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照白夜

自以为重生、掌握了开挂密码的小乞丐,和自以为预见了未来的大佬,在发现剧情跟前世/预知不同时,也发现对方是这一世里的异数,在相互斗智斗勇试图维护世界和平(自身利益)的过程中,渐渐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

天意
云梦泽,青草城。
这已经是他们路过的第七座城池。
一如既往的荒废。
唯一不同的,是这周围没有泛着黑气翻腾的黑沼,而是一滩无边无际的粘稠的红色液体,死水无澜。昔日风景如画的云梦泽此时宛如红莲地狱,血色熏天,同色系的水草深深浅浅蔓延开去,在风中伸展着细长如刀的叶子摇曳不停,仿佛冤魂在索命喊冤。
几只骨头外露的飞鸟停在被水草霸占的屋顶,嘶哑地叫了几声,暗淡无光的眼睛看死人一般瞟了几人一眼。
岳银瓶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病恹恹的文弱身影,却想不起来那是谁。她猜测那是青草城城主温怜,遂问道:“青草城的人呢,也同清河周家一样,大部分都殒身了吗?”
这是“黄七公”几人告诉她的。
她醒来后,记忆混乱,根本记不清过往,她的记忆像是被人硬生生裁去,眼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
他们告诉她,她是“黄七公”的青梅竹马和得力部下,他们在做着一件隐秘而伟大的事。
他们说,十年前,仙门世家在咒禁院的带领下妄图祭炼妖灯,以对付他们这些邪魔外道,却触怒天地规则,引发天地浩劫,天地异变,植物长了腿,动物生了根,城池被毁,大地被腐蚀,到处生灵涂炭。
无数奇奇怪怪被原始野性控制的妖兽诞生,因这些妖兽是异变而成,人们将其称之为新妖。
在这十年里,异变渐渐稳定下来,人妖两族靠着求生本能各自聚族而居,渐渐形成一些稳定的新城镇。
当然,这种安稳是付出了巨大代价换来的,包括那些始作俑者的仙门世家。
不久前,他们路过清河,清河周家人去楼空,山门破败,据说周家只剩下几个孙辈尚在人世,却也下落不明。
事实上,不止周家,几乎所有原本枝繁叶茂的仙门世家,都因这场浩劫,弟子凋零,只能维持各自聚居地的安危。
“你惦记的人倒不少。”回答她的是花玉颜。
语气讥讽,阴阳怪气十足。
“你一直对我抱有敌意,难道我抢过你的男人?”岳银瓶忍不住怀疑。
“黄七公”面露不虞,横了花玉颜一眼。花玉颜心有不甘,却乖乖闭口不言。
白有闻目光温柔,语气温和,仿佛在说一桩美事:“青草城都死绝了。”
“……”
白有闻冲岳银瓶温温柔柔一笑,继续道:“温家的祖先寄生本来就是在与阎王爷做交易。异变开始后,祖先寄生越来越多,他们根本无法控制,渐渐失控,最后自相残杀……”他的语气中满是遗憾,遗憾未能亲眼得见。
他叹息一声,忽然问:“你猜,活到最后的是谁?”
“总不能是温怜吧……”岳银瓶随口回答。模模糊糊的记忆告诉她,那个人一阵风就会吹倒了,第一个死的还差不多。
“你真聪明,正是温怜。”白有闻目光里满是欣赏赞许,“据说他将全家尸体扔进了云梦泽,自己也跟着沉湖自尽。可惜了,我还挺想问问他当时是什么感受,有没有很幸福……”
“……”
岳银瓶心里升起一股不适,不由得想她真的跟这些人是伙伴吗?
此时日落西山,天空中云层翻滚,头顶隐隐可见四个一模一样的月亮拱立。
他们说着话从云端落下来,打算夜宿在此。
尚未落地,一声沉闷的嘶吼从一所宅子里传来,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破窗而出,极速朝几人袭来,速度之快,他们根本无从辨认那是什么东西。
几人当即呈扇形散开,那黑影停也未停,像是早就找准目标,眼也不眨地直扑岳银瓶。
岳银瓶反应迅速,立刻提刀在手挡住袭来的利器,那竟是一双手,手指长到畸形,指甲更长且锋利无比。
他们这才看清袭击者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瘦弱的人形怪物,尖耳长眼,眼瞳与眼白皆为白色,一对犬齿露在外面,显得凶狠无比。但最诡异的还是身体,他的身体皮肤早已骨化,背部脊柱处长出一排锋利的骨锥,四肢也如鳞片般布满锋利的骨刀,关节突出形成锥状,乍一看,他像是穿着一套骨质盔甲,只是并非白色,而是青黑色。
一击没得手,他嗬嗬低吼着再度朝岳银瓶攻来。
“黄七公”因南将的意识左右,条件反射要上前助力。
却听岳银瓶笑着问那怪物:“你似乎很想赢我啊,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闻言,“黄七公”回过神来,立刻停了下来,岳银瓶自己并不记得她与妖灯的关系,但他们五人对此清清楚楚。他要看看这灯魂意志的化身有几分能耐。
白有闻四人见状,对他的想法了然于胸,当即也停下手。
岳银瓶敏锐地察觉到五人的反应,心中飞速转了个念头,暗笑一声。
这五位都是妖,却声称与她是莫逆之交。
她就说这组合有点奇怪,果然有问题!
