萧陵小心放好装着宫女骨灰的盒子，策马前行。
“你怎么晓得小七的心思？可别告诉我，你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回到长安，府衙也在不远处，洛纤那颗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些许，忍不住调皮地开起玩笑。
萧陵面无笑容，对洛纤的玩笑一点不捧场：“我就说，你一路上，眼神和心神都在影男身上，连小七从长安派出的信鸽都没看到。”
信鸽从空中掠过，即便是夜色之中，萧陵也看到了，那是七风亲自饲养和培养的青羽信鸽。
为了方便辨识，在信鸽小时候，七风就给它们的羽翼添了颜色，信鸽们青色的羽翼，在夜里或白日之下，都能够清楚可见。
洛纤自觉惭愧，默默不敢吭声，心底对萧陵的洞察力更加佩服。
萧陵表面看来粗糙，嗜酒如命，说话又大咧咧，根子里还是继承了萧正芪御医夫妇的细心和敏感，医师世家独有的才能。
想及萧陵的身世，洛纤有所感触，不禁好奇一问：“萧陵，等府衙的事情告一段落，还回去天祁山？萧老前辈做的山野菜肴，那味儿可是长安城里最好的馆子都吃不到的。”
萧陵看她一脸回味无穷的表情，心觉好笑，嘴角微微扬起，笑着说，话中却满是心酸。
“怎么？吃上瘾了？还想着跟我去蹭饭？也是，叔公做得一手好菜，跟我爹娘不同。我娘亲采药配药制药，心灵手巧，心思敏锐，做饭烧菜却是一塌糊涂，我从小就没吃上几顿美味佳肴。去了山里头，跟叔公练功习武，反倒天天吃的津津有味。”
难怪，十年前在宫中见到萧陵的时候，他明明是一个瘦巴巴的、皮肤过于白皙的少年郎。以至于再次在府衙见到萧陵，根本认不出眼前粗犷健硕、皮肤晒成健康小麦色的男人会是当年的少年郎。
萧陵藏起了医者的技术，不再在口袋里装满草药，他亮剑示人，源于愤愤不平。萧正芪御医夫妇一生奉献于制药救人，落得那般下场，他心中必定是有怨恨和不平。
洛纤慢慢随他之后，马蹄声一下下打破长安城沉寂的夜。
尹家军在塞外全军覆没，是洛纤第一次意识到世事无常和生离死别的残酷，在那之前，长安城只有繁华、昌盛和安宁。
安缨、尹南、萧陵，身世不明的七风，成为捕快之后查办各种案件，洛纤才明白，哪有什么长安长盛长乐？
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总有人身陷苦难，总有人负重前行。
洛纤望着萧陵的背影，握紧手中缰绳，她要为这些人做些什么？
她主宰不了山河盛世或战乱祸害，她只能一己之力维持心中正道，哪怕为一名受害者解忧，为一名冤屈者平反，因为她是一名捕快。
柳旭卫在大厅候着，一见萧陵和洛纤风风火火赶来，立刻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大步朝他们走去。
“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当日四处张贴出去的嫌犯画像，总算有了些眉目。”
洛纤看一眼萧陵，还真是被这家伙说中了，七风放出去的信鸽，确实是为了通知他们案件的进展。
“人抓回来了？”洛纤一边张望一边追问，柳旭卫神色黯淡下来，摇摇头。
“七风倒是把人带回来了，可那人一口咬定桂花糕是买回家吃的，也不认识什么南侍郎，更没有上过南侍郎府。”
“两名嫌疑者都是统一的口径？”萧陵将骨灰盒子安放好，悄悄对同僚说着要喝点小酒消解沿途劳累。
洛纤一听嫌犯被带回来了，即刻精神爽利，毫无疲惫感，捋起袖子就要去给七风搭把手。
“那就更加离奇了，此二人嫌疑最大，若是互不相识，口径不一定能对的上。若是口径一致了，更能说明这两名嫌犯有关联。这两名嫌犯如此狡猾，我去帮七风审讯！”
柳旭卫点点头，又看向已经喝起小酒来的萧陵：“萧老先生，身体骨子还好？难得回去一趟，不会空手而回吧？”
