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清晨，袅袅茶香在客厅里飘散，随着风钻到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爱茶如命的书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以灵体形态轻轻地推开书房的门，一路飘到了客厅。
“茶色贵白……茶有真香……茶味主于甘滑……”
明亮的客厅里，一个穿着白色风琴衬衫和深色百褶短裙的女生正俯身查看桌上的一杯热茶，手里捏着一卷古书，嘴里念念有词。
她生得眉清目秀，齐肩的卷发如一枚棕色的糖果，乖巧地搭在肩膀上。正是爱美的年纪，眉毛和指甲都仔仔细细地修剪过，站远了看，完全称得上是一个颇为精致的美少女。
和她年龄不符的是手里那卷《茶录》，这是北宋著名书法家蔡襄的作品，年代虽然久远，却是一本非常重要的茶学专著。
难得陆佳宜在享受时空旅游的同时，还用了心思去学习茶道。
“宋代是将茶道发挥到最极致的朝代，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送你去那里。”陆羽倚在墙上观察了一会儿陆佳宜的“功课”，突然开口道。
陆佳宜受惊，猛然转过身来，看见陆羽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客气地指责：“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何况你还不能算是一个‘人’呢！万一我真的被吓死了，你就再也找不到愿意替你跑腿的人啦！”
“少废话，想不想去？”陆羽美目一转，眼眸深处泛起一丝冷光。
陆佳宜有点不敢相信，狐疑地问了一下：“你打算送我去宋代学习茶道？你会有这么好心？”
陆羽轻笑，摇了摇头，慵懒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白痴：“小傻瓜，我主动提出送你去宋代学习，当然是因为你的任务也在那个时代。”
陆佳宜握紧双拳，秀气的小脸皱了起来，压抑着小吼了一句：
“早知道会是这样！”
“这一次的任务，不会再死人了吧？”陆佳宜好像想起了什么，心里有点后怕，连连问道，“还有，宋代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很爱茶，我要不要提前做什么准备工作，免得我看起来太像个傻瓜？”
陆羽又笑了，他轻轻地飘到了陆佳宜的面前，澄澈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我和你一样，只看得到历史的结局，却无法得知故事的过程。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得用你自己的眼睛去见证，用你的心去体会。”
陆佳宜郁闷地垂下了头，无奈地说：“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咯！”
“你准备好了就通知我一声。”陆羽的声音淡淡地从头顶传来，“这一次，你将会和《茶录》的作者相遇。”
“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我也很期待。”
一
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响起了欢呼声。
“凤凰三点头——”
“好！”
“这一手是真功夫！”
迷迷糊糊间，陆佳宜听见耳边一片嘈杂。
喝彩声震耳欲聋，附近似乎在表演什么精彩的节目。等眩晕的感觉停下来，陆佳宜悄悄地睁开了眼睛。明亮的光线照进眼睛里，她第一眼看见了一方小小的天地——这是某户人家的院落，既古朴又雅致，整洁又大方。
如果没有耳边的哄闹，这里就是一处不错的住所了。
“色白——”
“这边也是！”
“今天来这儿的都是真名士，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对对对，今天真是没白来！”
又是一阵响彻苍穹的哄闹，陆佳宜好奇地看了过去。只见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大家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屋子里面的情况，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从天而降的人。
陆佳宜走上前去，拍拍前面人的肩膀：“哎，麻烦让让。”
那人回头，不悦地瞪了陆佳宜一眼，嘟哝：“今儿个来斗茶的是国子监的大学问家，大家都想看，我干吗要让你？”
不过，那人在看清陆佳宜的五官后眼睛立刻就直了，不知不觉偏了偏身子，让她顺利地挤了进去。
斗茶？
陆佳宜眼睛一亮，完全忽视了身边人的异样眼光，拼命地往人群里挤。
“烫花散了——”
“哎哟！可惜了！”
“阿斗姑娘的没有散——”
“哇！真不愧是蔡家的第一斗茶人，厉害！厉害！”
