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纤往尹南碗里送了许多他小时候爱吃的菜,他却皱眉为难,迟迟不动筷子。多糖少醋的糖醋排骨,糖心莲藕,银丝蜜枣、蜂蜜香酥肉、拔丝地瓜、冰糖桂花糕,满桌子甜味的美食,都是洛明扬特地吩咐厨房为尹南准备。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尹轩靖独子,是不是真正的尹南,纵然他拥有一张和尹南一样的面孔,然而西域的易容术是出名的神技,和西域的制香师、暗香师是齐名的西域传奇技艺。洛明扬去过西域多次,亲眼见识过易容术的神奇,也见识过制香师一族所制作的香料如何治疗病患,技术上乘的香师还能够以香催眠人、为人治疗心病和内疾,称为“香疗”。神兽纹身连环杀人事件和南侍郎被杀之前,尹南完全有机会回到中原,来洛府跟他们相认,为什么挑了这个时机,精明厉害的洛明扬,怎么会没有疑惑。“贤侄小时候很喜欢甜味的菜肴和点心,莫非是在西域生活多年,口味变了?”洛明扬拉住洛纤还要继续夹菜的筷子,以关心的语调询问。尹南果然如获大救,将堆满了甜菜的碗推送出去,歉意地笑道:“都怪我没有提前与洛叔叔、洛纤说明,不瞒你们说,十年来在西域,我从未吃过这些多糖和放了蜂蜜的菜肴,倒是常吃辛辣烧烤的肉食。”洛纤满脸的失落,旁边的妹妹推了一下她,低声提醒:“姐,别把人逼得太急,好不容易刚回来。”“不懂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洛纤确实是没听懂妹妹话中的意思,她失落,只是尹南连这一点都变了。他化名“影男”,随制香师一族公主安缨回长安城,不与自己相认的时候,洛纤曾经祈祷他不是尹南,希望他就是“影男”,一个长得跟南哥哥一样的陌生人。只是,偶尔又期望他就是尹南,好歹还是一线生机。天祁山不小心听得他和安缨之间一番真心话,知道南哥哥还活着,却也清楚南哥哥再不是十几年前常常陪着自己练剑、玩耍、放风筝、偷吃甜食的尹南。刚才拼命为他夹菜,还故意挑了桌上所有甜味的料理,洛纤急迫地想确认一件事:尹南还喜欢吃甜食吗?他不吃,面对这些曾经挚爱的食物,他一口也吃不下。对甜食已经毫无兴趣,连那块他小时候最爱的冰糖桂花糕都没有品尝,口味发生了如此巨大变化的尹南,又怎么会特地去河西面堂子赶早排队买他们家最出名的桂花糕?尹南和安缨借着协助府衙调查涉及暗香的案件,也从他们这里打听着情报和线索,那日,尹南就是去河西面堂子打听,他和安缨也在私下调查南侍郎之死。洛纤不敢去看尹南,真相已经逐渐明晰,浮出水面,她心如明镜,可是和尹南对视之后,她一定会失去坚定立场的信念。此时此刻,她认定的事实就是:异族制香师安缨和地狱归来的尹家军幸存者尹南,他们开置沁香馆,留在长安城,另有所图,这个企图和目的,很可能关系到朝廷内事和皇上。无论安缨和尹南有什么苦衷,洛纤更希望他们能够信任自己,还将自己视为最信赖的妹妹、最好的姐妹,将他们心中的迷惑和疑团交给自己,交给自己和萧陵、七风来查办处理。如果,尹南今日来洛府,动机不纯。是为了爹所持有的十大神兽图?神兽纹身的十个人,很可能牵涉到十五年前制香师一族被灭杀的惨案,和凝香血砚也脱不了干系。倘若尹南是冲着洛府中藏有的这个“不祥之物”而来,洛纤知道自己身为捕快应该怎么做,但一想到这个人是南哥哥,她又害怕自己会动摇。“小姐,府衙里传来急讯。”小厮气喘吁吁跑到饭厅来通报,又有点抱怨的语气嘟哝,“管家也不知道上哪去,人府衙来的差使在门外喊了好久,我们又忙着准备和伺候晚膳,还以为门口那边有管家守着。”洛纤像是找到了逃走的出口,慌张起身,也不敢去看尹南,更不去看被他推拒的那碗甜食。仿若看一眼,她就要永远失去了那个之前一直住在她心里的南哥哥。“府衙里这时候传急讯过来,必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洛纤必须尽快回去看看。”