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缨一直躲在卫生间里没出去,直到听见戚骁白从门口离开,门锁“咔嗒”锁上的声音。她松了口气,走出浴室,屋子里充斥着他的气息。戚骁白很细心,还帮她把阳台的窗帘拉了起来,夏缨看着空调下面一排被淋湿的衣服,露出会心一笑,准备一会儿好好感谢他一下。她准备穿衣服,一低头,忽然看到了那件蕾丝内衣。犹如五雷轰顶,夏缨呆立着半天没回过神来。刚刚把文胸脱下顺手就放在了睡衣上,怎么就忘记这件事了呢?!夏缨难为情到脚趾都弓了起来,完全不敢想象刚才戚骁白抱着这摞衣服的 样子……她欲哭无泪,拎起这件文胸看了看。白色,蕾丝,还有颗假水钻。戚骁白看到,会不会觉得土到爆炸啊?她又翻了翻,万幸的是,刚刚整理衣服的时候,把内裤包在了睡衣里,没有 被发现。夏缨心情复杂地把衣服穿上,然后立刻把这件蕾丝文胸塞进了行李箱里。只要她看不见,就代表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刚合上行李箱,床头的手机振动了,是戚骁白打来的电话。夏缨平复呼吸,假装平静地接起电话。戚骁白声音压低,似乎不想被其他人听见:“我在你门口。”“你还没回去吗?”“我……我是翻阳台过来的,没带房卡……”他一副要掐死自己的语气。夏缨给他开门,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起刚才的事。“你准备再翻阳台回去?”“嗯,我出来也没带身份证。”戚骁白神情无奈。酒店前台最近查得很严,没有身份证要核对半天才给开门。夏缨点了点头,说:“那你翻回去吧。”她“唰啦”一下拉开窗帘,看到外面的雨势已有倾盆之意,连带一道闪电劈 了下来。夏缨下意识后退一步,忧心忡忡地说:“雨这么大,你要不等会儿再回去吧?反正是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戚骁白望到她眼里复杂的神色,问:“你害怕?”“没有。”“哦。”戚骁白没有拆穿她,明明闪电劈下来的时候她浑身都抖了一下, “那我等等再走。”戚骁白打开电视,坐在床畔,调了个相声节目。又一道惊雷劈下来,夏缨往他那边挪了挪屁股。戚骁白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不再掩饰:“我真的没想到,单手能扛公路车的夏大技师,居然会害怕打雷。”夏缨心虚地摸着鼻子:“咳咳,你不觉得雷暴天很像末日场景吗?我忍不住就会脑补……其实我也不是很怕,只是想象力太丰富。”“那就别想了。”戚骁白拿起吹风机,“我帮你吹头发,你转移一下注 意力。”“好。”夏缨听话地坐正。戚骁白自己一头小短毛,平时根本不用吹,他又没帮人吹过头发,动作有些 笨拙。虽然笨拙,但很温柔,夏缨好像真的忘记了外面糟糕的天气。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随着热气蒸腾,夏缨身上那种淡而清甜的味道在戚骁白 鼻尖处萦绕不散。忽然又想起了刚才的画面——夏缨手里只拿了一条浴巾,垂在身前,刚好遮住大半个身体,但平直的肩膀和修长的腿却暴露无遗。戚骁白手指顿了顿,喉咙忽然发紧。她的肩膀怎么能那么娇小?跟他的截然相反,好像一使劲就能捏碎似的。戚骁白垂下眸,顺势看到夏缨睡衣领口露出的一截锁骨和白嫩的脖颈,两条光滑的小腿还在裙下漫不经心地晃着。一走神,戚骁白就忘记了吹风机,夏缨忽然低下头,惊呼:“烫!”戚骁白赶紧关掉开关,这才发现自己的指节上都被烫红了。他匆匆收起吹风机,没有看她,说:“看电视吧。”夏缨疑惑地摸了下发梢,好像还没完全吹干,这就不吹了?她看看戚骁白,他坐在前方,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相声,好像很 专注。夏缨干脆拿起一旁的毛巾自己擦了起来,顺便回看了一下飞兔的群聊。“谷队今天重返赛场了,好像还拿了个很不错的名次。”戚骁白没说话。“叶一鸣单独约到秋一冉吃饭了,他俩好像快成了。”他仍旧不说话。夏缨有点恼,伸出指头戳了戳他的背:“你怎么不理我呢?”戚骁白像被电击一样,脊背不自然地僵硬起来,回头握住她的指尖,涩然 道:“别戳我。”“啊?”