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湘茹仔细地把铅笔、橡皮和直尺一样样装进文具盒，她感觉装得不整齐，又把文具盒里的东西通通倒了出来。
两个麻花辫是妈妈今天早上给扎的，还有妈妈昨天刚买来的喜羊羊头绳，她摸摸自己的小辫，心里美美的。
她的妈妈早上刚起床不久就被一通电话叫去，不知哪里又出了事。
蒙湘茹用了五分钟终于把文具盒收拾好，她看看桌上还有作业本、语文书、数学书和打开一半的英语书，她用手指点点下巴，看着这些书，不知道先把哪本放进书包才好，她晃晃脑袋，小心翼翼地回头。
七点零五，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蒙湘茹朝餐厅走了两步，扒着门框偷偷朝里看，爸爸正张开大嘴塞油条呢。
蒙刚跷着二郎腿，悠闲地咬一口油条再喝一口豆浆。他突然注意到有个影子，抬头一看，门前闪出了一条小辫和一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蒙湘茹小朋友！”蒙刚抬起手腕看表，“你怎么还不去上学？”
蒙湘茹俏皮一笑，跳了出来。
“天啊，”蒙刚看着女儿说，“你这家伙不是刚吃完饭出门了吗？都过了十分钟怎么还没走出去？”
蒙刚无奈，放下碗筷朝蒙湘茹走去，蒙湘茹嘿嘿笑，冲他爸扮鬼脸。蒙刚来到女儿身边一把把她提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女儿房间。
蒙刚见女儿书包竟还没收拾，顿时傻了。
“咱家真是俩姑奶奶。”蒙刚把女儿放下，女儿乐得直蹦高，接着蒙刚把桌上的课本、文具盒和作业本一股脑塞进书包，说，“学生证、月票、红领巾、小黄帽，带全了没？”
“带全爸爸了。”蒙湘茹使劲点头，然后背上书包。
“是‘带全了，爸爸’。”蒙刚蹲在女儿面前，刮了她的鼻子一下，拍拍她的书包说：“好了，乖女儿，快出门吧。要迟到了，跑步！”
“爸爸，”女儿指指蒙刚的手表说，“我刚才大体计算了一下，我努力跑到车站是三分钟，坐车到学校用二十分钟，再跑到教室是两分钟，所以呀，我现在跑的话刚刚好迟到一分钟。”
“哟，我女儿数学这么好。”蒙刚笑笑，他知道蒙湘茹心里琢磨什么。
“这我还没算上等车的时间呢，五分钟、十分钟都可能，我今天可得罚站了，我们学校现在有变相体罚，我告诉你老爸。”女儿眨眨眼睛，“爸爸，你说我可怎么办啊？可急死我啦。迟到了耽误听课，我成绩下降可怎么办？”
蒙刚摸着女儿小脑瓜，笑得前仰后合，说：“走着，闺女，爸爸今天送你。”
说完，蒙刚跑去餐厅往嘴里塞了一根油条，抓起一块纸巾，接着把警服往胳膊上一搭，就和女儿一前一后赛着跑下楼去了。
奥运会了，全国各地都赶潮流似的争做文明都市，市容市貌的整顿工作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交通秩序好了很多，墙上广告少了许多，路边地摊也不见了，盗版光碟也不容易买了。说实话，奥运好，让天都这个没奥运项目的城市都焕然一新，缺点就是整顿一番之后对日常生活有点影响，买笼包子都得多跑二里地。
蒙刚边开车边琢磨，天都市弄得像模像样，奥运会又不在这里办。要是天都也申办个奥运，城市建设不得比上海还好了。
“老爹，妈妈去干吗啦？今天走这么急。我的小辫辫都没扎好。”说着，蒙湘茹嘟起嘴，歪着头捏捏麻花辫。
“行啦女儿，你这样就很漂亮啦，迷倒一片，”蒙刚笑着看看女儿：“你看，你把爸爸都迷倒了。”
“不许没大没小。”蒙湘茹神情严肃地指着蒙刚。
“好，我没大没小。茹茹今天为什么让爸爸送啊？不是说了以后不坐我的破车吗？”
“爸爸的车不是破车，是香车。”
“哼哼，你肯定有什么秘密吧？快告诉我！”
“没有，坏爸爸。”蒙湘茹摇头晃脑地说。
“说了，爸爸晚上给你买肯德基吃。”
“说话算话吗？”女儿看着蒙刚。
“警察从不说谎。”
“呀，太好了。”蒙湘茹拍拍小手，“我同桌小刚不相信你是警察，我让他今天在学校门口等我。哎对了，你也叫小刚，哈哈哈真巧。”
“怎么是这样。以后不许这样啊，乖，你得听话。”
“嗯，晚上肯德基哈，乖，你得听话。”蒙湘茹指指爸爸脑袋。
到了学校，掉头的时候蒙刚看到蒙湘茹正和一个小男孩对自己坐的警车指指点点，小男孩惊讶地不住点头，女儿站在他身边嘿嘿傻笑。
蒙刚摇头，心想得好好教育一下这丫头。
车子路过蒙刚家所在的小区前，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发生了什么。
蒙刚把车停在路边，向人群中走去。
“让一下。怎么了？”
蒙刚推开几个围观者走进人群，呆住了。原来这些人正围着一个警察，这人蒙刚认得，是他家附近的片警，叫做周强。这个年轻警员刚在派出所参加工作不长时间，最近正配合市里迎奥运的通知整顿街道，包括乱贴广告的，乱摆地摊的。