喝彩声由里到外一个接一个地传过来，差点把陆佳宜的耳朵震聋。她捂着耳朵，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发现这里距离真正的斗茶表演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只见屋子里坐了两排人，正在斗茶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对手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两人身后各自站了几个随从，看来都是有些背景的人物。
有一两个看热闹的人悄悄溜进了斗茶队伍，伸长了脖子往茶桌上看，等看清了茶碗内的情形，就立刻给身边的人传信。就这样，斗茶的全过程被一传二，二传三，简直就是古代版的现场直播。
等陆佳宜分辨清楚屋子里的情况时，主持斗茶的人已经站了出来，笑眯眯地拿起主桌上供着的一方古砚，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递给了那个妙龄少女。
“好！”人群中又爆发了一阵喝彩，大家高兴得仿佛是自己得了彩头。
“这一枚端砚据说是唐时的，今天被阿斗姑娘得了，梅老板还不得气死。”
“茶是好茶，可惜技不如人，只能认咯！”
身边不断传来八卦的声音，帮陆佳宜迅速理清了场上的情况。那位阿斗姑娘是一个很有名的斗茶人，今天代表蔡家和一位茶庄老板进行茗战，奖品是一枚唐时的端砚。
太厉害啦！
陆佳宜的眼睛亮了，直溜溜地盯着屋里那位妙龄少女。
来到这个时代之前，陆佳宜细心研究过蔡襄那本《茶录》，里面提到了北宋的斗茶。斗茶也称茗战，即比赛茶的优劣。斗茶的内容丰富多样，有斗茶品、斗茶令和茶百戏。现在正值新茶时节，陆佳宜遇上的这场斗茶就是在斗茶品。
斗茶品，首先看茶汤色泽是否鲜白，其次看汤花持续时间长短。宋代主要饮用团饼茶，需要研碾后煎煮。如果研碾、点茶、点汤、击拂都恰到好处，汤花就匀细，可以紧咬盏沿，久聚不散。相反，如果汤花不能咬盏，而是很快散开，汤与盏相接的地方立即露出水痕，差不多就是输了。水痕出现的早晚，是茶汤优劣的依据。斗茶以水痕晚出为胜，早出为负。
说起来简单，但任何一个步骤都极其考验煎煮沏泡的技艺。功夫不到家，是绝对斗不过经验老道的斗茶人的。
这位少女身形娇小，相貌也属上等，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甘示弱的狠劲，想来年纪是真的不大。但她却能凭一手绝佳技艺打败经商多年的茶老板，看来，她若不是从小浸淫茶道，就是老天不吝赏了天赋。
陆佳宜诚心拜服，等她一出来，几乎就扑了上去。
“阿斗姑娘！”陆佳宜拦在那位少女的面前，双眼像发现帅哥一样冒起了粉红色星星，赤裸裸地暴露了内心的欲望。
“阿斗姑娘！我好喜欢你！请你看在我仰慕你多年的份上……收我为徒吧！”陆佳宜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我也好想学会斗茶，求你教教我吧！”
陆佳宜已经打算好了，要是她在北宋学会了纯正的斗茶手艺，一定找个机会把陆羽身上那股茶仙般的气焰打压下去！
“哪来的野丫头，竟敢挡在本少爷面前？”背后冷不防传来一个稚气的童声，不满的情绪几乎要冲到天上去。
陆佳宜转过身，只见阿斗姑娘身后的随从中走出来一个双手叉腰的少年，正努力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这个少年浓眉大眼，一脸愤怒，额头上明明白白写了几个大字：我是大少爷。他那双眼睛倒是很亮，亮得仿佛能看进人的心里。
“小孩儿你谁啊？”陆佳宜一脸不耐烦，“大人说话，轮不到你插嘴！乖，走远点，自己玩去！“说完，她马上又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阿斗。
岂料，阿斗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仿佛一瞬间吃下了一颗鸡蛋，被噎得说不了话。
身后那个少年浓眉倒竖，大声喝道：“你竟然无视本少爷，我要治你的罪！”
陆佳宜疑惑地转过身，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矮自己一头的小小少年。他一身绫罗绸缎，腰间那块坠子也是上等货，确实是富家公子，不过陆佳宜也不怕。来市井斗茶玩的，多半是普通人，顶多是个家财万贯的纨绔子弟。
这么想着，陆佳宜正想好好跟这个小家伙斗一斗，不想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突然散开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公子走了进来。青衫磊落，长身玉立，温润的双眼仿佛带着一丝山峦云烟般的缥缈。
“蔡公子来了！”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蔡襄蔡大才子，听说很得咱们皇上赞赏呢！啧啧，真俊！”
“蔡公子今天得了大彩头，恭喜恭喜！”
……