夏缨看到他眼眶发红,立刻坐近了一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带了常用药。”“没有。”“别逞能,不舒服就提前请假,明天好好休息。”夏缨说着,抬手覆到他脑 门上测温。戚骁白有些粗暴地把她的手拽开,忽然倾身而上,霸道地吻住她。夏缨愣怔,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她带有安抚意味地搂住戚骁白的脖子,缓缓 回应着。刚才那阵霸道被安抚下来,转化成温柔地侵略,夏缨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慢 慢向后仰去。绵长的亲吻过后,戚骁白终于放开她,眼睛却还是发红,喘息粗重,似乎在 压抑什么。夏缨用指腹在他眼眶周围摩挲,小声开口:“真的没生病?”戚骁白笑了一下。不同于以往那些或礼貌或温和的笑,这个笑容充满邪性。他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问:“你好好看看我,是生病的样子吗?”声音沙哑低沉,带着蛊惑的荷尔蒙。夏缨终于明白了。一旦接收到这样的讯号,理智好似都被他这阵气息野蛮占领,只一瞬间,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暧昧的气流。夏缨思绪混乱,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电视的声音不知何时被调小了,几乎听不见,耳边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 雨声。见她呆住,戚骁白咬着后槽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还是回去吧。”正准备起身时,夏缨不知怎么了,忽然伸手捞住他的后脑勺,主动献上一吻。她的嘴唇很甜很软,还有撩人的香气,把戚骁白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理智瞬 间击溃。她身体娇瘦,靠在他胸膛里,像是某种脆弱而珍贵的东西。戚骁白小心翼翼地撑着一只胳膊,生怕自己压疼她。睡裙在相拥间慢慢蹭了上去,戚骁白掌心滚烫,覆在她的皮肤上。明明是她挑起的吻,最后却又变成他主动……夏缨眼神变得迷蒙,粉色的唇 因为摩擦变成了殷红色。他们靠得很近,呼出的鼻息交缠在一起,难辨你我。温度攀升,欲望弥漫。戚骁白喉结滚动,虔诚而温柔地询问:“可以吗?”他黑眸深邃,像被暧昧的月色照耀的深潭,绽放出隐秘的光晕。夏缨一眼望 进去,甘愿沉沦。可以吗?可以吗?夏缨问自己。她想藏匿到宇宙的最深处,想被群星的浪潮托起,想与他进行一场嚣张而浪 漫的游戏。夏缨闭上眼,顺从自己的内心,轻“嗯”一声,便连雨声都听不见了。第二天,雨后的空气清新干净,连太阳好像都没有那么晒了。早上的培训课程提前结束,杨倩拉着夏缨去体育馆看车手们训练。爬上观众席的时候,夏缨扶着腰,腿颤了颤。杨倩问:“怎么了?”“没事。”夏缨慢吞吞地在她旁边坐下,心里悄悄把戚骁白骂了一万遍。今天是场地计时赛,分组进行。杨倩从包里摸出零食开始吃:“看那边的成绩牌,戚骁白已经拿了三组计时赛的第一了。”她啧了啧,叹道,“不愧是高薪从国外挖回来的主将,真强。”夏缨心里默念:是很强。她的目光跟着场内的戚骁白,看他轻松地摇车冲刺,一点都没有疲乏的意思。都说竞赛自行车项目的选手耐力很强,她入行这么久,直到昨天晚上,才真 正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精髓。夏缨轻轻捏了捏腿,恨不得现在就回去补觉。等车手的训练结束,杨倩才拉着她去餐厅吃饭。体育馆门口,戚骁白正往外走,看到她们,脚步一顿,嘴角微微勾起:“吃 饭了吗?”“还没。”夏缨按住杀气,语气平静。“那一起?”她没回答。万松忽然从后面勾住戚骁白的脖子,笑说:“走啊,我也跟你们一起。”杨倩的丹凤眼瞥了瞥这个不自知的电灯泡,高冷地说:“那你们仨去,我去 找我哥。”她故意咬重“你们仨”三个字,想让万松察觉自己有多明亮。可惜,万松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不仅毫无察觉,还提议道:“那就把杨旭叫上,大家一块儿,热闹。”