这本来也是城管人员的工作范畴，不过近来人手不够，所以片区内的年轻警员也只好做做，反正不干这些就得帮大娘找猫找狗或者处理邻里纠纷。
周强不愿惹那些麻烦。
可眼前的情况让人大跌眼镜，一个脏兮兮的女乞丐正抱着周强大腿不放，周强走两步，女乞丐竟直接把腿都锁在他身上，像只树袋熊把他当成了桉树。
周强回头看见蒙刚，只见他面露难色。
周强不知道该怎么办，渴求地望着蒙刚，说：“蒙哥，您看看，我这可怎么办？”
周强和蒙刚都是穿警服的，常在小区碰见，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还经常一起闲聊。蒙刚见他这副窘态只想笑，也没想出办法。那乞丐全然不顾周强的生拉硬扯，挂住周强，怎么晃都晃不下来。
“哎，你，怎么回事？”蒙刚拍拍女乞丐后背。
乞丐不予理会，没有抬头，依旧紧紧抱着周强的大腿。
蒙刚贴近周强的耳边：“这女人不会看上你这帅小伙了吧？”
周强咧嘴：“行啦蒙哥，别调侃我了，我这正工作呢，这人直接把我抱上了。”
“是不是你赶她来着？她也属于整顿范围啊，呵呵。”
“早知道这项工作艰难，还不如处理大妈大婶猫撕狗咬呢。”周强满脸无奈：“我求您啦蒙哥，您行行善救救我小命吧。”
蒙刚这才仔细看了一眼女乞丐。
乞丐头发很长，黏成了一根根麻绳状的东西；头发呈灰黑色，似乎并不是因为年长，而是久未清洗形成的灰色颗粒，统统沾在头发上；已是初夏，她还穿着大红套头的长毛衣，毛衣上到处都是口子，刮的，烧的，最重要的是毛衣表面的乌黑锃亮，就像豹纹的金属盔甲；牛仔裤上打了许多大小不等花式各样的补丁，棉布的、皮布的、黑色的、棕色的，裤边有不规则的碎边；她满是泥污的脸上带着些许悲伤，嘴里咆哮着什么，可无论怎么努力，她的声音都很细微；此外，她还穿着黑色小马甲，脖子上缠着超大花围巾，头顶鸭舌帽。如果不是因为脏得不堪入目，也许真能登上《潮人帮》封面。
天气虽不算热，但女乞丐身上的气味已让围观的人退避三舍。他们脸上明明带着厌恶，却依然不想离开。
这让蒙刚想到十几年前刚入队那会儿，某次出去查案，刘洋在一个抛尸现场看着警戒线外的人群曾问过他，难道不会对围观人反感吗？蒙刚记得当时自己只是有些反胃，并未来得及反感。而今这种场面也见多了，不管大事小事总有一帮人围着看热闹，就别说像今天这样的闹剧了。
蒙刚突然想起，那案子都十多年了还没侦破。天都市早已经把它忘了。
蒙刚这才想起面前的周强，问道：“她怎么抓你不放了，是不是你强行拖她来着？”
说话间，女乞丐白了蒙刚一眼。
“还没来得及赶呢就被抓住了。”周强不住地甩着腿，推着女乞丐，乞丐也拼上命了，宁死不屈。
“她是不是要钱啊？好嘛，要钱都要到警察头上来了。”
“哪啊？”周强看着乞丐，真想一脚把她踹开，无奈地说，“给一块她不要，给十块都不带瞧的。”
蒙刚也没见过这么强势的乞丐，要钱要到警察身上，给少了还不松手。天啊，什么世道。
“那你就给她一百试试呗。”
周强竟然真掏出了一百元。
围观的人们此刻不断欷歔。
那乞丐只是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心动，却依旧不肯放手，根本没理会那张红红的钞票。
蒙刚觉得怪异，就算给幼儿园小朋友一百块钱，小朋友也会马上抢去吃肯德基，可是她为什么？
“哎，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们说？”蒙刚蹲在女乞丐身边拍拍她肩头。
“没用的蒙哥，”周强咧着嘴说，“我试过了，这要饭的是哑巴。”
“哑巴？”蒙刚看着乞丐，“我可以帮你，你有困难是吗？能听见我说什么吗？”
女乞丐怀疑地看着蒙刚。
“你松开手，如果你松开我会帮你，你这样一直抱着警察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乞丐的胳膊有些松弛，周强见机向外抽腿，乞丐马上用力，抱得更紧了。
“我向你保证，你松开手，有问题解决问题。如果再不放，把你带进局子。”
女乞丐似乎仍不信任，紧紧抱着周强，眼巴巴地望着蒙刚。
蒙刚掏出警察证，说：“我是刑警，我说话算数。”
女乞丐慢慢地松开手，周强赶紧把腿抽了出来。
蒙刚这才注意到，这女乞丐不但是哑巴，而且她竟然没有手脚！她身后的墙边有辆脏脏的平板小滑车。蒙刚看到她抬起的胳膊，胳膊的断开处好像一个包子的旋涡，从四周汇集向中央，而中间有一个污秽的圆点。
那可能是骨头。
蒙刚站起身来，女乞丐已跪在他的面前，不住地磕头。
地上，已经有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