柳旭卫的眼神早落在那个骨灰盒上，萧陵轻轻拍了一下：“十年前宫中离奇死亡的宫女，柳捕头大概不想知道这个骨灰盒子的前因后果。”
柳旭卫拒绝了钟临远的提议，严格执行顺慧太后下达的指示，他不想卷入十年前宫内悬案这个浑浊漩涡的态度，已经十分明了。
“以卵击石的事情，我见过太多。”
柳旭卫不希望看到萧陵变成碎掉的鸡蛋，萧陵却淡然一笑：“若是石头非要来撞击呢？那么，即便我们只是鸡蛋，除了正面迎击，也别无他选。”
南侍郎的死，终是纸盖不住火的事情，皇上和钟临远，还有反顺慧太后派的朝臣、地方势力，都不会任由这件事无烟无息，了然而过。
南侍郎身中奇毒，南侍郎府上发现疑似凝香血砚之物，单凭这两点，柳旭卫就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掀起的风浪，想将十年前宫内悬案再次推上浪尖风头的导火线。
“萧陵，切勿忘了你的身份，南侍郎一案，上面早已盖棺定论，十年前的事情更是如此。谁要开棺重提，也不是朝夕之事。单凭化为骨灰的一抹骨粉，身份不明，能证明什么？”
柳旭卫的劝说，也只能到此为止，萧陵是府衙的捕快，也是萧正芪御医之子，他心有不甘，他要翻案重查萧御医之事，谁也无权干涉。
“柳捕头放心，萧陵拿着府衙的银两，自然要办好本分的事情。神兽纹身连环杀人一案，萧陵这就再去追查线索。”审讯嫌疑犯，不是萧陵拿手的事情，去阴沟里翻找逃窜的老鼠，倒是他的长项。
自从上回杀了四人，牵涉七风在内，凶犯似乎有所收敛，沉入了水面之下，无声无息。
这名凶犯接连杀人，十大神兽纹身所有者共计被杀七人，剩下的三人当中，究竟有没有一人是杀人凶犯？抑或剩下的三人便是同伙？所以，上次杀人之后，再无动静？
此案不破，长安城内谣言四起，都说是杀人掏心的妖女还没抓到，还有不少奇怪的目击情报，声称在深夜听到了妖女的悲鸣，听到了噬心的惨叫。
“少喝点，可别醉倒在暗巷阴沟里。”柳旭卫从萧陵手中夺过酒壶，以自己的方式叮嘱他小心行事。
“那个，可要帮我保管好。我爹能不能沉冤得雪，全靠那东西了。”萧陵出门之前，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骨灰盒子，让同僚帮他安置妥当。
同僚心惊胆战盯着骨灰盒子：“柳捕头，这里面装的，真是人的骨灰？”
柳旭卫将酒壶交给他，自己捧起了骨灰盒子：“人化为灰烬之后，如此轻灵。”可是，这轻轻若无的重量，却承载了十年前的沉重。
倘若，十年前宫中失踪的凝香血砚能够重现，与宫女的这些骨灰进行毒素对比，十年前先皇猝死的真相，或许真的能够大明于世。
只是，有些人想拼尽生命查明这个真相，就会有些人拼尽一切阻挡在前方。
世间的死亡冤屈和离奇悬案，并非都能查个水落石出，也有永远埋葬于黑暗和人心之中的。
柳旭卫轻叹一声，小心翼翼捧着骨灰盒子，朝审讯室相反方向走去。
审讯室内，洛纤低头喝茶，悄然拿余光查看那两个嫌犯：“怎么？我看你们一身书香气息，袖口绣着的还是清风学堂的徽纹，若你们与毒杀南侍郎一案有关，恐怕会连累清风学堂上下声誉。”
洛纤眼明心细，一眼就看到了那两名嫌犯拼命要藏住的袖口徽纹，一番恐吓法果然好使，两个原本装互不相识的学堂学子，总算承认了他们当天做的事情。
“我们真的不知情！我们收了钱，按照指示去河西面堂子买桂花糕，说是当天新鲜出炉的最好吃，限量卖，人仅一份，为了多买一份，才给钱让我们当买手。”
出身贫寒的学子，不久便要赶考，心里掂量着攒些银两疏通考官，才会通过黑市买卖中介，当上黑市买手。
在黑市里头当买手，第一大忌是泄漏信息，第二大忌是穿针引线帮人查到买家身份。
这两人一定也深谙道理，担心坏了规矩，就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