夏缨忍着笑,戳戳杨倩:“万松说得对,把你哥叫来,我们一起吧。”最后,五个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餐厅。酒店跟联盟有合作,专门开设了一家餐厅,每天都由大厨亲自给运动员们做 饭,内容丰富,应有尽有。三个车手在讨论专业上的东西,杨倩时不时插话,唯独夏缨因为很累很困, 半个字都不想说。她垂眸半晌,仿佛忽然想起自己要干什么似的,夹起碗里的小鸡腿扔到戚骁 白的盘子里。“给你,补一补。”万松羡慕道:“有女朋友跟着就是好,训练完了还给加餐。”戚骁白看着盘子里这根鸡腿,哭笑不得地把外层的鸡皮去掉,然后又放回她 的碗里:“好了。”夏缨没再推托,拿着鸡腿开始啃。戚骁白望着一脸茫然的万松,说:“她就是不爱吃鸡皮。”女朋友给爱心加餐的幻想破灭了。万松小声吐槽:“我以为是你今天训练状态奇佳,夏缨妹妹给你奖励呢。”戚骁白淡然地擦擦手指:“不管状态有多好,比赛拿了多少件领骑衫,吃饭时还是得帮祖宗剥鸡皮、虾皮等各种皮。”万松竖起拇指,对他的觉悟感到佩服。他也剥了个虾,本想给杨倩,但一旁就坐着杨旭,他不敢。万松犹豫半天,最后把剥好的虾子放进杨旭碗里,讨好地说:“旭哥,吃。”杨旭惊魂不定,但又不好拒绝他的好意,夹起虾子艰难地咬着,并一字一顿地说:“万松,其实吧,我喜欢女的。”杨倩“扑哧”一声,差点把嘴里的饮料笑喷出来。夏缨本来有点打瞌睡,被他们这样一逗,哈欠都憋了回去。之后的培训也非常顺利,他们五个人结成了相约吃饭的革命友谊。夏缨以为,可以就这样平静地等到回近海市那天。但她错了。公路车学园的结业仪式上,杨倩抱着夏缨死活不撒手,愣是拍了几百张合 照,舍不得跟她分开。好不容易把杨倩哄好,夏缨单独去了趟厕所的工夫,就在角落里看到了夏 新越。这一次,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的的确确是父亲本人。夏新越似乎在等她,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装,不怒自威地站在屋檐下。夏缨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沉默良久,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爸,您怎么在这儿?”夏新越转过头,锐利的眼神看了她半天,答非所问:“培训得如何?”“挺好的。”“我是协办人。”“哦。”她一点也不意外。“飞兔怎么样?”“很好,飞兔很好,我很喜欢那里的氛围。”“你喜欢就好。”夏缨安静地看了看父亲,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夏新越突然又问:“你跟戚骁白谈恋爱了?”夏缨心里“咯噔”一声,但仔细一想,自己都二十三岁了,谈个恋爱怎么了?于是她直起胸膛,说:“对。”就在这个时候,戚骁白跑来找她,当看到眼前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父女时,直接愣了一下,随即,他礼貌地点头致意:“夏先生,久仰,我是飞兔的戚 骁白。”“我知道。”夏新越个子很高,即便到了中年,身上依然有股凛冽的气势, “我和缨缨刚聊到你。”戚骁白沉默了一瞬,安静地和夏缨交换了个视线,便说:“那你们先聊,我 一会儿再来。”他的身影消失后,夏新越才收起审视的目光,说:“我看过他的训练记录,有天赋,也努力,人品也好,低调谦逊,这样的选手不多。”夏缨诧异,父亲居然在夸赞戚骁白?随即,夏新越又道:“这样的苗子放在飞兔有点可惜了。”夏缨解释:“他是自己选择离开西索的。”“西索也不行。”夏新越看她一眼,“戚骁白适合去更强的车队。”夏缨忽然醒悟:“爸,原来您是来挖戚骁白的?”夏新越似乎对自个儿闺女有些无语:“我是有心挖他,但这趟回来不是因 为他。”“哦。”“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夏新越看了眼手机,准备离开。刚走出几步,他忽然回身,顿了顿问:“你妈妈和夏冲最近怎么样?”