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一支纯黑色的箭矢穿云拂花,携风而来,稳当当地射中靶心,周遭立刻响起一片喝彩声。裴千蹊收回弓弦,眸光隐蔽地看向一众宾客内的云千凝,见她面色微红,正娇笑欢喜地看着他,唇角微弯,这才有了些拔得头筹的欣喜。今日府中诸人设了宴席,崔氏闺中密友刘氏也携了一双儿女前来赴宴,席间云隐提出光是宴饮不大痛快,不若添些玩乐。宁远侯看了眼在场的公子少年,也都到了头角峥嵘的年纪,当即便同意了。想要比试一番,君子六艺样样皆可,宁远侯思索片刻,觉得礼、乐、御、书、数这五样一时不够施展,便让人在后院立了三个靶子,只比试射箭这一项,众人欣然同意。比赛开始,三位郎君分别站在相同的距离,搭弓射箭,指尖轻放,箭矢破空而去。小厮上前查看,除了大哥云隐有些偏差,郑公子与裴家郎君皆是正在靶心,宁远侯大呼后生可畏,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偏要让他们再比一场。“古书有云: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躟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千蹊和易之都是人中龙凤,大可不必顾虑。咱们三局为胜,赢的人今晚无论提出什么要求我云某人都答应。”说罢,也不顾妻子暗暗的眼色,略有深意地看了眼这两位俊秀儿郎,余光瞥见自家的大女儿脸庞微红,小女儿却依旧神色如常。裴千蹊凤眸微动,却没有说什么,一旁的郑易之倒是耳畔泛红,止不住多看了庄妍温柔的二姐姐几眼,随即又克制地收了回去。他既这么说,二人便放开手脚,痛痛快快地比试了几场。第一场,裴千蹊略偏靶心,郑易之射中红心。第二场,裴千蹊正中红心,郑易之稍有偏差。第三次,郑易之几乎射中靶心,只稍稍距离微毫,而裴千蹊一箭穿云,正中靶心,锋利的箭矢甚至因为用力将靶子射了个穿,足以见其力道之精准。崔氏坐在主位,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时下的五陵少年个个出众,都不是倚楼袖招的纨绔子弟,心下很是欣慰。崔氏的旁边是有孕三月的大嫂苏氏,此时云隐已经退了下来,正与妻子悄悄说着话,二人的目光别有深意地往郑易之身上瞧。再往右坐着的是二姐姐云星杳,正值桃李之年,崔氏有心让她与荥阳郑氏结亲。一来是自己的手帕交刘氏是郑氏长房的正妻,郑氏家风端正,男子无故不得纳妾,除非年过四十并且妻子无所出,故而刘氏嫁进来后没受一点儿委屈,自家的儿子也品行端正,样貌出众,前几次在宴席上见了几面,崔氏便极为喜欢。二来是崔氏出生五姓七望之家,还有些自出生带来的门阀世家思想,宁远侯虽是皇亲国戚,却依旧需要这些根深蒂固几百年的强力世家的支持,自己的三个儿女,总要有一个与这些勋贵们结亲的,眼下天时地利人和,不如促成一桩好事。云星杳时年十九岁,按照这时候的礼仪来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是她虽外表柔和,却素有主见,甚至考上了女官,在宫中担任典簿一职,宁远侯曾说,星杳若是男子,定能有更大的作为,骨子里是士大夫的儒雅傲骨,因此眼光略微高些,也是正常。还不知被父亲如此赞誉的二姐姐正坐在镌花椅子上,望着前方的英挺公子,身姿如柳,端庄娴雅,眉目温柔,在他看过来之际,悄悄别过了脸去,却硬生生红了耳垂,被靠得很近的云千凝看得一清二楚。呀,铁树开花,二姐姐这朵高岭之花终于也有害羞的时候。云千凝捂着手帕低笑,却没注意那人看过来的眼神,专注的,一如既往的,只是看见娇俏清雅的少女正一眼不眨地看向身边的世家公子,裴千蹊眉目微垂,洁白的手指悄然握紧了玄色的弓箭。自己与他们相比,有着身世那一层鸿沟,如高山大川,遥不可及。郑家公子站在他身侧,眸光温柔地看着席间的女眷,方才略输于自己,也极有风度。顶级门阀世家的教养熏陶出了他与生俱来的闲憩风雅,令人侧目,就连此刻的阿凝,也是朝着他笑的。坐在席上的崔氏和刘氏将这些小儿女的情态尽收眼底,二位姐妹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心意明了,崔氏笑意盈盈看着站在正中央的郑家公子,已有了心态上的转变,俨然丈母娘看着女婿,越看越喜欢。宁远侯却看见裴千蹊望着席上的目光,眉目含笑,目光明朗,看来今日,大可解决了两个女儿的终身大事。那裴家郎君看千凝的眼神,灼热专注,如野狼盯着远方的猎物,一旦看上了,便一定要将其叼回窝里,只是一直被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下,外人轻易难以察觉。