那怪物似乎听懂了岳银瓶的话,低吼两声,惨白的眼睛里竟然有了疯狂的光芒。
他口中咕哝着,像是在说什么话,随即大叫一声,修长的双手再度朝岳银瓶抓来,与此同时,周围水草像听到他的召唤,化作锋刃朝岳银瓶袭来。
这怪物竟然会阵法?岳银瓶心下一惊,踏着长如白练的水草利刃极速后退,退到一处废宅上,与怪物玩起了捉迷藏。
那怪物像是对她志在必得,也立刻追来,她到哪儿,他追到哪儿。
岳银瓶顿时确认这怪物是有智慧的。
可他为何只追自己?其他几人就近在眼前,他理都不理。
因为最先跟他交手的是她?
不对。
岳银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好像遇到过类似的情形。
可是,那是在哪里?当时又是谁?因为什么在针对她?
她来不及多想,因为那怪物已经追来。她心中念头一闪,边应对那怪物边问:“你懂阵法,难道你原本是人?你是谁?你认得我?还是……我身上有你觊觎的东西?”
那怪物果然听懂了她的话,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可惜语音难成,完全无从分辨。他一下子急了,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温怜城主?”
岳银瓶脑海里掠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后差点吓到自己,人也险些因走神被怪物锋利的指甲划伤。
那怪物闻言明显一滞,伸到岳银瓶眼睛前两寸的手停住。他的理智仿佛被这四个字唤醒,惨白的眼睛里慢慢爬出血丝,那些血丝慢慢凝聚出一颗只有米粒大小的瞳仁。他用那可怜的小瞳仁怔怔地望着岳银瓶,嘴里嗬嗬几声。
真的是温怜?!!!
岳银瓶大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白有闻说他沉湖自尽了,难道他沉湖后因这湖水化作了怪物?
“嗬嗬……”
他认得她?他怎么会认得她?
她来不及追问,因为温怜的理智稍纵即逝,血丝渐渐退去,他凭着最后的意志对她嘶吼,哀求一般,虽未成音,却语调清晰,悲凉而沉痛。
接着他又化作无情的怪物,招招狠辣地朝岳银瓶袭来。
——他在求她杀了他。
岳银瓶心中一痛。
眼前的怪物早已没了人样,与她脑海里那文质彬彬的青年有着天壤之别。
她咬了咬牙,闭眼,拈诀,挥刀。
九霄应天命,四海哀苍生。
六时逢慈悲,遇贤赦生罪。
“天意怜幽草!”
五色灵力化作杀气四散开去,那怪物瞬间身上布满霜花,随即浑身骨头化作碎片,混杂着被砍断的水草,漫天飞舞。
——在小世界里,“黄七公”妄图炼化她取出灵韵,反而成全了她,如今她体内五行灵韵聚齐。
残阳如血,那些碎片像一场梦,慢慢散落进血色云梦泽。
岳银瓶这才看清,经过几次追逐,此时她所在之处背后是一座五层塔楼,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已经摇摇欲坠,爬满青苔的匾额上隐约可见“天意楼”三个字。
*
与此同时,在名为“人”的小世界里,就在岳银瓶站立之处,一切如新,刚刚修缮完不久的天意楼里咔嚓一声,写着“温怜”二字的本命玉牌碎了。
温垣打开门走出来,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对着外面等候的众人长叹一声:“我们不必再等了,城主他……去了……”
蓬莱大会那日,温怜是各仙门世家第一个站出来的。
他眼看着周君言被漩涡吞噬,立刻追去,妄图利用自己能操纵水草的优势救人,可惜镜湖中根本没有任何生物,又何来的水草?他自己反倒被吞没。
事实上,温怜进入镜湖通道,便因天地规则异变,遭到体内寄宿祖先的反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就是岳银瓶等人见到的模样。他凭借一腔本能返回故乡,没想到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好不容易见到岳银瓶,他一找回一丝理智就求她杀了自己……
这些岳银瓶不知道,白有闻猜到几分却没有坦言相告。
远在小世界的温家自然更不知晓。
温家给青草城传回消息,想利用本命玉牌确认温怜安危,开始几日,他们眼见本命玉牌安然无恙,心中稍稍放下心来,期待温怜能安然脱身。
没想到,忽然传来此等噩耗……
一时间,悲戚感染了整座青草城,连蓬勃的水草都似乎显得没精打采。
*