“妈妈挺好的,夏冲……”夏缨犹豫了一下,反正也瞒不住他,干脆说,“夏冲已经进飞兔青队了,将来要转体育生。”“我知道,顾长平把他选拔赛的视频发给我了。”聊至此处,夏新越仿佛没有别的可说了。他看了看地面,最后道:“好好努 力,很快会再见的。”然后,快步离开了。集训全部结束后,戚骁白没有着急回去,他计划带夏缨再去市里走一走。夏缨也同意了,难得来一次北市,一定要好好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才不虚此行。更重要的是,上一次与父亲碰面,他居然没有要强行带走她的意思,这让夏 缨很高兴。虽然他最后那句“很快会再见的”让她产生了一点不好的预感,但现在还不 是担心那些的时候。北市是一座古城,文化底蕴丰富,夏缨跟着戚骁白这个人形GPS(全球定位系统)在城市里暴走,连转了好几个景区,拍了好多照片。天气虽然热,但丝毫没有磨灭她游玩的意志,夏缨一头扎进纪念品超市里,准备买点东西带回近海市,分给飞兔的朋友们。等她从商店里出来时,却发现戚骁白不在门口。夏缨一抬眼,看到他站在前方两百米处发呆,身边竖着一根破旧的霓虹灯。“怎么了?”夏缨走过去问他。戚骁白回神,说:“这里原来有一个很小的公路车专卖店,在公路车还无人关注的年代,它因为这个霓虹灯,特别惹眼。”夏缨意外:“你连这个都知道啊……后来呢?”“后来城市改建,这个店没了,只留下这根单独的霓虹灯。”虽然颓败,但夏缨大概能看出来,这个灯是彩虹形状的,此刻孤独地绑在一根生锈的铁柱子上,在阳光下发出暗淡的色彩。夏缨伸手摸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说:“白昼霓虹。”“什么?”“我在想,它亮起来的时候应该很好看吧?”夏缨没有回答,侧头看着戚骁白,“如果在白天通上电,那不就是白昼里的霓虹吗?”虽然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但戚骁白还是点了下头:“是这样。”夏缨忽然高兴地挽住他的手:“虽然这个霓虹不亮了,但现在有千千万万个 白昼霓虹亮了起来。”戚骁白垂眸,看到夏缨脸颊上那点被晒出来的红晕,原本心里微弱的失落感 被填满了。“缨妹。”他问,“我想在这里亲你一下,可以吗?”夏缨抿唇:“你主动还是我主动呀?”戚骁白会心一笑,微微俯身,温柔地吻住她。夏缨不断地给予他回应。这条路上的人流到前面的纪念品商店为止,后面断崖式下跌,他们站的地方比较破败,更是没什么人来。所以,当旁边忽然有人喊了一声“风风”时,夏缨以为自己穿越回了近海市。她松开他,诧异地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对中年夫妇。夫妇俩的目光震惊地在他俩身上来回转。“你回北市了?”中年女人难以置信地开口,“怎么没回家看看呢?回国这么长时间都不来家里一趟,好不容易回了趟北市,都不告诉我们一声!”戚骁白的肩膀垮了垮,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他们,无奈地叫了声: “爸,妈。”“哼,我迟早要被你这小子气死!”夏缨一脸迷茫,等等,这是什么情况?戚骁白挠了挠头,悻悻地跟她介绍:“刚才要跟你说的,但没来得及——我是北市人,这里是我小时候常来玩的公路车店,所以才那么熟悉。对面站着的, 是我父母。”戚骁白拉着她走了过去,又跟父母介绍:“爸妈,这是夏缨,之前在电话里跟你们提起过的,我女朋友。”夏缨瞳孔地震,迟钝了半天。夏天的风吹在身上一点也不燥热,反而凉飕飕的。她打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叔、叔叔阿姨……好。”戚骁白的父母对她倒是一派温和:“你好,之前总听风风提起你,今天终于 见到了。”夏缨笑容尴尬。刚才,她跟戚骁白在干什么来着?哦对,在接吻。当着男朋友家长的面,接吻。夏缨此刻想把自己的脖子拉长,打个蝴蝶结,再也不要见到这个美丽的世 界了。一家三口在说话,夏缨大概听明白了一些。戚骁白平时几乎不回家,只跟父母电话联系,这次来北市集训,他干脆没告诉父母。如果不是今天二老散步路过这儿,看到了自家儿子,可能到最后他们也不知道宝贝风风这几天就在北市。这是什么精神?三过家门而不入啊!夏缨端着一张脸,默默腹诽戚骁白。