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别,就是五年。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年,春夏之交。橘黄色的阳光和煦地照在虎口市一幢公寓前,街道和墙壁看上去都别样温暖,只是住在三楼的小女孩却不这么觉得。她已度过一段漫长无望的童年,对她来说,每天的生活就是看着别的小孩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从她面前招摇大摆地经过,再回头冲着她做鬼脸。而她只能一只手牵着妈妈,另一只手空空如也。好在她生性乐观开朗,就算一个人也整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玩闹,倒是给她妈妈添了不少乱子。没有爸爸,就是徐峭不被小孩群体接受的原因。后来回想起时,是多么幼稚可笑。而大多数小孩的逻辑,就是本能地排斥一切与自己属性不同的事物。玩耍的时间少了,徐太熙索性买来各种颜料、画笔、小黑板、积木、乐器……她一个人闷头玩得不亦乐乎。今天清早,隔壁一直空着的房子陆陆续续搬进了一些家具。徐峭踩在椅子上,从猫眼中小心翼翼向外望去。“干什么呢?”徐太熙走过来抱她下来。“今天要搬来的阿姨是妈妈的一个朋友,她的孩子和你一样大,你和他交个朋友,好不好。”徐太熙柔声说道。“好。”徐峭点点头说。等到徐太熙拉着她的手准备出门时,徐峭却突然停住脚步。“怎么了?”她蹲下身来问道。“妈妈,”徐峭小声说,“那个小孩有没有爸爸?”“傻孩子,”徐太熙把她的手握在怀里温柔地说:“你见了他就知道了。”从楼梯口的窗户向外望去,金色的阳光洒满了世界,徐峭看得见翡绿的草地,镀着蜜色的玫瑰花朵。外面的世界是她画笔没有的颜色。徐太熙重逢故友,自然是高兴地忙里忙外,嘱咐了徐峭几句“不要跑远”,就赶去帮忙了。徐峭“噔噔噔”跑下楼去,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孩正站在光线中央。阳光像碎金一样掉落在他身上,徐峭放慢了脚步,看得有些模糊不清。她慢慢前去,拉住了男孩的手。“你有爸爸吗?”这是徐峭与萧莫说的第一句话。“啊?”男孩愣住了。显然,他从未被问过这种(没有)水准的问题。半天他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徐峭不可置信地继续问道。显然,她从未收到过这种答案。萧莫诚实地摇摇头说:“没有。”两秒钟之后……“耶!太好了!耶!”她拉着他的手,欢呼雀跃地蹦了起来。萧莫一脸懵逼(难以置信、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太,好了?”“我没有爸爸,你也没有爸爸,我们一起去玩儿吧!”“……”接近午时,家具物品被摆放规整得差不多了。徐太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屋子另一头的人喊道:“清欢,我们出去吃饭吧!”只听那边的声音说:“出去?你嫌弃我啊?”徐太熙闻声连忙跑去厨房,只见桌子上已经摆上几个家常小炒菜,虽是样式简单,看上去却清新自然。徐太熙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说道:“哎呦,清欢,这么多年了,我都忘了你还会做饭。”林清欢瞪她一眼说:“嘴贫,不给你吃啦。”她动作流畅地收拾碗筷,拿出两双筷子、两只碗摆在餐桌上。“怎么只拿两双筷子?”徐太熙一脸疑惑地问道。“啊,我忘啦!”林清欢拍了下自己脑袋,“一和你在一起,就忘了自己还有孩子了,还以为又回到了上学的时候。”徐太熙笑着道:“等着,我去叫他们。”徐峭走进门,细细打量了一番这边的格局,与自己家的结构相似、对称。她走进一间房间内,只见这间屋子里放着一个巨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图书,有《安徒生童话》,还有……剩下的都不认识。餐桌边上,徐太熙拉着徐峭的手,笑嘻嘻地说:“吃饭前先认个干妈,这是林阿姨。”林清欢使劲捏了捏徐峭肉嘟嘟的脸蛋:“真可爱!”徐峭有些吃痛地乖乖叫了一声:“林阿姨好。”徐太熙说:“知道吗,你的名字还是林阿姨取的呢。”“是吗?”徐峭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春寒料峭的‘峭’。”林清欢接着说道,“你出生的那天夜里是除夕,你生在早晨,天气格外地冷。”“春寒峭峭?”徐峭重复说道。“是春寒料峭不是春寒峭峭啦,你没听说过吗?”林清欢无奈地说。徐峭摇摇头。“以后来阿姨这里玩儿,阿姨教你。”林清欢笑眯眯地说,“阿姨知识渊博,哪像你妈妈,没文化。”“去你的。”徐太熙重重地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你才没文化。”“萧莫,”林清欢说道,“这位是徐阿姨,这位是徐峭姐姐。来认个小姐姐,再认个干妈。”萧莫羞怯地躲在她腿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来,红着脸说:“不要。”很快,徐峭便惊异于林阿姨的厨艺,餐桌上飘荡着她赞不绝口的“这个好好吃”、“这个也好好吃”、“这个太好吃了”。萧莫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恨不得把全部的饭菜据为己有,只恨自己只长了一张嘴一个胃。“自然好吃,”徐太熙说道,“这可是林阿姨唯一的优点了,‘人间有味是清欢’,清欢做的饭,当然好吃。”(她重重加重了“唯一”这两个字的读音。)林清欢抬起头瞪向徐太熙:“不就刚才说了你一句没文化,现在你专门找个机会显摆一下自己唯一会的一丁点文化。”“别在孩子面前乱说,教坏小孩啦。”“明明是你先说我的……”……徐峭和萧莫面面相觑,开始明白,这两个妈妈一见面就会杠上。欢笑声飞扬。有两束寒光自遥远的天际传来,穿透一如既往的明媚,空气、尘埃和玻璃在光束中被隔离粉碎。万里之外死寂的深夜,冰冷的白光射在桌子上。白纸黑字,手起提笔,写下——GAME ST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