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的婚礼2012年5月21日,我被人拉去做了伴娘。我穿着黑色的纱裙,头顶上扎了一朵白花,俨然像是去参加一场葬礼。我无比清楚地知道,身为伴娘一定不能比新娘更出彩,所以我才把自己往灰姑娘的方向死命倒腾。但是俗话说的好,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是二货到哪里都能高调。当我应新郎的要求,按照桌位上的尊卑次序逐个敬完酒之后,死党严舒就从门外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了。她一把拉起脚步踉跄摇摇欲坠的我二话不说就往外走,我推了几次没有推开,嘟囔着对她喊:“严舒,你丫丫的放开我,我现在正在敬酒呢,我敬完梁玉柏他爸他妈,他老婆的爸他老婆的妈了,接下来应该敬他大姑,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还不能走?”严舒停下脚步,在我脑袋上猛拍了一巴掌后,翻了翻白眼,重新抓紧了我的手:“顺序搞得不错嘛霍安童,男尊女卑、有板有眼的。”我望着她眼中那飘渺的无奈加愠怒,自以为是地将头点得像是鸡啄米,期待着她的表扬。然而严舒却话锋一转,咬着牙恶狠狠地对我说:“霍安童,你能不能别连愚蠢都愚蠢得这么错落有致好不好?”她的话还没说完,新郎梁玉柏就从远处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愧疚和担忧,仿佛是担心炮仗性格的严舒会轻而易举的将他的婚礼炸一个面目全非横七竖八。严舒猛地甩开他本想扶住我的手,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向了他,嘴唇哆嗦了几下,好在最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怒斥他的声音并不是很高。她说:“梁玉柏,妄我们整整一宿舍的姐妹大学的时候都那么看好你和霍安童,我甚至还跟他们打赌说最后如果你们两个人没结果,我就再也不相信爱情,去当修女,现在我才发现你丫就是一坑爹的,为你,根本就不值!”说着话,她已拉起我的手快速地向门外跑去,临跑出门的时候,我还没忘端起一杯红酒,对着背后的客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后,大声地对他们说:“梁玉柏,这一杯我敬你全家!”结果那一杯酒最后的命运是被严舒夺过去泼到了梁玉柏的脸上。如果你不像我这样蠢得错落有致的话,这么一闹也许你就应该明白了,梁玉柏是我前男友,而如今我的前男友和别人走进了婚姻殿堂。其实他挽着别人的手走进殿堂或者地狱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从事这项据说对于一个青春期男子有着划时代意义的大事时,身为前女友的我还贼心不死地惦记着他。我明明记得大三的时候身为学生会副主席的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几多年后,要挽着我的手一起走红地毯的。彼时,他以“干部”身份二指顶天对我起誓:“霍安童,此言一出驷马难追,此生我若负你,天下所有有良知的人都会唾弃我,天下所有的狗都追着咬我!”因为担心他一语成谶成为天下犬类争相追逐的对象,我这个自认还有些良知的人,便主动找到他要求做他的伴娘,好像伴娘也是要跟在他和新娘身边走红地毯的。一开始梁玉柏自然不同意,估计他是怕自己在婚礼上喝高了,一迷糊把我抱进了洞房,结果后来我以派严舒破坏婚礼做要挟,他才不得不勉强答应了我的要求。其实那一次的婚礼之中作为伴娘的我一直挺高兴的,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梁玉柏眼力不好,为我找的那个伴郎长得有点对不起观众,那家伙皮肤黝黑,毛发粗重,走起路来地动山摇,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把动物园里的黑猩猩牵来了。我和严舒冲出酒店门口的时候,一位穿着小西装的司仪正撅着屁股用烟头点礼炮,我捂着耳朵站在远处,震耳欲聋的炮声之中,我大声地对着身后的某个人说“再见”,我说着说着就哭了。我将脑袋缩在严舒的怀里,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最后猛地在我屁股上拧了一把,我尖叫着抬头时,看见那个一脸坏笑的小司仪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他手中的香烟还在燃烧,而烟火早已归于寂静。