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君言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是否出了问题:“你们四个高手,连一个褚抒怀都抓不住,还跟丢了?可真是优秀啊!”韩湘挠挠头,干笑了两声,道:“问题就在这儿,云梦泽出现异常,周围方圆数十里开始,灰雾弥漫,水面凌冰消失。我们怕对方早有准备,故意引我们前去,所以赶紧回来跟您汇报,他们三人已经前去云梦温家,希望能有所收获。”“云梦泽?”周君言脑海里适时浮现出关于云梦泽的地理知识。云梦泽乃是新宋王朝西部的一片湖泊大泽,湖水清澈见底,四季不冻,水面却带有一层天然“结界”,人畜皆可步行其上,是为“凌冰”。这并不是什么大自然的独具匠心,而是因为云梦泽主灵识不全,长年嗜睡,“凌冰”乃是他下意识的自保方式。若水面“凌冰”消失,很大可能是云梦泽主醒了。他为什么会在此时醒来?不,还有一种可能,云梦泽主遇害了。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难免有些过于巧合……周君言沉思片刻,道:“本尊亲自去看看。”他起身举步要往外走,突然想起岳银瓶和凌天瑜还没回来,正要喊清欢,却发现清欢也不知何时不见了。“清欢!”“哎!”清欢从外面仓皇而入,一脸焦急,“院长,院长,出大事了……”“我知道了。”已经习惯清欢大惊小怪的周君言淡定应着,随即吩咐道,“你去把那个小乞丐和那个大小姐找回来,不,你让周家的人去找。”否则,这一个个出去不回来了,他得丢多少人。就看清欢站在那里望着他,十分沉痛道:“院长,清欢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凌小姐和岳银瓶带着小九跑了……”“跑了?”韩湘和周君言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啊!”清欢疯狂点头,“她们给山门守卫留了口信,说是要去河之谷追查敌人……”周君言冷哼一声,打断他:“死在外面才好!”这个小乞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感觉自己没被重视,妖王明显傲娇发作,很是不爽,完全没有领会岳银瓶口信意思的默契。他拂袖一扫,大步走出水榭,御琴西去,留下一个决绝骄傲的背影。韩湘玩味地歪头笑了笑,嘱咐清欢找周家人送其回京,这才御剑追上。*新京。丐帮总部其实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土石小院,参差简陋的房屋搭配着石头裸露的院墙,外加一个木板耸动的木门。南将站在门口调整了一番情绪,终于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进来。”里面传来一个苍老温和的声音。听到对方情绪尚佳,南将顿时松了一口气,推开木门步入。院子里放养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鹅,它们原本正悠闲地享受着太阳,看到有人进来,立刻张开小小的翅膀惊叫着乱跑起来。坐在草亭里编斗笠的老者见状,被逗得哈哈大笑。他年逾六十,头发花白,却慈眉善目,笑容淳朴亲切,丝毫没有一帮之主的架子,反倒更像街头叫卖的大爷。这便是丐帮帮主黄七公。黄七公扫了一眼南将,兴致高昂地猜测道:“怎么,又不高兴?该不会又是为了小瓶子吧?”南将抿了抿嘴,没有吭声。黄七公摇摇头,他名下徒弟颇多,但真正的入室弟子其实没几个,而他最喜欢的明显就是南将。至于南将喜欢的那个丫头,他从来没关注过,甚至总是记不清她的长相,每次见到都得别人提醒。他重新低下头开始忙碌手上的工作,掩住眼眸里的情绪波动,道:“我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特殊,但事已至此,我也无能为力了。那把刀的破坏力,你亲眼所见,想必比我清楚,她能跟那样一把妖刀灵气契合,说明她的灵气也有古怪,把她交给咒禁院,总比留在你我身边成为祸患要好啊……”“可是师父,妖族的人可能也对那把刀感兴趣……”南将沉吟片刻,终于说出心中最担心的事。“哦?”黄七公手下一顿,缓缓抬起头,精光闪烁的眸子紧紧盯着南将,等着他说下去。“今天不少人跟我反映,最近一个月一直有人明里暗里打探岳银瓶的事情。让他们打听的人虽然明显换了装束,甚至用妖术换了脸,但总是天然带笑,眉眼弯弯,极其温柔,跟当日我们在不老城见到的流云烟树妖颇为相似。”“那你想要做什么?”黄七公直接问道。