当天晚上,他们两人去吃烛光晚餐的计划作废,二老想请夏缨去家里吃饭,夏缨立刻答应下来,按着戚骁白的头也要去!夏缨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见男朋友的父母居然是在这么稀里糊涂的状 况下。好在,戚骁白的爸妈都是很好说话的人,除了对戚骁白有怨言,对她这个未 来儿媳还是很喜欢的。戚妈妈是地道的北市人,做了一桌好菜,让很多年没吃过家常菜的夏缨一饱 口福。饭后二老又拉着他们聊了会儿天,戚骁白不善言辞,反倒是夏缨说得比 较多。她还有幸参观了戚骁白的房间,是个十足的运动系卧室,色调简单,墙上贴着著名车手的海报,书桌旁有个简易骑行台,地上还放着篮球和足球。书柜里,有他的毕业照。夏缨扫了一眼,立刻找到了他。戚骁白站在最后一排,那时候他的五官比现在更加青涩,眼神里拘着一丝慵懒,但他已经比照片里其他人高出很多,宽厚的肩膀挺得笔直,像一棵永远向上 的树。夏缨捏着相框,看了好久,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有什么好笑的?”戚骁白凑过头来,看着这张毕业照,没发现什么不对。夏缨指着人群,说:“如果我在国内上学,拍毕业照时能站在哪里?第一排 还是第二排?”戚骁白一怔。他知道,刚到国外去念书的孩子,多少会因为语言的障碍受到排斥,夏缨也是用了好长的时间才适应那边的生活,交到了朋友。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会有一段独一无二的际遇,但这并不妨碍,当她看到戚骁白毕业照的一刹那,仍旧产生了一种怅然失落的感觉。她也想穿穿那个在大家嘴里土到掉渣的校服,她也想在路过操场时和女孩们悄悄打量白杨树般挺拔的少年。夏缨还是在笑,但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惋惜:“要是早一点就好了……要是 早一点认识你……”“现在也不晚。”戚骁白微微弯腰,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掏出 手机。他把手机调成自拍模式,放在两人面前。“拍张合影吧。”他说,“我们都笑一笑。”戚骁白翘起嘴角,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夏缨抱着少年的毕业照,被少年揽在怀里,在少年的卧室中留下一张灿烂的 合影。后来,这张合影被洗成了好多张,在戚骁白的这间卧室、在夏新越国外的家里、在盛婷的床头,还有他们的新房里,都妥帖地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夏缨和戚骁白回到近海市,一下飞机,就被熟悉的潮热空气裹挟。夏缨心里竟然生出一点回家的温馨感。方清如简直像个田螺姑娘,等她到的时候已经将寝室打扫得焕然一新,还买 好了零食放在桌上随她吃。夏缨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个打包好的行李箱,诧异地停了下来,问 方清如:“你要走?”方清如抬头:“其实我还没确定……”夏缨心里“咯噔”一下,在国内,方清如就相当于她的半个亲人。“你要去哪儿?不在飞兔工作了吗?”对方错愕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不是,我还会在飞兔继续工作,只是在 考虑要不要搬出宿舍住。”夏缨松了一口气:“你在外面找到住的地方了?”方清如比她大,应该拥有自己的私人生活了,跟她一个小姑娘挤在一起,谈 恋爱都不方便。谁知,方清如并没有很快回答,她脸上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语气却平静地说:“我跟那个贱人复合了。”夏缨手里的衣服差点掉在地上。她无心再收拾东西,飞奔到床边,一脸听到八卦的兴奋表情:“你跟顾长平复合了?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打动你的?是不是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求你 别走?”