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笑着对我说:“霍安童对不对,我在婚庆公司的名单上看到过你的名字。”我抽了抽鼻子定定地看着他,我的酒劲还没过,看人有点儿重影。见我不说话,他自作主张地上前一步,靠近我耳边,小声地试探着问道:“如果猜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新郎的前女友吧?”我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留着寸儿头,走路微微有点儿O型腿的大男孩,百无聊赖地回敬他:“您贵姓?”我之所以问他姓甚名谁,是因为从小到大,死在我霍安童手下的从来就没有无名鬼。男孩一边恭恭敬敬地递上那张写着“XX婚庆公司业务经理”的粉色名片,一边极其欠揍地对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相信霍小姐这么优秀的女孩不久之后就会找到更好的如意郎君,到那时一定要联系我们公司哦!”你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到底有多猥亵,站立的姿势到底有多帅,我一个没忍住就踹了他一脚。他踉跄了几步,绊在了摆放烟花的花坛上,坐向了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的烟火箱。他忧伤地回望我的同时,轰的一声巨响,屁股下的纸箱里的一颗哑弹就爆炸了。巨响过后,我和严舒傻傻地立在了原地,紧接着就传来了男孩那反应明显慢了半拍的惨叫。二、放不下的太执着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常点烟花弹没有不爆菊。而如今的小司仪孙安泽已经屁股朝天趴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一队医生在为他处理屁股上伤口的同时,我也被另一队医生强行按到病床上打了一支醒酒针,再次醒来便看见了躺在我对面屁股已经五花大绑的孙安泽。他眼中的忧伤依然没有褪去,而站在病房里的严舒想笑又不敢笑,只无奈地剜了我一眼,然后缓缓地走到了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霍安童,明明告诉你从此以后不要再跟梁玉柏那个王八蛋有任何联系的,你为什么不听,你觉得他有可能逃婚跟你裸奔么?”“裸奔?”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背后便再次响起了孙安泽那难以置信的声音,严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裸婚加私奔!”我回过头来看向郁郁葱葱的窗外,我突然间不敢看严舒的眼睛,因为她太了解我了,只轻轻一句别一针见血地揭穿了我的幼稚和天真。其实我真的如他所说是想和梁玉柏私奔来着,直到他跟新娘互换那对该死的结婚戒指的前一秒,我还满心期待着他能拉起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跑掉呢。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这个愿望之所以没有实现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放不下的太多,二是我放不下的太执着。想来,梁玉柏和他的小新娘就是在严舒苦口婆心地教导我的时候,推开病房的木门前来慰问孙安泽的。严格意义上说来,孙安泽屁股开花属于“工伤”,作为雇主梁玉柏代表家人来医院看望天经地义,可是他干嘛要带新娘子来啊,他难道没听说小司仪的裤子屁股部位被炸了一个洞新娘子看见会不好意思么?显然梁玉柏并没有想到我也会在医院里,看到我之后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新娘子也从严舒泼他的那一杯红酒上看出了端倪,看向我的眼神很不友好。梁玉柏慰问完孙安泽之后象征性地走到我的病床边,压低声音说了句:“干嘛喝那么多酒。”他的这句话,彻底惹怒了一只隐忍未发的新娘子,只见她猛地将梁玉柏拽到了身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连讽带刺地对我说:“霍安童,你想要给我们做伴娘,跟我丈夫一起走红地毯我答应了,我觉得你爱他爱了那么多年说来也不容易,可是请你别踩着鼻子上脸好不好,居然还妄想伙同一泼妇破坏我们婚礼,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她口中的那名泼妇明显是指严舒,天地良心,我真的没告诉过严舒我要去参加梁玉柏婚礼这件事情,梁玉柏的婚期和地点是他在大学同学的QQ群里得知的,腿长在她身上她愿意去我能有什么办法。