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张仙女用映雪送的那个足浴盆洗脚,客厅电视机开着,正好在播一档老年相亲节目,里面有一位普通且傲慢的老头,对相亲对象提出离谱且苛刻的要求,有一位老太太来相亲,还被挑剔太胖。张仙女瞅了一眼,忍不住打抱不平:“这老太婆拎不清啊,还不赶紧走,想什么呢!”晓苒留了个心眼,跟着附和:“就是,这老头明显是想找免费保姆的,这阿姨怎么这么想不开?”张仙女看不下去了,找遥控器换台:“越看越生气,上赶子去伺候半路老头,不是给自己添堵嘛!不看了不看了。”晓苒故意说:“人年纪大了,怕孤独,也可以理解。”说罢,悄悄偷眼看婆婆表情。对老马的离开,张仙女已经慢慢释然了,她听出儿媳妇的弦外之音,笑笑,半开玩笑道:“有这么多孙子孙女,忙都忙不过来,孤单什么?我就不孤单,如果还嫌孤单,还嫌冷清,晓苒,给咱再生个老三,忙起来哪有空矫情呢!”晓苒听出来,婆婆故意逗她,也知道了婆婆对这件事的态度,听到三胎,晓冉像受到惊吓似的,故意夸张地张大嘴巴,做了一个拱手告辞的动作,连忙躲开了。第二天在小区遇到玉琴,张仙女惦记着答应映雪的事,开门见山地问玉琴能不能办,玉琴逮着机会难免把女儿又狂赞一番,把自己架上了,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晚上等思瑶回家,玉琴把事情一说,没想到思瑶一口回绝了。玉琴软磨硬泡,恩威并用,最后批评女儿钻到钱眼里了,只知道赚钱,不肯为老百姓为社区做一点事,思瑶被说急了,才道出实情:“妈妈,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给我揽事。负责这个事的,是宋清让的老婆,我不想给彼此造成不必要的困扰。”玉琴只道社区工作人员十几个,哪想到就偏偏是宋清让的老婆。她愣了一下,掂量了一下,轻描淡写道:“那又怎样?我女儿又漂亮又有本事,怕什么?公事公办呗!”“反正我不想去。”思瑶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格局大一点嘛!不要受小情小爱影响。”玉琴说得冠冕堂皇。“我真的很忙,哪有时间搞这个?”“妈的面子也不给?你是不是还没放下那个人?”玉琴压低了声音。思瑶像被火燎到毛的猫似的,跳脚:“妈你能不能不要对我的生活我的工作再指手画脚了?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什么放下不放下,说这个有意思吗?”话一出口,玉琴就知道,女儿对她仍有怨气,这么多年了,玉琴始终不承认自己做错了,即使此刻,她仍心虚地强调:“我都是为你好,你看你现在不是挺幸福吗?”“好吗?幸福吗?在你眼里住好房子开好车就是幸福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也挺幸福的?”思瑶压低声音,但情绪激动,咬牙切齿。一说到“幸福”,玉琴挺心虚,但仍嘴硬:“我怎么了?我就是挺幸福的,衣食无忧,儿女双全,儿孙满堂,怎么不幸福了?”“如果苟且的婚姻也叫幸福,不忠诚的伴侣也算幸福,那就是我对幸福误解了。”思瑶像吃了枪药似的,咄咄逼人,专戳人痛处。“你说谁呢?谁苟且了?”“说你呢!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不要对我指手画脚。”话音刚落,思瑶的脸上落下重重的一巴掌。空气凝固了一般。思瑶不可置信,又委屈又愤懑,捂着半边脸,泪刷得落下来。玉琴被戳到痛处,正在气头上,胸口也一阵闷痛,打人的那只手颤抖着,不知如何自处。书房门忽然被推开,米卡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试卷,怯怯的:“妈妈,这道题不会。”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不强,屋内的母女俩都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把脸转向阴影里。