陆佳宜惊讶地张大了嘴，她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蔡襄，心里又惊又喜。果然，我们国家的读书人都是这样的气质，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不管是清代的汪士慎，还是宋代的蔡襄。陆佳宜虽然大大咧咧，但父亲钟爱传统文化，家里古董也多，她自然而然容易对君子般的人物产生亲近感。
陆佳宜正琢磨着怎么跟他搭上话，突然被人挤开了。
阿斗从陆佳宜身后挤了出来，急急忙忙走到蔡襄身边，双手紧紧握着那枚斗茶赢来的古砚，羞涩地说：“公子，我、我有东西送给你……”
蔡襄的眼神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阿斗的脸色更红了，她一咬嘴唇，双手捧起了那枚古砚，声音颤抖地说：“公子，您最近不是想换一枚砚台吗？这是阿斗赢来的古砚，是唐朝的呢！送、送给您……”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换砚台了？”蔡襄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皱起了眉头，“我现在用的砚台是皇上去年赐的，难道你想让我换掉？”
“啊？我……”阿斗眼神慌张，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只好尴尬地把双手放下。看热闹的人还没有散去，大家的目光都盯着他们，让阿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私自外出斗茶。你倒好，今天还把京少爷带出来了，家里人都急坏了，知不知道？”蔡襄不轻不重地说了两句，然后朝躲在阿斗身后的桀骜少年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跟我回去？难道要等你母亲亲自来大街上寻人不成？”
说完，他摇了摇头，拨开人群径自走了。
阿斗愣在了原地。她没有想到，赢得斗茶的最大彩头之后，竟然会让公子不高兴。今天的事，她做错了吗？
情急之下，她拉住正要跟着蔡襄离去的少年，咬紧了嘴唇，问：“京少爷，你、你不是说……公子想要这枚砚台很久了吗？”
“哈哈哈哈！”少年不知为什么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促狭的神色。他不羁地一挑眉，伸手从阿斗的手上抢过了那枚端砚，喜滋滋地说：“我大哥家里有那么多砚台，还有皇上赐的，怎么会莫名看上别的什么砚台？不过，这个对我来说可是好东西，毕竟是一枚上好的端砚呢！今天谢你了，小丫头，早点回去吧！”
少年拿着砚台大摇大摆地走了，阿斗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被骗了？
怪不得、怪不得公子会生气……
“太过分了！”一个愤怒的声音传来，陆佳宜气呼呼地挤到了阿斗的身边，双手叉腰，不顾形象地大骂一顿，“那个小屁孩居然敢骗我师父！岂有此理！我一定要帮你好好教训他！”
陆佳宜怒吼了半晌，见身边的人没反应，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斗猝不及防地抬起头，在一双清明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微红的眼眶。
“我说，那个熊孩子叫啥？”正义凛然的陆佳宜举起了拳头。
“你是说蔡京少爷？”阿斗讶异地问。
蔡京？
这名字很熟悉呢！可是……
陆佳宜晃了半天脑袋，愣是没从中华上下五千年浩如烟海的姓名库中搜出这两个字来。和她任务相关的关键人物基本上都是历史名人，要么是明君贤臣、英雄豪杰，再不济也是个读书很厉害的才子，蔡京绝对逃不开这个定律！可恶，他的名字都进入记忆库里了，却突然一下卡壳了。
不过这样也好，陆佳宜正想去找那个家伙算账，不知道他的历史身份也就省掉了很多顾虑。
“师父，你放心，我帮你向那个家伙讨回公道的！”陆佳宜对阿斗的斗茶天赋佩服得五体投地，散场后，更是一路跟着她到了蔡府门前。
“陆姑娘，我……我不是你师父！”阿斗明白她的意思后，一个劲地摆手，“我只是蔡府的一个丫头，哪有资格收什么徒弟？你别再跟着我了，不然公子又要生气。”
阿斗忍受了她一路上的聒噪，现在终于忍不了了。
“那你们府上还要用人吗？”陆佳宜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说，“我只求一个跟在师父身边学习的机会，请你成全我吧！”
“这……”阿斗迟疑着，“我得去问问管家。”
“拜托了！”
阿斗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让陆佳宜在门外等着，然后进府去找管家。片刻后，有下人来通报，让陆佳宜进去面见管家。陆佳宜心中窃喜，到这一步，她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留在蔡府了。
作为一个混过两个不同朝代的资深演员，一个小小的丫鬟的戏份，她会拿不下来？
