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情况,眼巴巴望向清欢。清欢笑成一朵花似的,语速飞快道:“大少爷是来请院长回清河给老爷子祝寿的!还送来了老爷子的回信!”认识周如天的韩湘突然忍不住笑出声,真是天助我也!不过,回信,什么回信?这位妖王真的听从建议,以周君言的身份主动给老爷子写信了?那既然他们“父子”和好了,那周君亭还派儿子来做说客?说不通啊!他的目光落在清欢手中的信上,露出狐疑神色。清欢握紧信,对着韩湘扬扬下巴,转身跑了出去。从终南山回来,清欢立刻就给周家家主周显仁写信,汇报自家主子疑似被夺舍一事,恳请他老人家定夺。他不是信不过韩大人,可院长这么明显的变化韩大人都觉得没什么,那只说明一个问题,韩大人可能已经被控制了。他需要一个更可靠的人来决断。可是他的信由息鸟送出后,就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没想到老爷子竟然让大少爷亲自送来了,想来他老人家十分重视。他拿着信跑到一个角落,火急火燎地拆开信,便看到上等洒金“周游笺”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七个大字:老子没这个儿子!清欢的笑容一点点凝固。*周君言走到咒禁院前院,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月白衫青年,棱角分明的脸,刀削斧刻的颜,衣衫整洁,一身正气凛然,浑身上下透着规规矩矩,举手投足尽是刻板教条。他背负双手,手中握着一卷书,正四十五度角望天,口中喃喃道:“今日南风,小晴见云,三分湿意,七分春景,宜出游,宜动土,宜访亲,宜寻友,忌纷争,色尚白,酒杏花。一壶美酒杏花天,十万珠山金不换。”“……”这是个书呆子神棍?周君言脚步一顿,下意识想转身就走。他犯不着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这种人最没自知之明,诡辩之道就轻驾熟,毫无道理可讲。跟有趣之人胡搅蛮缠,那叫风趣。跟无耻之人掰扯,那叫自虐。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周如天听到脚步声,已经转过头来,恭恭敬敬行礼道:“小叔。”周君言在原地僵了片刻,这才缓缓转过头去,轻咳一声,努力装出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姿态,道:“有事?”“清欢没跟您讲?父亲让我来请您回清河给爷爷祝寿。”周君言刚要拒绝,周如天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抢着道:“小叔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我给你算过,你今年运势起伏颇大,红鸾星动,吉凶难卜,得多跟至亲亲近。如今春意渐起,南风将重,一个不妨就可能万劫不复,既然爷爷有此台阶,您何不就着下来。”见周君言又要开口,他继续抢白道:“我夜观天象,这几日天下太平,不需要您坐镇京城。何况,爷爷七十大寿,各仙门世家都会来清河,清河距离新京不过三百余里,就算有事也来得及。”“讲完了?”等他一口气说完,周君言皮笑肉不笑道。“啊。”周如天点点头,小叔这次态度挺好,不像以往,总嫌他啰嗦、不务正业,有空还不如多修炼,不要研究这些偏门。“那你回去吧,本尊有事要办,不去,不见,没兴趣。”周君言笑吟吟道,说完转身往里走,准备招呼韩湘等人出发。周如天愣了愣,不对啊,小叔以往嫌他烦人,都不等他说完直接点头答应,今天怎么了这是?他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念经一般道:“小叔,话不能这么说。大道之源,感而遂通。