方清如翻了个白眼:“你挺会脑补……但可惜,并不是。”她顿了顿,小声说,“就你腿受伤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送我去医院照顾你,一来二去独处的时间就变多了,我们进行了一场很深入的沟通。”夏缨脱口便问:“什么方式的深入沟通?”方清如难以置信地看她:“缨妹,你变了,你学坏了。”夏缨连连摆手,冲她讨好地笑:“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想那么多。”“是谁教你的?培训时认识的朋友?不对,应该是戚骁白吧?那小子……”方清如一副愤怒又惋惜的样子。夏缨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挖坑把自己给埋了,她赶快转移话题:“然后呢,你和长平哥聊天了,就和好了?”“那次聊天只是复合的契机,其实从之前我就在考虑这件事了。”方清如边想边说,“之前我是在冲动下提的分手,后来也暗自懊悔过,但我这性格不允许自己后悔,就这么分着了……这段时间,我确实看到他在改变,偶尔和他对视,我竟然又有了当年刚谈恋爱时的悸动。”方清如察觉自己说得太多,立刻话锋一转:“总而言之,你们去北市那天,刚把你们送上飞机,他就忽然问我要不要重新在一起,我就答应了。”夏缨开心大笑:“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对什么?”“你俩就应该在一起,这样我就只用出一次份子钱。”方清如黑着脸,想把她从床上踹下去。夏缨又问:“所以,你打算搬回你俩的爱巢了?”方清如一阵哆嗦:“你现在用词怎么这么恶心?”但她没否认。夏缨咯咯笑,这是好事。所谓节省一笔份子钱是开玩笑的,她真心实意地希望顾长平和方清如好好在一起。“其实长平哥真的很不错。”夏缨抱着她,撒娇般地说,“长得好看,有钱,专一,对你也好,你们俩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这才是我想看到的happy ending(幸福的结局)。”方清如像搂着自己的妹妹那样,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转天,夏缨立刻投入到正常的工作生活里。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工作都分担给了技术部的其他几位技师,大家忙得不可 开交。她回来后,先是给大家都发了纪念品,然后主动多承担了一些工作,任劳任 怨,片刻不得闲。青队的训练结束后,夏冲迫不及待地到仓库找姐姐。快一个月没见,少年好像又高了一点,白皙的皮肤因为暴晒而有些发红。夏缨问他:“我给你买的防晒霜擦了没?”夏冲一屁股坐到空调下:“流汗会黏,我就……”“少撒谎啊。”夏缨举着扳手晃了晃,“我给你买的是防水防汗的。”他讪讪地摸了下鼻子,随手从桌上拿起一牙西瓜,两三下就啃完了。他摸了下嘴巴,伸手又要拿一块。“问你话呢!”夏缨一瞪眼,夏冲立刻抖了抖手,嘟囔道:“你怎么不让戚哥也用呢?”“你怎么知道他没用?他要是没用,现在能这个肤色?还不早就成炭块了?”“准炭块”刚好走到门口,听见这句话,脚步一顿,默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夏冲眼尖,一下子看到他,立刻招手,委屈地说:“戚哥,你帮我说句话,擦防晒是不是挺娘的?虽然我是想擦,但总怕别人笑话我。”戚骁白抬起视线,注意到夏缨沉着的脸,立刻说:“想擦就擦,防晒不仅是为了防止变黑,还是为了预防皮肤疾病,没什么不好的。”夏冲睁圆了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夏缨终于露出笑容,得意地冲自家弟弟扬了扬下巴:“听到没?”夏冲认命地闭上嘴。等夏缨手里的活儿忙完,三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席间,夏缨跟夏冲说了很多在北市的所见所闻,夏冲越听越激动,什么万松、杨旭,都是他耳熟能详的大车手,一想到包括戚骁白在内的这些人凑在一起展开角逐,他就不禁心神荡漾。