果不其然,在她话刚刚出口的第二秒,一只在为孙安泽削苹果的严舒就把苹果丢在地上,挥舞着明晃晃的水果刀就冲了上来,大声对她叫嚣:“你说谁是泼妇呢,有种你再说一遍!”直到严舒和新娘子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了一起,我还依然站在原地默默地回味着她刚才的那句话,她居然称梁玉柏为“丈夫”,我记得以前我在手机里存的梁玉柏的名字就是“小丈夫”的,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如此美好的两个字,此刻却变得让人如此恶心。被新娘子恶心了一下,瘫软在病床里的我已经无暇去关心严舒和她的战事,我只隐约听见严舒一直在重复着一种网络上流行的动物的名字,那种动物被人们称作“草泥马”。再然后是打碎东西的声音,是新娘子的尖叫,以及最后那句:“好的,既然她那么受欢迎,不是非我家玉柏不可,既然有那么多人对她趋之若鹜,那就证明给我看啊,现在就证明给我看她不是我说的那种没人要的花痴二货!”说话间,一只枕头已经直直地朝我丢来。我打了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地坐起身来,指着她手上的婚戒反唇相讥,然后恶狠狠地看着束手无策的梁玉柏。出人意料的,我看见一个高高大大微微有点儿O形腿的灰色身影从他身后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我的身边,搂住我的脖子用嘴唇轻轻地印在了我的额头上。他用力很大,我挣也挣不脱,他说:“霍安童,如果最后你注定什么也抓不住,就把唯一的尊严留给自己吧。”他的话一语中的,直击我心。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我强忍住眼泪不要流出,然后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有轻微而不浓重的汗味,透过他肩膀与耳朵的夹角看过去,梁玉柏和他的新娘子明显愣了一下,新娘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梁玉柏强行拉出门去了。我和孙安泽的拥抱是被严舒强行拽开的,我抱着孙安泽的时候突然产生了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大学里的那些年。我相信事到如今我和梁玉柏之间的爱情都还没有完全死翘翘,顶多也就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它就像是一条被扔到大海里的淡水鱼,往后的岁月里注定再也翻不起多大的波澜。被严舒强行拽开之后孙安泽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手足无措地向她解释:“我刚才只是不想让霍安童那么没面子!”严舒的冷冷一笑,“似乎你那样她会更没面子!”我这个人向来后知后觉,比如半年前依然还是梁玉柏女朋友的我,一直还傻傻地以为自己能够跟他天长地久,直到梁妈妈操着一副南方口音告诉我说,他儿子已经订婚了之后,我才知道,早在几个月前他爸妈就给他钦定了一门亲事。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感到没面子,我只知道后来严舒的那句话,的确让孙安泽很没面子。他张了张嘴,看样子是想要反驳,可是又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只好翻了翻白眼,重新趴回到了床上。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而我也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不知道为什么,在严舒拉着我往病房外面走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朝着依然趴在病床上形单影只的孙安泽看了一眼,也许是因为婚庆公司晚上还要承办梁玉柏的婚宴太忙了,居然没有一位同事或者朋友来看他。我和严舒如果一走,空荡荡的病房里面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屁股受到了重创,那时候估计连上洗手间都成问题。