古人言,‘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观阴阳之开阖以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眹焉,而守司其门户……益损、去就、倍反,皆以阴阳御其事。阳动而行,阴止而藏;阳动而出,阴隐而入,阳还终阴,阴极反阳。以阳动者,德相生也;以阴静者,形相成也。以阳求阴,苞以德也;以阴结阳,施以力也;阴阳相求,由捭阖也。此天地阴阳之道。’这阴阳之气,‘噫而为风,升而为云,降而为雨,行乎地中而为生气;生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行走天地间,万万不能不顾及这些,何况您……”阅历丰富的周君言难得不耐烦起来,打断他,道:“小鬼,你爹都不敢如此对我说话,你怕不是有点问题?”周如天一板一眼道:“父亲不擅长讲理,自然不敢跟小叔如此讲话。我以理服人,无愧天地。”周君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理”有点无言以对。他想了想,道:“猎妖大会你没去,听说是在研究天象?那你可曾预见猎妖大会的意外,可曾预测到终南山的异象,可曾算出安任远的陨落?这些都未算到,说明你能力不够,需要闭关个十年八年潜心修炼,本尊现在要去调查此事,你若是没事干,便快去闭关吧。”“我与你同去。”周如天不假思索道。“你去做什么?”周君言反问。他倒不是真的怀疑周如天的能力,他是怀疑他的智商。“劝你回家。”周如天回答得理所当然。“……”周君言愣了愣,忽然发现这个神棍有点棘手。以他处变不惊的性格,脑补一下日常有这么一只蚊子在旁边乱飞,他忍不住一个激灵。周君言捏了捏眉心,问:“你到底想要什么?”“要小叔回家参加爷爷的寿宴啊!”“没别的?”“还要什么别的?啊,对,我来之前给自己卜了一卦,卦象上说,此行虽坎坷,但行必成,信必果,大吉!所以我觉得,只要我诚心诚意说服小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小叔纵然断情绝欲六亲不认,也会被我说服。小叔,咱们要去哪儿?我卜一卦,看看吉凶。”周君言沉默地看了他半天,冷冷道:“回清河。”“啊?您不是说还有事要做?爷爷寿宴是在三日后,咱们还有时间啊……”周君言感觉耳朵里有一万只蚊子在唱戏,唱得他心烦气躁,险些动了杀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暗中凝聚灵气,拂袖一扫,祭出“春雨刀”,低声喝道:“扶风在南,贤者少言!”瞬间,一股强大灵气裹住“春雨”,化作一道巨大的青色幻影,穿透周如天的身体,将他裹挟着一路疾驰出咒禁院。青色巨刀消散,被逼退出咒禁院的周如天惊呆了许久,想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想移动却无法挪动脚步。直到一刻钟后,禁制解除,他才噔噔冲进咒禁院,要再找他那位不讲武德的小叔理论。却见寂静的大厅里,众人一声不敢吭,周君言坐在主位上,脸色难看,疲惫地揉着眉心。十五回风诀是他最为得意的功法,能做到一招制胜,特别是“贤者少言”,是躲清静的绝妙招式,但因其瞬移加禁言禁制的特殊性,灵力消耗是普通招式的数倍。若是他的本体,那点灵力自然是九牛一毛,可刚刚他实在被周如天烦透了,一怒之下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人类,忍不住开大招凭空祭出“春雨”施法。没想到这具人类身体资质太差,自身反遭“贤者少言”反噬,灵识被动开启,脑海里听到了整个新京的声音……即便如此,也只换来一刻钟的“禁制”。哎,什么时候才能找回自己的妖体啊……周君言无声叹息了一声。周如天并没有这种眼力见,喊了一声小叔,就要开始继续念叨,被韩湘一把捂住嘴。“那院长,就由我与钟离、褚卿云,外加李子同去吧。十三娘这个月轮值金虞令,蓝彩衣还在云南采药,曹无伤这几日必然在哭坟,那书呆子回京正好负责与曹无伤值守新京。”