果然，在她出色的“家务能力”和精湛的演技下，蔡府丫鬟的职位轻轻松松就到手了！
阿斗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她被录用，心里也很高兴。陆佳宜小碎步挪到阿斗身边，悄悄地说：“阿斗姑娘，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接下来，该我报答你了！”
“什么？”阿斗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陆佳宜脸上浮现了得意洋洋的微笑，心道：“看我怎么帮你报仇！”
二
陆佳宜的计划很简单，既然阿斗被那个叫蔡京的傲娇少爷利用，害得她被自家主子责备，阿斗自然不敢怨恨蔡京，所以，报仇的事就轮到陆佳宜出手了。
蔡京和蔡襄是堂兄弟，并不住在一起。陆佳宜等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一个给蔡京送茶叶的机会，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她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在茶水里加了点料，一刻钟后，京少爷不舒服的消息就传过来了。陆佳宜躲在厨房里，笑得前仰后合。
厨房很快就忙碌起来，大把补药丢进了药罐里，有的连姜汤都熬上了。陆佳宜不屑地撇了撇嘴，心想：“不过下了一点巴豆粉，等他拉完就好了，干什么这样大张旗鼓。”
她待了片刻，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反正蔡京也得到报应了，便打算回去。岂料，她刚踏出厨房的门，就被一个旋风般的人影撞了回去。
“哎哟！”两人被作用力撞得各自退后一步。
陆佳宜摸摸发疼的胸骨，正要发怒，一个桀骜不驯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原来是你！”蔡京捂着额头大叫。
陆佳宜定睛一看，原来是正主儿找上门来了，心里慌了一瞬，不过立刻就摆出一副生气的表情，决心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什么叫原来是我？你前几天把我的阿斗师父骗得那么惨，今天又故意撞我，小小年纪就知道仗势欺人了，小心我找蔡老爷告状！”陆佳宜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故意愤愤不平地叫起来。
“你……”蔡京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说，“本少爷今天好好地念着书，吃了一杯茶后就开始拉肚子，肯定是茶叶有问题！你不就是那个来送茶叶的丫头吗？还敢恶人先告状！一定是你捣的鬼！来人，快帮本少爷报官！”
陆佳宜不慌不忙，甚至还冷笑了一声，说：“小孩子拉个肚子都要找我算账，那我岂不是有史以来最罪大恶极的犯人？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是不是看书的时候犯馋，偷偷吃了隔夜的糕点？别因为看我不顺眼，就把什么事都往我头上摊好不好！我虽然是个小丫头，但丫头也是有尊严的！”
“你……”蔡京伸出手指，但指到一半就停下了，脸色变得有点微妙。
不会吧？竟然被我蒙对了！果然是个小孩子呀！陆佳宜心里爽爆了，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维持住板起的表情。
正在这时，一个丫头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悄悄地说：“回少爷，茶叶是蔡公子那边送来的，和往常一样的上等云雾茶，并没有什么问题。要不……奴婢再去检查一下茶杯里的水？”
蔡京的脸色更难看了，只好挥了挥手：“算了！”
他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陆佳宜，不耐烦地说：“那个要尊严的丫头，在本少爷还没改变主意前，赶紧走吧！否则别说尊严了，我只要找个理由送你进大牢，你连自由都没有了！”
陆佳宜心里一寒，心知对方说的是真的，就乖乖地顺着这个台阶爬了下来。她摆正身子，朝蔡京福了一福，道：“那我就多谢京少爷明察咯！”说完，她摆了个得意的表情，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蔡京家。
蔡京被她的嚣张惊得一怔，不悦地咕哝：“胆大包天的丫头，迟早要遭官府抓！”没想到，他一说完肚子就翻滚起来，只好在下人的窃笑中再次跑去了茅厕。
“难道我真的遭报应了？”蔡京蹲在茅厕里，开始愤怒地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哈哈哈哈！”陆佳宜一路笑着回到了蔡府，惹得路人频频投来异样的目光。