于是,我便推开严舒的手,固执地留了下来,我骗自己说我之所以那样做,仅仅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悯。我记得严舒曾经对我说,爱情就是一件死去又活来的事情。所以我不承认我的爱情在孙安泽的身上活了过来,因为我无比清楚地知道,它还没有彻底的死去。三、孙安泽的花车孙安泽是在三天后出院的,为了表示对员工的关怀,他所在的那家婚庆公司派车来医院接他出院,而且派来了一辆专门用来拉新人的敞篷花车。望着停在医院门口的花车,孙安泽的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摊了摊手指向不远处摆满了玫瑰和百合的婚车极其绅士地对我说:“霍安童谢谢你每天下班都来医院陪我,无以为报,就顺路把你送回家吧。”我微微一笑,并没有多想便坐进了婚车。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得知,那辆婚车是他趁我不在的时候专门打电话向婚庆公司申请的,他在梁玉柏的婚礼上看见了我注视着坐在彩车上的新郎和新娘时的艳羡目光,他说,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很难过,突然没来由地想要帮我完成这个也许一辈子都不愿意说出口的愿望。事实上,那一天坐在婚车上的我和孙安泽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中心医院精神科那些在封闭小公园里遛弯的神经病患者们,甚至还像士兵一样地排队站好,向我们行了注目礼,狠狠地拍响了巴掌。我穿着黑色连衣裙,孙安泽穿着黑西装,我们两个人看起来如此肃穆,我强忍住,告诫自己不要在想到他西裤后面的那个大窟窿时忍不住笑场。半个小时后,婚庆公司的花车把我送到了楼下,楼上的那座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还是大学毕业后梁玉柏帮我租下的,后来的我一直没舍得退掉。我的小房间里从来没有接待我除梁玉柏以外的其他男性,无奈孙安泽迫切地想当第一个螃蟹试吃者。他捂着屁股站在楼下,笑笑地对我说:“霍安童,难道不请我上去喝杯茶么?”我无奈地看他一眼,记得以前也曾有男同事送我回家的时候主动提出要上楼坐一坐的,彼时我总是一口回绝他们的要求,而那一次也许是被梁玉柏彻底伤了心,我竟鬼使神差地默认了他的请求。我推开楼道门,微微闪了闪身,我看见在他钻进楼道的一瞬间,坐在花车上的小司机还忍不住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事到如今我依然记得我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讲梁玉柏的牛仔裤递给孙安泽让他去另一个房间把裤子换下来时他脸上那忧伤的表情,那条裤子其实是以前我帮梁玉柏拿回来洗的,现在再也没有机会还回去。但是,我却不想跟孙安泽做过多的解释。我想,我没必要向一个未来世界里注定成为陌路的人证明自己其实很纯洁。孙安泽最终没有换上梁玉柏的牛仔裤,因为他去另一个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了我几天前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我的行李不多,只有两个帆布小包,一个拉杆箱,我最想带走的带不走只能带走那么多。是的,早在去参加梁玉柏的婚礼之前我就已经下定决心离开这座城市了,我在这里上过大学,工作过两年,可是这里并不是我的家乡。我曾因一个人对这座城市无比亲切,也因为同样一个人对这个城市变得陌生。我穿了参加葬礼的衣服参加了那场婚礼,在亲朋好友们的笑声祝福里送葬了我的爱情。所以,我要走了。对于我的这个决定,死党严舒一反常态地支持。她说,走吧霍安童,也许换个地方就能开始新生活。我说,其实我是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你的。她拍了拍我的脑袋,微微一笑,却笑出了眼泪,她说:“傻啊霍安童,我们是什么,我们是死党啊,你难道不知道死党是可以神交的么?”手提行李箱的孙安泽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眼中写满了不舍和无奈,许久才抽了抽鼻子对我说:“霍安童,我知道,如果我说自己在短短几天内喜欢上了你,你根本就不会相信。但是这是真的,自从在梁玉柏的婚礼上遇见那个落落寡欢的你之后,我就想要靠近你保护你。”坐在沙发里的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样由于紧张额头上青筋爆出的男孩,我考虑着是不是站起身走上前用摸摸他脑袋是不是发烧的方式证明我对弱势人群的同情和关心。