洛纤匆匆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忙回头,“小厮说起,我也觉得奇怪,傍晚之后就再没见过老管家,爹差人好好找一下,可别是老毛病犯了,在哪里晕过去了?”洛府的老管家从洛明扬父亲那一代就在洛府伺候,如今年迈体弱,却是洛明扬最信任的人,由于身体不好,容易气血不足而晕倒,为了不让他过于劳累,三餐和日常的伺候都不让他负责,只是让他在三餐时间替小厮们看一下洛府大门。洛明扬心下一怔:糟了,那会让老管家妥善藏好十大神兽图,万一他不是晕倒,而是遭遇了谁的暗算,十大神兽图?洛纤前脚刚离开饭厅,洛明扬也仓惶地起身,带着几名伺候晚膳的小厮,火速分散到洛府各处去找寻老管家。洛纤刚走到院子,在门外徘徊的差使看到她,就着急地喊起来:“洛捕快,赶紧的,又出人命了!”前有南侍郎之死,这次沈太尉的死,沈太尉家的人都有一种直觉:跟南侍郎的死,是同一伙人所为,很可能是反顺慧太后的皇上派所为。【沈太尉死亡的追查,需要谨而慎之,如果想借着这次沈太尉的死,将南侍郎之死的谜团也一并解开,就不要过于莽撞,更不能打草惊蛇。】柳旭卫的一番提点,洛纤和七风明了于心。七风更是心有愧疚,觉得之前误解了柳旭卫,还以为他是权位越高越胆小怕事,一味遵从朝廷的指示,不分青红皂白,只把顺慧太后一派的指令当成谕旨。他只是不想为府衙、为洛纤、萧陵和自己带来危险,顺慧太后和韩霖国师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眼线遍布,民间密使机构何等无缝不入,柳旭卫比任何人都清楚。“领命,七风恳请柳捕头,将沈太尉死亡一案交给我主策,我将与洛纤、几位同僚一起查明真相。”七风眼神灼灼,是对柳旭卫的信赖,也是希望得到柳旭卫的信任。“去吧,洛纤、林展、宋子源,你们三人协同七风,必定要彻查沈太尉死亡一案背后的虚实!”洛纤和七风领了命,带着两位同僚赶往沈太尉家,洛纤不放心地问七风:“小七,萧陵睡下了?不会醒了又追过来怒骂我们没叫上他?”宋子源抢先笑道:“洛纤不必担心,萧陵早就醉的不省人事。那小子平日硬朗,在你面前也不愿意喊疼,是怕你担心自责,回到住处,疼得满地滚,我给厨子要了一些烈酒,医师又给了一点曼陀罗成分的麻醉药粉,混着给他喝下去,倒头就睡了。”洛纤眉头一簇,这听来也不算什么好事,一时以麻醉药酒让他睡过去,再醒来也是疼痛难忍。洛纤心下有急躁起来,本来打算在家中吃了饭,与尹南说几句,顺道去沁香馆跟安缨要些更有效的止疼香,可以持久帮萧陵止疼。碰上沈太尉的死,哪都顾不上了。一行人疾步走进现场,沈太尉气绝已有好些时候,家眷和小厮、丫鬟们脸色惨白,都担心惹祸上身,谁也直摇头说什么也不知道。洛纤却注意到了,其中一位刻意躲在人群最后面的小厮,脸色格外苍白发绿,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疑惑和不安。“这块血砚是哪来的?沈太尉收藏品?府上谁人见过这块血砚?”洛纤指着桌面上锦盒里的血砚,故意提出疑问,眼神直盯盯落在那位神色可疑的小厮身上。小厮的神色更加惶恐,额头上的汗珠豆子一般大,嘴唇和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单凭他这番反应,洛纤就知道了,必须将这个小厮带回去细细问话。“真是不祥之物,哪里死人,哪里就有类似的血砚。”林展戴上手套,拿起血砚来端详,突然惊呼一声,“看,血砚上这里的血红色,是真的血迹,不是墨砚质地里自带的血色花纹!”七风伸手摸了一下血砚,又将手指放在鼻子下面嗅嗅,低声说道:“一股不寻常的香味,这次的血砚,该不会是货真价实的凝香血砚?”蹲在地上检查沈太尉身上致命伤和尸体情况的宋子源低语一声:“西域传说中的凝香血砚?那可真是不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