趁他兴奋的间隙,戚骁白和夏缨默默交换了视线,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省略了 夏新越那一部分。吃完饭后,夏冲跟青队的几个人约了打篮球,便同他们道别,直接去了篮 球场。戚骁白陪夏缨在熟悉的基地里走着,思考了一会儿,才问:“你不打算告诉 他,父亲回国的事?”夏缨叹了口气:“夏冲跟爸爸的关系不是很好,两个人见面也很生疏,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吧,否则他肯定会一直猜我是不是要走了。”虽然快十七岁了,但夏冲是被爱护着长大的,内心里到底还是个孩子。戚骁白:“你不想说,我们就不说,都听你的。”“既然都听我的……”夏缨忽然话锋一转,“那你帮我劝劝他,让他做好防晒工作,这对他来说,可能比爸爸回国更加重要。”戚骁白笑了一下:“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让夏冲防晒?”“你想想我弟那个清秀的眉眼,要是变黑了得成什么样啊?他就适合走白皙 少年的路线。”戚骁白顿了一下,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胳膊。“你喜欢皮肤白的男生?”他有些拧巴地问。夏缨没能及时从他话里听出酸味:“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一白遮百 丑嘛。”戚骁白沉默了,亏他一直以为自己深一点的肤色还挺有魅力……夏缨半天没听到回答,这才反应过来,回头望着他淡漠的神情,哭笑不得:“那个什么,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肤色健康,看上去特别有安全感。”戚骁白看着地面,就是不说话。夏缨立刻抱住他的胳膊晃来晃去,溜圆的眼睛不停地对他发光:“其实你的肤色怎样一点都不重要,毕竟你这样一张脸外加身材,配什么肤色都好看。”戚骁白的神情终于缓和,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牙尖,问:“然后呢?”夏缨铆足了劲拍他马屁:“那我可跟你说实话了啊,就你这一身肌肉,我简直想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出去乱跑,万一不小心被其他小姑娘看上了怎么办?万一有比我漂亮的富婆要带走你怎么办?那我可不依,我男朋友全天下最金贵,不管什么样的条件我都不换!”明明知道她在夸张,但戚骁白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的弧度。他低下头,凑到夏缨耳边,低声问:“真想把我关起来啊?”他用的是气音,唇齿间送出来的气流温热,缠绕在夏缨的耳郭上,令她直接 在大夏天打了个激灵。她说话时一鼓作气,不作他想,可被他单独拎出来问的时候,却好像沾染了 暧昧的意思。夏缨咬着下唇,破罐子破摔地说:“对啊,真想。”戚骁白眼睛都笑弯了,这个笑容也不同以往,带着几分撩人的湿意。“下个月就有小长假。”戚骁白说,“我应该至少有三天假期。”“然后呢?”戚骁白忽然低头,虔诚地吻了吻她的指尖:“你如果要金屋藏娇,我就恭敬 不如从命了。”夏缨咳了一声,别开脸。自己吹出去的牛皮,翻车了也得继续吹完。她假装淡定地说:“好的,那你就做好准备吧。”谁知,话一出来,戚骁白的笑意更深了:“夫人放心,我会准备好足够用 的……东西。”什么东西啊?夏缨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脸都烧红了:“谁跟你说这 个了?!”她气呼呼地甩开手,头也不回地往女寝走。戚骁白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在夕阳下笑得像个傻子。夏缨要进寝室了,他还非拉着她,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会更加努力训练,等着被你藏起来。”当天晚上,夏缨就报复性地把某人的微信备注改成了“风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