可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在连说了三句“我是认真”的之后,他突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耸了耸肩膀对我说:“算了霍安童,我知道让你留在这个城市里对你的确不公平,那么,我跟你一起走怎么样,无论你去哪里!”我的嘴巴又张大了幅度,我的眼睛更加溜圆。我看见他索性坐在了我对面的沙发里,掏出手机给楼下的司机打了一个电话,我听见他在电话里对司机说:“张凯,你跟郑经理说一句我辞职不干了!”接着,他便挂掉了电话。他挂掉电话的第二秒,我便挥舞着抱枕将他轰出了门。门外的孙安泽又按了几次门铃,在发现屋子里的我并不打算做出任何反应之后,才渐渐没有了声音。我冲进洗手间用冷水拼命地冲洗着自己的脸,我怀疑三天前的那场酒到如今都还没有醒。我看见水汽朦胧的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在笑,笑着笑着却流出了眼泪。我自言自语般地对镜子里的那个人说:“为何想要相守的把你遗弃,本以为毫不相干的偏偏将你拾起。”我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说服自己下定了决心,又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将其他的零碎物品收拾在一个盒子里,将盒子塞进行李箱,然后给严舒打了一个电话,说我要走了。严舒说:“霍安童你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想要让我去送你么,别妄想了,老娘才没那闲功夫,要走赶紧走,挥一挥衣袖不要留下任何一片云彩。”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敢来送我,我笑笑地挂掉了电话,将钥匙摆在茶几上自己推开了房门。然而那个“早已被我轰走了的孙安泽”却再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就木木地站在我的门口,怀里捧着一杯巨大的全家桶,手中捏着的冰激凌已经化掉了一半。看见我之后,他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上扬,笑得像个孩子.他试探着向前一步笑着对我说:“书上说冰激凌中有一种神奇的成分,可以让心情不好的人瞬间high起来。”他的下身已经换上了一条肥大的工装裤,据说是他去楼下的快餐店买东西的时候,问保卫室里的小保安借的。他说:“霍安童,吃饱了再走吧。”隐忍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了声音,我记得我个梁玉柏最后一顿散伙饭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彼时,我听信了心理书上“想要挽留一个男人的心首先挽留他的胃”的谗言,在家中做了满满一桌子好吃的饭菜,后来梁玉柏不给面子,打算不吃饭走人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可是,吃饱了的梁玉柏最终还是走了。孙安泽跟别的男孩不同,见我痛苦并未安慰半句,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为我提供了一个温暖的肩膀,我趴在他的怀里哭泣的时候,融化掉的冰激凌滴到了我的胳膊上,我听见他小心翼翼地对我说:“霍安童,你哭出来,我就放心了。”四、早旧的戒指我留下在了燕山,却没有答应做孙安泽的女朋友。我第二天与严舒同时出现在公司电梯里的时候,严舒一脸的惊讶,旋即在我胸口捶了一下,来了一个紧紧地拥抱。我听见她愤愤地对我说:“霍安童你这么让人一惊一乍的有意思么,你知道我昨天猫在车站候车厅的柱子后面等了你多久么?”说到此,她顿了一下,紧张兮兮地问道:“难道你还对梁玉柏贼心不死,别忘了,就在几天前他已经被别人煮成熟饭了!”我笑,虽然我不愿意承认,甚至不愿意去正视,但是,在我心底的某个地方,的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往后的一段日子里,我那曾经单一五一冗长沉痛的梦境里,开始出现一个叫做孙安泽的男孩,开始渐渐有了色彩。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孙安泽,我只记得每次梦见他的时候,他都是笑着的。