墙壁斑驳长满青苔的天意楼里,岳银瓶用刀刻出温怜的牌位,将其摆在桌案中间,又找到一捆陈年旧香,抽出三炷香在灵牌前拜了三拜,将香插在香炉里。
檀香袅袅,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
她看着温怜的灵牌,以及周围数以百计空白牌位和地上碎裂的本命玉牌,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些空白牌位每一个都对应一块本命玉牌,玉牌碎裂代表主人亡故,可异变发生太快,都没人来得及为他们收起玉牌,立下牌位。
或许温怜曾经想为族人处理身后事,可惜他自己也化作了新妖。
他得多么难过啊。
她长叹一声,心中隐隐作痛。
“你也不必难过,说不准死亡对他而言是更好的结局。”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突然道。
岳银瓶循声望去,但见白有闻与“黄七公”四人围坐在火炉前,火炉上石锅里煮着香味四溢的鱼汤。
她对此毫无兴趣,心中一片冷然。
这一路行来,她发现这些人总是不着痕迹地监视她,从不放她独自行动。
温怜异化的新妖袭击她时,他们更是冷眼旁观,似乎在试探她的实力,又似乎是怕引火上身……
他们用实际行动证实了她的感觉——他们与她的关系绝非他们自己所言那般。
便在这时,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一阵阵物件被腐蚀发出的滋滋声,腐烂、烧焦的气味混杂着刺鼻的芳香在雨雾中弥漫开来。
白有闻最爱这等颓废之美,面露喜色,翻身掠至窗前,哗啦一下子推开破败的窗户,雨声、腐蚀声一下子大了起来。
外面是一副诡异的画面。
四个皓月当空,云层如绲边般压在天边,头顶明明无云,却也无星,唯有无边血雨。
晴空落雨,血雨、黑雨、霜刀、冰剑,已是常态。
只有这月亮,不知为何,不久前突然多了三个。
这时,天边闪电劈过,刚刚落下来的雨从下往上沿着来路溯流而上,朝天空而去。
雨越来越大,整片云梦泽被天空吸着掀起巨浪,像一块血色幕布被天上人缓缓拉起,等拉到目力不能及的高度,又突然松手,霎时间,血色幕布轰然落回云梦泽,惊天动地。
“呵,这好像越来越严重了……”白有闻饶有兴趣地看着外面的诡异画面,心生感叹。
花玉颜瞥了岳银瓶一眼,阴阳怪气道:“这能怪谁呢?”
十年前的天地浩劫,引发天灾不断,但并没有这种天地错位的异象和多出来的那三个月亮。
这一切全拜岳银瓶所赐。
在“人世界”中,她与妖灯相互感应,重伤“黄七公”的同时,也破坏了镜湖秘境。
镜湖秘境里原本藏着通往小世界的通道,如此一来,三个小世界与外面的世界空间错位,才有了如今这诡异的变化。
天上会不时掉落地上之物,那是小世界的事物在往下坠落。地上之物不时被天空吸走,那是这个世界的事物在往小世界里坠落。
如今这个真实世界与小世界仿佛沙漏,在不断地相互渗透。
当然,这些他们可没有告诉岳银瓶。
岳银瓶狐疑地看向花玉颜,对她的阴阳怪气很是不解。
“黄七公”冷冷地瞥了一眼花玉颜,花玉颜一个激灵,赶紧低下头去,不再吭声。
岳银瓶对这二人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沉默了片刻,走到“黄七公”身边坐下,假装不经意地问:“七公是你的真名吗?你爹娘也真奇怪,为何给你起个老头子的名字?”
“黄七公”闻言,古怪地看了岳银瓶片刻,用半是苍老半是年轻的声音道:“你脑袋受伤,连我的名字也不记得了?南将,我叫南将,你好好想想。”
“南将……”岳银瓶喃喃叫了两声,这名字的确有些耳熟。她继续问:“你是妖,我是人,我们怎么成为青梅竹马的?”
“黄七公”阴鸷的脸上掠过一丝犀利。
白有闻微微转过头来。
花玉颜悄悄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莫惊春梳理黑羽鹤氅的手一顿。
褚抒怀手中的念珠停在那颗黑珠子上。
他们再自负,也不可能自负到忽略岳银瓶的智商。她能一次次从他们手中逃脱,足见其机敏聪慧。
一路上,他们一直在等,等着她起疑心,等着她试探,等着她逃脱。
出乎他们意料,这小丫头年纪轻轻,耐心却堪比他们这些活了一把年纪的老妖。
此时此刻,听到她的问话,他们反倒松了一口气,久等的暴风雨一日不来他们一日不安,今日之后,他们可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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