或许今日的气氛太浓,或许是身侧的郎君气度不俗,让他有了些压力,才会一朝爆发,再无掩饰。年少的感情啊。宁远侯仿佛看见了数十年前的自己,惊鸿一瞥,怦然心动,寤寐思服,到如今的白首之约,须臾数年,浮云苍狗,身畔的人好似从未变过,见他的眼神望过来,轻轻眨了下眼,看向那位十分满意的郑家郎君。黄昏灯火里,二人心有灵犀。翌日,二姐姐便与郑家郎君定了亲。婚期订在了来年三月,桃花初绽之时,二姐姐便要出嫁了。侯府内院,云千凝撑着小脸,坐在一旁的黄花梨雕花椅上,煞有兴致地看着二姐姐绣嫁衣上的纹样,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稍后拱啊拱地凑到云星杳身旁,低声问道:“二姐姐,你是不是很欢喜那位郑家公子?”云星杳被胞妹一问,洁白如玉的脸颊又泛上来一阵绯红,好看得紧,云千凝从未见沉静温柔的二姐姐这般模样,偷笑着凑过去仔细瞧。二姐姐脸上的红晕,比市面上任何胭脂都要好看呢。云千凝不吝赞美之词,说得二姐姐脸上绯红更浓,小姑娘坏笑着非要寻根问底,摇了摇二姐姐的手臂。“二姐姐,你就说给阿凝听听嘛,你是怎么看待郑公子的?”云星杳终于停下手中的银针,看着正好奇的胞妹,目光空渺,仿佛透过眼前人看到了那个清雅俊美的公子,她缓缓与阿凝说着自己的心事:“其实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宫外的官道上。”因为回忆起往事,她的目光很是温柔,暖融融,仿佛窗外的春光,云千凝专心致志地听着。“那时我刚刚被任命为女官,拿了宫中的名册就要去翰林院任职,途中不知怎么下起了大雨,马车卡在了半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看着任职的时辰就要到了,我心中十分焦急,不知怎么办才好。可若是直接跑过去,定然会误了时辰。”云星杳回忆起半年前的往事,唇畔已经不自觉带了笑意,她一向端庄安静,云千凝还是第一看见二姐姐脸上有这样娇羞温柔的笑意,心中除了好奇,还有一丝异样,似乎想起了某个人,可是眼下二姐姐的动心历程更为重要,便被她抛诸脑后。“然后呢,郑公子英雄救美,二姐姐一见倾心,以身相许?”小姑娘也偷偷摸摸看过一些男女之情的话本子,不由得就往那些三流话本子的情节想了。云星杳轻笑一声,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哪有那么夸张?”“那时正巧遇上郑公子进宫,见我身处囹圄,便将他的马车借给了我,说二人家母相识,他也曾听闻过我,马车便不用归还了,我谢过他之后,终于顺利赶到了翰林院。”长安城墙外,细雨斜风下,一身青衣的公子翻身下马,浅笑温和,与她道别后便撑着伞径自向着皇宫行去,巍峨皇城下,他的身影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举手投足丝毫不辱没世家大族的风范。“二姐姐,你走神啦!”身畔的娇音唤回了云星杳的思绪,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情窦未开的胞妹,目光仿佛流动的春水,揉了揉她软嫩的小脸:“阿凝,以后也会遇到的。”云千凝倒没怎么想着自己,只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动了动身子,问道:“那二姐姐是那个时候欢喜上郑公子的吗?”“不是,那时只是心生好感,之后也见过几次面,若说真的心动,是在今日。”今日他站在人群中,手持弓箭,拉弓之时,控制不住往自己席间看了一眼,万般言语皆在眼里,那一瞬间,她仿佛看不见任何人,那些喧嚣都离她远去,眼里,心里,都只看得见这一人。或许以前便已有了许多意动,今日只是个契机,让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可是这个契机,却是至关重要的,可巧它来得正正好,水到渠成。仿佛一切都无需言说,她的心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是可以携手一生的人。云千凝认真地听完二姐姐说完,眨着眸子沉凝许久,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二姐姐,什么是心动?”她有些想不通,又好像有些想通了,抬起头问她。云星杳沉思片刻,揉了揉她的头发:“就是在见到那个人时,你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想了想,又低头打趣道:“阿凝呢,有没有遇到让你心动的人?”云千凝愣住,不知怎么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