一本心理书上曾说过,一个人只有进入了你的心中,才会出现在你的梦里。他已经成功地扎根在我的心中了么?同样的问题,我不住地追问着自己。我不甘心自己那本以为会持续一辈子的“爱”和疼痛,会在另一个人的面前变得如此不堪一击,我欺骗自己说这是错觉。严舒把我的这种纠结称为闷骚,她说:“适可而止吧霍安童,就算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世界上也不可能有那么多诸如从一而终的好事等着你。”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两个人正在超级商场二楼的开封菜(KFC)馆里啃自带的泡椒凤爪,期间大块朵颐着的严舒还押了一口啤酒。在KFC里享受着空调吃中餐是我们大学时就养成的习惯,有一次还因此跟KFC里的服务员吵了起来,如今那名服务员已经成功地升职为了这家店的经理,而严舒也即将在三个月以后升格为他的太太。严舒一边喝啤酒,一边跟柜台里面的小未婚夫抛媚眼,然后漫不经心地对我说:“霍安童,我觉得你应该像我一样学着务实一点?”她的话我没有来得及回答,因为在她话刚刚出口的第二秒,坐在窗口的我就看见了梁玉柏和他的小新娘。彼时的梁玉柏正抱着七八个包装袋跟在新娘子的后面低眉顺目地走进KFC大厅。在我愣神的同时,严舒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她们,在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之后,兴致盎然地对我说:“冤家路窄嘛霍安童!”其实我并没有把梁玉柏夫妻俩当成冤家,我觉得我和梁玉柏之间所有的恩怨早已在他婚礼上结清了,所以在看见她们之后,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脑袋转向了一边。严舒却一下子重新将我的脑袋板正,正对向了他们的方向。结果,梁玉柏便在新娘子的带领下直直地向我走过来了。新娘子的眼睛长在了头顶上,在目中无人地坐到了我对面的沙发里以后,颐指气使地冲着梁玉柏摊开了手掌。梁玉柏显得有些茫然,对她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目光。“戒指啊,那两枚旧戒指呢,你忘了我们今天来商场的目的了么,既然恰好遇到了你前女友,正好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白了。”说话间,梁玉柏已经试探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小小的包装盒,包装盒里躺着的是两枚白金婚介,其中一枚上镶嵌着小小的碎钻,而他的手指上已经带上了崭新的戒指。那两枚戒指我认识,因为那是我买的。现在想来彼时的我其实挺花痴的,那时的我特别希望梁玉柏能像小服务生向严舒求婚一样向我求婚,可是我整整等了他半年,他也没有任何动静,后来我便极不淡定地自己买了戒指,向他求婚。再后来,小新娘后来居上鸠占鹊巢,我便把戒指撸下来丢给了他。搞笑的是,梁玉柏结婚的时候,居然毫不见外地将那枚女戒带在了新娘子的指头上。我承认一开始我还觉得梁玉柏挺节约挺会持家的,可是现在我却分明觉得有点恶心。这种恶心其实从那天他们去医院看望孙安泽的时候就产生了,所以,那天一向与世无争的我才指着新娘子手上的戒指,讽刺她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你问问你丈夫,这枚戒指到底是谁买的。”看样子小新娘为这句话较真,不久后便带着梁玉柏来商场买衣服,捎带着买了一对崭新的婚戒。见梁玉柏不吭声,新娘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眼中射出两只利箭。梁玉柏脸上了表情有些为难,可是却明显有些惧内,沉默了片刻之后,将首饰盒推到我的面前后,背台词般地对我说道:“那个……霍安童,戒指还给你,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请你以后别再缠着我?”“听见了么,请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老公了!”梁玉柏的那句话说的很小声,后来小新娘重复的那句却刻意提高了分贝,于是坐在餐厅里的顾客们纷纷向我行起了注目礼。严舒家的小服务生在向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之后,赶忙冲进操作间调高了餐厅里轻音乐的声音。我定定地看着行尸走肉般的梁玉柏,我的眼眶发热鼻子发酸,我知道梁玉柏的岳父挺风光的,我也知道只要梁玉柏娶了他女儿,至少可以少奋斗三十年,一步登天跨入上流社会,但我还是不能相信他会把自己的灵魂和良心出卖的如此彻底。