思瑶背对着女儿,厉声斥责:“为什么不敲门?”“妈妈?”孩子被吓到了,声音更小了。思瑶后悔了,缓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尽量声音平和道:“你先回房间做别的作业,我马上过来。”米卡一脸茫然地回房去了。静坐了大约一分钟,思瑶起身,在洗脸池洗了一把脸,深呼吸一口。玉琴颓然地坐在沙发里,哀痛地喊了声:“瑶瑶!”思瑶没有说话,径直走出房间。这冲动的一巴掌让玉琴后悔自责,一晚上都在和自己的坏情绪抵抗,一边心疼女儿挨巴掌的那半张脸,一边安抚自己,自己没错,是思瑶这孩子从小被惯坏了,无论是打巴掌这件事,还是多年前拆散女儿恋情那件事,她贺玉琴都没有错。早上起来,玉琴让梁阿姨打扫,自己亲自做早餐,都是思瑶爱吃的——馅饼,煮玉米,还有放了红枣的豆浆。大概全世界的妈妈道歉的方式都是做好了饭,然后冷脸喊孩子过来吃饭。思瑶下楼来,玉琴淡淡地叫:“瑶瑶,过来吃早餐。”思瑶顺从地在餐桌旁坐下来,又像没事人一样,时而给米粒儿喂一口吃的,间或叮嘱米卡收拾好书包,记得戴红领巾,也神情自若地给玉琴叮嘱一些事:“妈,门口干洗店有两件衣服该取了,你空闲了帮我取一下,小票在玄关的柜子上。”“好。”“还有,今天下午我可能回来得晚,你或者刘阿姨去接米卡放学吧!”昨晚的事,就算翻篇了。遛弯儿时见到张仙女,想起答应她的事,玉琴心有不甘,仍模棱两可地说:“瑶瑶说她考虑一下,看看行程安排再说。”末了,又补充一句:“孩子确实很忙。”听这口气,张仙女觉得悬,也就轻描淡写:“不成也没事,我就是帮亲戚问一问,闲事。”到了晚上,映雪打电话过来,口气难掩兴奋:“仙女姨,太谢谢你了,得优牙科的刘医生同意了。”张仙女一愣,反应过来,旋即顺水推舟:“啊那就好,别客气别客气,支持你们的工作,应该的。”第二天,张仙女去感谢玉琴,玉琴得意洋洋:“我女儿从小就听话。”到了晚上,玉琴去感谢思瑶,感谢的话又说不出口,借张仙女的名,说:“讲座那个事,你仙女阿姨说谢谢你了。”思瑶淡淡一笑:“不客气,只是格局大一点,为社区做点事。”听这口气,女儿其实还生着她的气呢!接下来的几天,思瑶让手下的人和社区对接,安排时间,到了周末,思瑶选了一件日常的针织连衣裙,画了个淡妆前往。映雪正在发愁穿什么,站在衣柜前,把春秋的衣服摆了满床,试了几件,不是觉得土气,就是觉得紧窄不合身了,自从她生了两个孩子,再怎么折腾减肥,都没有瘦下去,又要带孩子,就只能买一些宽松的休闲装随便穿穿。她站在穿衣镜前,望着圆润的身材兴叹。卧室门没关,周岚从门口经过,敲了敲门,径直走进来,打量打量床上和衣柜里的衣服,翻找出一件水绿色的小西装,一条蕾丝伞裙,说:“大码也有优雅穿搭,穿得漂亮也是本事。”映雪接过小西装,犹豫:“显胖吧?”她找到一件黑色外套,问:“这个行不行?”周岚不容置疑,把黑色外套扔回床上,说:“抛弃黑色遮肉这种安慰大法吧!胖有腰瘦有胸,就是好身材。穿衣,也要讲究氛围美,整体搭配,不止是你的全身搭配,也要和你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今天加班?单位有一个公益讲座是吧?”映雪点头。周岚继续说:“你们单位,那个小礼堂,顶棚和家具都是木质褐色,对吧?略显沉闷,你穿这个颜色,会有一种明快、清爽的感觉。”婆婆三言两语就把映雪说服了,映雪平日没什么穿衣搭配心得,买衣服也是乱买一气,在婆婆这样的千年美人专业选手面前,只有五体投地的份儿。映雪依婆婆的指点,穿上了那套衣服,对着镜子涂了个bb霜了事,背起包包正要出门,被婆婆叫住了。周岚拿出自己的化妆包,先用眉刀帮映雪修了修眉,说:“眉形很提精神的,古人说‘楚腰知便宠,宫眉正斗强’,可见眉毛有多重要。”说罢,再掏出眉笔帮她画起来。映雪听得一知半解,感觉好像被婆婆窥破了她那点小心思。眉毛画好了,周岚满意地端详了一番,又亲昵地拍了拍映雪的背,说:“抬头,挺胸,自信点,没人能把你比下去。”映雪感觉好像被婆婆窥破了她那点小心思,心虚地笑了笑:“我是去上班的。”周岚也不点破,淡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