她一进门就被阿斗拉住了，阿斗一脸担忧地问：“刚才传来消息，说是京少爷突然病了，你又去了那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陆佳宜挥了挥手，一脸轻松地回答：“没事。他只不过是吃坏了肚子，跑几趟茅厕就好了。”说着，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斗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问道：“京少爷病了，你很开心？”
陆佳宜忙收敛了表情，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想到他上次把师父姐姐你骗得那么惨，今天算是老天帮你教训了一下他，所以忍不住得意起来。姐姐，你放心吧！京少爷年纪轻轻，不会有什么事的。”
“唉。”阿斗叹了口气，低下头，闷闷地说道：“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不过，我没有怪他，我哪里有资格怪他……”
“可是他利用了你对公子的感情啊！”陆佳宜脱口而出，“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作践女儿家的感情，长大了还不得……”
“嘘！”阿斗一脸惊恐地捂住了陆佳宜的嘴，慌慌张张地说，“佳宜，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呀！要是被别人听到，你会受重罚的！”
陆佳宜马上捂住了嘴，意识到刚才是自己太放肆了，赶紧清了清嗓音，压低声音说：“我只是为姐姐觉得可惜，你喜欢公子，我们都看在眼里。公子本人不知道就罢了，这份心意却还要遭人利用，太不公平了……”
阿斗叹了一口气，眼神望向了远处的天空，脸上浮现了无比哀伤的神情。
“如果能一直陪在公子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别的，我再无所求……”
她轻声说着，却不知是说给陆佳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三
不行，不能让阿斗一直单恋下去！
古代的门户之见太多了，陆佳宜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况。虽然，身份卑微的那一个，总是用各种借口和幻想安慰自己，但陆佳宜认为，只要爱上了就一定要去争取，否则白白地度过一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陆佳宜一边敷衍着郁闷的阿斗，一边在府里活动起来，希望能给蔡襄和阿斗制造独处的机会。悲剧的是，前几日府里进了些荔枝，蔡襄陪老夫人说话时吃了几颗，现在有点虚火。他在房中静养了一天，现在去了小花园，却也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
陆佳宜有点急。
眼看着午休时间都过去了，花园那边还是没有半点动静。难道这个大好机会就因为蔡襄嘴里长的小泡而浪费了？
太阳逐渐西移，陆佳宜的怒气却快把老天给熏着了。
“京少爷来啦！快去通知公子。”有人远远地叫。
什么？陆佳宜张大了嘴，是蔡京那个熊孩子！她第一次发现这个性格乖张的小少爷这么让人喜欢。脑海中闪电般出现了一个主意，陆佳宜高兴得直拍手，在管事吩咐之前，她撒开双腿跑了出去。
“我去伺候京少爷！”舍我其谁的牺牲精神震彻蔡府。
蔡京刚走到花厅，陆佳宜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到了偏僻角落。
“哇靠！是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蔡京一脸夸张地大喊，“你是不是又想在我身上打什么坏主意？”
陆佳宜挤出一个笑脸，用讨好的声音说：“帮我个小忙怎么样？”
蔡京的鼻孔翻得比天高，冷冷一笑：“凭什么？”
“我有法子帮你得到比上次那枚砚台更好的东西哦。”陆佳宜贼兮兮地笑，一脸“跟我这有肉吃”的人贩子表情。
蔡京终于正眼瞧了瞧她，明亮的眸子看得人心悸。
“就你？”
“当然了！你不要小看我好不好，我答应过别人的事，从没做不到的！”陆佳宜不悦地翻了翻白眼。
蔡京眼珠子转了转，好笑地叉起腰，装作一副大人物的样子，大度地说：“好吧！本少爷菩萨心肠，就帮你一次吧？反正，我谅你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儿。”
陆佳宜懒得跟他打嘴炮，一听他愿意帮忙，一把就将他拉去了蔡府的小花园。
炽烈的阳光烧烤着大地，小花园却是一片清凉。园中有一棵百年老榕树，老夫人命人在树下斫了张棋盘，让公子闲暇时有个赏玩的去处。老榕树长在湖边，湖中心还建了一个凉亭，正对着满湖的荷花。蔡襄嫌天热，便在榕树下搭了张躺椅，一边看书，一边跟自己对弈。
仆人来报的时候，清俊的公子抬了抬眼皮，用低沉的声音反问：“画画？”
仆人点头。
蔡襄挥了挥手，正是好睡的时间，他也懒得管那么多，便随口答道：“随他怎么闹吧。”
片刻后，蔡京带着陆佳宜走了进来。
他们是大张旗鼓地进来的。