“我……我想保护小瓶子,她、她毕竟是我一起长大的伙伴。”黄七公不置可否,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小子,不要给我胡扯,为师还是知道你的心思的。”南将的脸蹭地就红了。黄七公仿佛没有看到,收敛笑容,叹了口气,道:“可是她知道吗?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可据我了解,她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番话一针见血地戳中了南将的隐痛。他的心思如此明显,但岳银瓶对他太过坦荡,坦荡得仿佛他们生死与共、相互交付背后、为彼此出生如此都是天经地义,不需要去揣摩其中真意。往好处想,他能解释为,那是因为岳银瓶不解风情。往坏处想,他不愿承认,可那明显是事实——在岳银瓶心里,从未把他当做异性,他只是他,只是岳银瓶的兄弟姐妹。黄七公语重心长地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如今她也算飞上枝头,有咒禁院撑腰,她的眼界会更开阔,她的心会更野,而你还只是曾经的小乞丐,又如何抓住她?”“不,她说她一点都不想去咒禁院,她永远都是丐帮的人,这次只是逼不得已,只要周院长想出办法彻底解决那把刀的问题,她就会立刻回来。她的根在这里。”南将反驳道。是的,是这样,否则她在山海茶庄就可以答应周君言成为他的丫鬟,根本不需要因为一把刀被迫成为咒禁院的编外人员,弄得自己两边都不靠。黄七公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哼笑一声,不屑道:“只有鬼才会相信这些鬼话!”南将沉默了,明显是承认师父所言不虚,许久才问道:“那我该怎么办?”黄七公像是就在等他这一句话,从旁边拿起一本泛黄的旧书扔到他面前,道:“一个月内学会上面的功法。”南将拿起那本书,扫了一眼上面“黄山云笈”四个字,有些意外,他从未听说七公会打狗经和饮风诀之外的功法啊。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觉得可能是师父的收藏而已,问道:“一个月?那会不会太赶了?您常说欲速则不达,一个月的时间,万一……”黄七公打断他,提醒道:“一个月后是蓬莱大会。”南将立刻闭了嘴。他明白黄七公的意思了,他立刻有了前所未有的干劲儿。与花灯节猎妖大会的团体协作不同,蓬莱大会每三年举办一次,以各家弟子比试切磋为主,是各家新秀真正展现自己的机会。只要他在蓬莱大会上出出风头,就会名利双收,到那时,他这个丐帮内定的帮主继承人总会让岳银瓶另眼相看吧。他神色激动地道:“谢谢师父!”黄七公露出微笑,眼中精光闪烁。*一阵风吹过,飞沙尘土模糊了天际,许久之后,视线渐渐清晰,可以看到干旱龟裂的地面一望无际。春草刚刚发芽就已然干枯,凝固的绿色染上了土黄色,在风里做着最后的挣扎。而这竟然已经是相对“幸运”的植物,很多树木连树叶都没能长出,只有一树孤零零的枝干唱衰生命。这是最靠近大荒山的燕州府。这里西去有终南,西南遇云梦,东临沧海,七百年之前背靠瀚海草原,乃是前朝龙脉起源之地,更是南北两邦的兵家必争之地。直到“百年妖祸”中,大荒山从“山海卷轴”中破境而出,大地革新,燕州府便成了新宋王朝平平无奇的一块沃土。岳银瓶追着凌天瑜从云端落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与印象中草木丰沛大相径庭。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丫头,这里情况不对啊!”妖刀白狗突然道。一路行来,岳银瓶已经掌握了御刀飞行,她把这归功于伏尸送给自己的灵气。闻言,她立刻问道:“哪里不对?”“明明只有一个月没下雨,这里的干旱程度却像是半年没见雨水。”白狗道。这其实正是她与凌天瑜诧异之事。来的路上瞧见下游有百姓在河边祭祀祈雨,她们上前打听,得知此地一个月未曾降雨。春耕喜雨,不知是否是前朝龙脉庇护,燕州府向来风调雨顺,每隔数日便会降雨,正适合当地作物。一个月无雨,对当地百姓而言已是相当严重的事情。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旱到如此地步啊……见白狗没有更多“想法”,两人披上凌天瑜的银轮斗篷,沿河前往源头河之谷。出乎意料的是,河之谷里水量充沛。日光下,河之谷薄雾蒸腾,周围植被葱郁,两株梨花开得热闹,环绕水潭的半圆形山壁间一道彩虹横架,好一个神仙胜地。“哇,好大的湖,有鱼吗?”小九从岳银瓶怀里挣脱,就要去潭边看鱼。