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梁玉柏,我看见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想丢弃一只没有灵魂没有感情,不知疼痛不知羞辱的玩偶一般地将我丢在了原地。我看见一直坐在我身边默不作声期待着我有点血性有所反应的严舒缓缓地递给了我一个啤酒瓶,我猛地接过来,握在手中掂了掂份量,正称手。五、灰烬中的苏醒2012年7月4日,我握着一只绿色酒瓶在人潮汹涌的超级市场里追打梁玉柏的小新娘,我承认彼时的我是有些被严舒传染,有些疯狂了,但是事后冷静下来的我却并未对那一次的疯狂感到后悔。我觉得我就像是一只隐忍了很久很久的烟花,终要来一次绽放,然后烟消云散,归于尘埃,归于寂静。事到如今,我依然记得跟随者我们一起跑到超市门口,右手紧紧拉住我胳膊的梁玉柏脸上那祈求般的神情,以及躲在他的背后依旧还在逞口舌之快的小新娘。我定定地看着梁玉柏,我听见他对我说:“你闹够了没有霍安童,你不觉得这些天来你所做的一切是有些过份了么?”他是在指我要求当伴娘的事情,他的手握的那么紧,握碎了我的心。我强行挣了几下却挣不脱,于是只能带着哭腔央求他说:“梁玉柏,你放开我,你放手,我不打你老婆还不行么,我知道我打她你心疼,我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取闹,你放开我,你不是说,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么?”几秒钟的沉默过后,梁玉柏将新娘后牢牢护在身后之后缓缓地放开了手,我站远了一步,苦笑着看了他一眼,接着扬起手中的酒瓶,在自己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下去。酒瓶应声碎裂,两道鲜血混合着淡黄色的啤酒顺颊而下,流进了我的嘴巴里,微微苦涩。我看见梁玉柏在微微愣怔了片刻之后,被新娘子强行拖离了现场。我看见狗头军师严舒开始自一扇玻璃门后向我的方向发足狂奔,我难过的不是自己很疼,我难过的是梁玉柏看起来真的似乎一点儿也不疼。我缓缓地蹲坐在一地碎片之中,看鲜血一滴滴氤氲成黑红色的玫瑰,我看见严舒和她的未婚夫一直在帮我招手打车,可是所有的出租车在看见鸿运当头的我之后,都像是见到了鬼一样四散逃窜。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看了看一瞬间就已被鲜血染红的手掌,自然自语般地说:“不行,我得去医院!”我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但最终还是脑袋一晕,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在我倒地后的第二秒,孙安泽便从一辆出租车上跳下来了。事后我才知道,在我拿着酒瓶去追该梁玉柏那对狗男女的时候,卧底严舒就已经给他打了电话,让他火速增援,其实梁玉柏的新娘子并不是严舒的对手,但是严舒必须在她未婚夫面前装淑女。迷迷糊糊中,我看见孙安泽将我被上了出租车,又一脚将不愿意让我上车对他撕撕扯扯的出租车司机踹到了车外,接着手忙脚乱地发动了汽车。那一次,孙安泽连闯三个红灯,将出租车的倒后镜蹭飞一个,好在最终将我安然无恙的送到了医院。那一次,孙安泽被警察叫去谈话,赔了出租车司机2000块以后,居然跟那位小司机成为了铁哥们。那一次,他一共为脑袋五花大绑的我喂了两碗馄饨,四个鸡蛋,买了三次水果,换了两次花。于是,我便感动了。他还毫不见外地从我放在病床旁的首饰盒里取出一枚男戒戴在了自己手上,他说:“戒指有点儿大,不过,我会多吃一点努力增肥的。”说到此,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我说:“对了霍安童,要不要我帮你报仇啊,虽然我从来不打女人,但是还是可以稍稍教训一下梁玉柏的!”我将脑袋转向郁郁葱葱的窗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然后毫无语调地反问他:“梁玉柏是谁?”于是他便笑了,接着用一种戏谑的口吻对我说:“谁知道呢,听严舒说,好像是位坑爹的!”他笑气来的时候嘴角张扬的幅度很大,很温暖,躺在病床上的我暗自庆幸暗自感慨,我感慨的是短短的几个月内自己经历的这场仿佛死去活来的蜕变,我庆幸的是虽然是夏天,但某些生命力顽强的事物,还是在灰烬之中悄悄地苏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