蔡京带了几个侍从，在湖心亭里鼓捣了好一会儿，叮叮咚咚的。等摆好笔墨纸砚，他让当模特的陆佳宜坐下，准备作画。但画了一会儿，他又闹腾起来，说是茶不好喝，点心也不好吃，让人去换。
蔡襄的眼睛刚眯上，又被吵醒了。他无奈地看着在对面亭子里闹腾的蔡京，对陆佳宜招了招手。
陆佳宜满心欢喜地小跑过去。
“去把阿斗叫来。”蔡襄无可奈何地说，“另外，再问问京少爷还有别的要求没有。”
“是。”陆佳宜恭恭敬敬地回答，其实心里已经笑成一朵花了，她自信满满地保证，“我会努力伺候好京少爷，不会再让他打扰您了。”
说完，陆佳宜偷偷地朝湖心亭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很快，阿斗就带着茶具过来了。
陆佳宜站在湖心亭，正要朝她招手，却发现她径自奔向了老榕树下的蔡襄。阿斗为蔡襄泡了一杯茶，轻轻地放在他面前，低声说：“公子，云雾茶有清凉降火的功效，您喝一点儿吧。”
蔡襄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静静地落到了阿斗身上。他看着阿斗手中的那杯茶，微微皱起了眉头，说话间带了些孩子气。
“嘴巴里有东西，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喝水，连说话都觉得烦。”
“阿斗在茶里加了一点蜜糖，喝起来会很舒服。”阿斗弯腰，靠近了他的耳边说。
蔡襄也笑了。
“好吧。”他伸手接过阿斗手里的茶杯，揭开盖子，轻轻地闻了闻，低声道，“好香。”
阿斗抬起头来看着他，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
隔着一池清水，陆佳宜望着榕树下的两人，觉得他们是那样般配。她正幻想着蔡襄和阿斗过上了举案齐眉到白头的生活，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瞬间把她拉回了现实。
“怎么还不给本少爷换茶！”
“嘘！别嚷嚷！”陆佳宜忙捂住蔡京的嘴，“你的任务完成了，现在不许说话，让他们两个安静地待一会儿。”
蔡京正要发作，却被少女身上特有的清香制止了。他发现有一双嫩白的手掌正捂在自己嘴里，不免斜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陆佳宜的脸。
唔，这样看，这个小丫头也算颇有几分姿色……
“看什么看？”陆佳宜察觉到蔡京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忙把手放开了，然后找个地方大方地坐下，双手一摊，“你不是要画画吗？来呀，赶紧画，画完收工！”
蔡京反应过来，扑到了画案前面，嘱咐道：“对，本少爷今天要练习作画。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一根手指头都不许动。”
清风徐来，走笔盈卷，一个正在远眺的少女模样缓缓呈现。蝉鸣啾啾，荷香满袖，下午的时光就在这种宁静中悄悄流逝。
蔡京画得兴起，许久没有这种一抒胸臆的畅快了，运笔比平时更加快速自如。等他搁下笔，仔细吹干画上的墨汁，迫不及待地要对陆佳宜炫耀炫耀，却发现……
她竟然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蔡京悄悄地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陆佳宜的肩膀，本想叫醒她，却没想到，陆佳宜睡得死沉，一歪头直接倒了下去。
蔡京忙伸手接住她，试图将她扶回原位。蔡京年龄尚小，身量不足，使了不小力气才把陆佳宜扶回去靠着柱子。就在这时，陆佳宜的头扭了过来，眼睛也在一刹那睁开。
“你……”她看着紧挨自己鼻尖的那张脸，怔了一下，然后低头一看，发现蔡京的两只手正搂在自己腰上……
“流氓！”陆佳宜惊醒了，回头怒视蔡京。
没想到，这个小少爷并不惧怕她的眼神，反而回瞪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地回答：“你也占过本少爷的便宜，反正，我们现在算是有过肌肤相亲了……”
陆佳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气得眉毛几乎要倒竖起来：“你放不放手？”
蔡京呆呆地看着她，眸中完全是那双粉嫩薄唇的影子。他迷迷糊糊地想：“看起来好好吃呢……”这样想着，他不知不觉把脑袋凑上去，一口咬在了陆佳宜的粉唇上。
陆佳宜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她甚至在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震惊的样子。突然，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地掰开了那双搂在自己腰间的手。
陆佳宜跳了起来，破口大骂：“你这个小混蛋，简直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