如果有人在附近,就会看到一只小狐狸凭空闪现,随即又被一双无形的手薅走了。随即,虚空里传来奶声奶气的愤怒声:“小乞丐!你放开我,我要告诉大人,你欺负我!”“闭嘴!”岳银瓶斥了一声,警觉地四下查看一番,低声道,“敌人就在附近,你再乱跑,你的大人也救不了你。”“你胡说……”听到岳银瓶说还有自己偶像做不到的事,小九委屈巴巴反驳,“大人是千古绝唱,没有大人做不到的事!”岳银瓶呵了一声,内心腹诽道:果然是物以类聚。她和凌天瑜观察一番周围,见四下无人,便借着斗篷一点点靠近水边。突然,岳银瓶灵觉一震,仿佛直觉到危险,一把拉住了凌天瑜,躲进旁边一块山石后。下一瞬,河之谷平静如镜的水面翻腾起来,喷出一道水墙,水中被扔出一个红色巨物,吧唧一下落在岳银瓶二人面前,竟然是一只巨大的红色蟾蜍。蟾蜍上随意坐着一个七八岁孩童大小的独眼小妖,穿着红色肚兜,头上扎着童髻,正是传说中喜欢恶作剧的妖物海蟾子。海蟾子开心得拍着大腿,乐不可支,用尖细的嗓音对着空中咯咯笑道:“哈哈哈哈,死树妖,又上当了吧?早就跟你说过,蟾宝整人从来都是认真的!”竟然叫自己蟾宝……脸皮真厚。岳银瓶在心里吐槽道,随即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厚脸皮之人,忽然有点疑惑自己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善遇无耻之徒。她一个念头未完,但见潭中水墙被破开,一道流云掠出。水墙如同失去支撑,幡然回落,那道流云落地,化作一个白衣飘飘、面带微笑、目光温柔的美男子,不是流云烟树妖白有闻又是谁?不死城的记忆涌现脑海,岳银瓶后知后觉有些想退却的意思。白有闻与周君言都能打得有来有回,她们二人外加一只只会看鱼的狐狸崽子,凭什么妄想着能在其眼皮下讨到便宜?她对凌天瑜传音说明情况,凌天瑜听完,眼中放光,传音道:“他与褚抒怀,谁更厉害?”“那应该是他吧……”“那抓到他岂不是能帮师兄更大的忙?”“不,你师兄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凌天瑜震惊地看着岳银瓶,许久说不出话来。白有闻落地,温柔得几乎掐出水来的目光里寒芒一闪,柔声笑道:“海蟾子,上次在红岛我说过,你的恶趣味若再敢染指于我,我就把你和你的癞蛤蟆穿在‘碎梦’上,做成烤田鸡。”海蟾子傲娇地哼了一声:“真没劲!开个玩笑,又不是砍你的骨头!”“少废话,河灵呢?”白有闻柔声骂道。“河灵自然在河里,难道还能在天上?你真是笨蛋。”海蟾子嘲讽。白有闻语气轻柔道:“既如此,等我先烤了你,再抓他也不迟。”他手中闪现出细长、浑身倒刺的“碎梦”,剑身上缠绕着一道游蛇般的黑色流云,那道流云仿佛怨气所化,只是隔空看着就让人心生烦闷,心里灰暗情绪疯长。海蟾子虽然擅长恶作剧,但心思单纯,立刻受到影响,心底的暴躁被无限放大。但见他小脸狰狞,暴躁道:“死树妖,又想吓唬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瑞虎!吞了他!”“咕呱!咕呱!”名叫瑞虎的红色蟾蜍兴奋地叫了两声,眼冒凶光,突然跃起,朝着白有闻吐出细长的舌头。白有闻闪身躲过,没料到身后又一只红色蟾蜍袭来。他再躲,却再被堵住。如此反复,场中一只只红色蟾蜍闪现,从四面八方围攻白有闻。岳银瓶和凌天瑜、小九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分辨不出哪只才是真正的海蟾子和瑞虎。白有闻却毫不慌张,边闪躲边说话,语气仍是轻柔,却已然没了最初的宠溺,更多是细思极恐的威胁:“海蟾子,你的幻影术不过尔尔,还是回你老子的怀里再修炼三百年吧。”话音未落,他化作一抹流云裹着“碎梦”,如脱弓之箭从密密麻麻的蟾蜍缝隙穿过,稳准狠地一剑刺穿其中一个海蟾子头顶发髻。瞬间,所有红色蟾蜍如同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接着便气泡般一只只破灭。“嘁,没劲!又被你识破了。”海蟾子并未吓到,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眼睛贼亮地望着白有闻,“你到底怎么看出我真身的?快告诉我!”“没空跟你胡闹,正事要紧。”白有闻淡淡道。“嘁!你要不告诉我,我就不帮你抓河灵!”海蟾子耍起了无赖。“你要不帮我抓到河灵,这辈子也休想知道。”白有闻微笑着道。“……”海蟾子瞪了他半天,气急败坏地嗷嗷叫着拍打了自己一番,无奈道,“你赢了!,但是,等抓到河灵,你必须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