他顿了顿,忍住笑意,继续道,“你就放心回清河吧。嗯,祝你好运。”他当然清楚周君言与周老爷子的关系,而面前这位顶着周君言的身份,必然会被折腾一番。一想到这些,他的笑容就几乎满溢而出。李子名为李子轶,与韩湘、钟离、张怀久、吕凤岐、何十三娘、蓝彩衣、曹无伤,并称咒禁院“八仙”,在咒禁院地位仅次于院长,由他们几人去处理褚抒怀之事足够。周君言淡淡地瞥了韩湘一眼,默认了这个决定。刚刚韩湘已然暗中传音与他进行了一番讨论,他并非真心实意应允周如天,本意是让韩湘去处理周如天,结果韩湘拿出了他们的君子协定,认为身为“周君言”,周显仁七十大寿,他不亲临实在不妥。当然,真正让他动心的是,韩湘称周显仁地位尊崇,到时各种大小人物甚至部分有名有姓的善良妖族都会前往,鱼龙混杂的环境,特别适合浑水摸鱼。他如果去,是给白有闻、褚抒怀及其“主人”的一次机会,毕竟他们都知道伏尸的灵气如今在岳银瓶体内,他们的同伴“白狗道人”也在岳银瓶手中……至此,这件事已有了定论,众人正要各司其职,凌天瑜刚反应过来般,道:“啊,那我呢?我也要去。”“你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哪都不准去!”周君言冷冷道,傲娇如他,实在看不过去有人在他被迫营业的时候,快快乐乐跟去凑热闹。凌天瑜张了张口,最终一句话都没说,暗地里决定回头偷偷跟去。她的小心思哪逃得过老狐狸周君言,他冷笑一声道:“小乞丐,你给我看着她,如果她敢跟去,坏我大事,我唯你是问,你那两个愿望也别指望了。”“啊!”莫名其妙被点名的岳银瓶眼睛一亮,道,“你答应救我妹妹,教我刀法了?”周君言沉默了一下,这才无奈地嗯了一声。乘人之危这种事,这丫头做起来是真的顺手啊……*两个时辰后,咒禁院前院。周君言坐在廊檐下,手里随意扔着小鱼干,小九像只小狗一般蹦蹦跳跳接住一条条小鱼干,玩得好不欢脱。他身后的房间里,周如天一边卜卦,一边念念叨叨地给岳银瓶的妹妹诊治,每一个步骤都要先卜卦查看吉凶,才肯继续。在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后,他终于走出房间。“小叔,这丫头我没法治。”他郁闷道。“你不是曾经跟着蓝先生修习过几年吗?”周君言答应岳银瓶归答应,但并未答应亲自医治,给周如天找点事做,也算知人善用,还能换得清净。没想到,这家伙水平实在令人堪忧。周如天回头看了一眼岳银瓶正拿糖葫芦哄着的五岁女童,想了想,道:“这孩子先天命相不全,仿佛出生前是双生子,被人分走了一半命数。如果一定要尝试,倒不如把她交给蓝先生,蓝家的饮冰术中有一科名叫‘姽婳’,对于这种先天不全的病症倒有几分希望。”他顿了顿,有些惋惜地道:“我给她算过了,即便如此,也只能保证其活到十八岁,之后只能听天由命。而且,她只怕以后只能待在蓝家,因为姽婳之术靠的是蓝家的永生泉,每日都需要利用永生泉水沐浴一个时辰。”永生泉乃是蓝家的立足之本,四季冷冽,具有毫无逻辑可解释的神奇效果。据说早年蓝家第一代家主病危,意外跌入院后泉水里,在冰冷刺骨的泉水泡了一天一夜,次日被仆人发现捞上来后竟恢复建康,生龙活虎。这具身体的主人对此知晓一二,周君言自然立刻就明白了周如天的话。他沉默了片刻,在需要求助他人太跌份和拯救一条生命之间犹豫了片刻,最终摆摆手把岳银瓶招呼了过来。得知诊断结果,岳银瓶想了许久,沉声道:“好,若真能救她性命,我愿让她拜入蓝家门下……”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不能在一起,但只要她们都活着,已经足够了。周如天扯了扯嘴角,一板一眼道:“你愿不愿意不重要,关键是蓝先生愿不愿意。”“……”虽然说的是事实,但岳银瓶还是神色复杂地看了周如天一眼,在心里吐槽道:周家的人都这么欠打吗?周君言默默地看了周如天一眼,毒舌如他,这话都不愿意现在说,这小子是不是不明白“人之常情”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