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一上午九点十分，青岛路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有人要认尸。
刘洋放下电话后告诉蒙刚这事，他有些兴奋。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刘洋脸上不时挤出奇怪的表情，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蒙刚看着他只是想笑，转念一想，他的脑袋一定在高速运转，不便打扰。
不一会儿，蒙刚忍不住开口：“天都大学我们联系过吧，负责人不是说没发现有学生失踪吗？”
刘洋没回答他，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理会。
一辆警用面包车停在大院里，车上下来五个姑娘，刘洋一摆手，两人急忙走下楼去。五个姑娘身材大体相仿，其中有两人一黄一绿穿着羽绒服；有两个身着同样款式的运动衣，里面套着毛衣，下身穿牛仔裤；两人走到汽车前，其中一个正跟司机说着什么，那个姑娘煞是好看。
刘洋低声问蒙刚：“能看出她们有什么特别吗？”
“特别？”蒙刚莫名其妙，“哪有特别？就是年轻嘛，那个女孩倒是挺特别。”
“哪个？”刘洋问。
“正说话的那个。”
“为什么？”
“多水灵！”蒙刚点点头。
刘洋嗔怪：“什么时候？少来这些。”
“那你什么意思，每次话都讲半句。”蒙刚委屈地说。
“从她们衣饰穿着来看，羽绒服、外套、毛衣、套袖、脖子上挂的手套、鞋子，甚至是头绳和露出一点领口的春秋衣，有没有什么特别？”
“五颜六色嘛。”蒙刚道。他不知一个大男人为什么突然对女孩子的服饰起了兴趣。
“你看，没有红色，任何一样都没红色。就连头绳，扎辫子的三个女孩都没用红头绳。”
“这能说明什么？”蒙刚更纳闷了，说，“她们恰巧没穿红的罢了。”
“今年流行红色，我不太相信五个年轻大学女生中竟然连一件穿红的都没有。”刘洋补充说，“我老婆说的，流行色。”
“这能说明什么？”
“女生感情细腻，感觉敏感。你还记得死者外套是什么颜色吗？”刘洋低声问。
蒙刚眉毛上扬：“红色！”
“她们有意避讳这个颜色，她们以前肯定和死者经常接触，所以才会这样。”
面包车司机这才看到刘洋和蒙刚，他向两人走来，说：“这几位就是我在电话里提到的。”
几个女孩跟着刘洋朝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女孩们沉默寡言，刘洋问话她们才开口应声，她们声音很小，似乎有些害怕。刘洋假设着她们的心情。几个女生可能宁愿相信舍友没死，因为认尸启事上只刊登了死者的性别、年龄、身高和衣物，没有照片，也没再提供更多信息。她们拿到报纸时想起舍友几夜未归，所以才抱着试探的心来认尸。她们心里更多只是疑虑，而不该是恐惧。
刘洋尽量回避谈及她们的室友，在交谈中，他得知几个女孩是天都大学初等教育学院的大一女生，她们还有两周期末考试，她们的第一学期马上结束，她们对天都市印象不错，仅此而已。
刘洋带着五个女孩走进办公室，并吩咐蒙刚马上向大队长通报情况，再把赵国森叫来。刘洋坐在写字台前，他面前的女孩个个低头站着。她们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摆出一个怎样的姿势，索性就僵在原地。
“嗯。”刘洋清清嗓子，说，“大家都坐下，别拘束，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姐妹几个陆续坐在身后的沙发上，她们仍有些拘束。不多久，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说：“我叫张燕。”
“嗯，张燕，”刘洋微笑，“你大概就是宿舍长吧？第一个带头。”
张燕脸上终于露出了少许笑容：“是的。”
“你呢？”刘洋问张燕身边那个俊俏的姑娘，姑娘低着头说，“高素素。”
刘洋又看看高素素身边穿绿羽绒服的女孩，女孩答：“我是李晓琴。”
“赵晓丽。”
“我叫武娜。”
几个姑娘报上名字，刘洋说：“你们姐妹几个谁胆子大些？”
“我！”张燕举起右手，“我只怕老鼠。”
“我什么都不怕。”高素素低声说。
剩下的三个女孩都低着头。
“嘭”的一声，门被推开了。只见蒙刚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身边站着的是赵国森。蒙刚扶着门把手说：“我把老赵给你带来了。”
刘洋白了蒙刚一眼，然后站起来。
他对几个女孩说道：“宿舍长和高素素同学，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剩下三位在办公室里坐一会儿。”
说完，两个女孩随刘洋一起出门。
聂兰在外面等着，她冲刘队点了点头。
一行人走出办公楼，他们穿过刑警队大院，冬日微弱的阳光伴着天都特有的湿冷，北风斜斜地吹在他们每个脸上，他们面无表情。
穿过一段幽长的走廊，几人来到解剖室门前。
赵国森转过身对两个女孩说：“一会儿，如果确认了是你们的朋友就马上出来，有不良反应就不要看了。”
张燕听完，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她身边的高素素却面无表情。赵国森看得出她们正默默地咬紧牙，两颗心狂跳不止。
“做好准备的话就跟这个姐姐进去，”赵国森指指聂兰，接着看着两个女孩说，“如果有谁不想去可以留在这儿。”
“我们去。”张燕说完和高素素对视，高素素点头。
两人转身向解剖室走去。
此刻，聂兰已经站在屋里等她们了。
刘洋点燃一支烟，目送二人进屋。他还没来得及向赵国森递烟，就听见解剖室里一阵惨叫。接着大门被猛地撞开，一个女孩双手扯着头发跑了出来。
她跑出一段后突然栽倒，然后扶着走廊上的柱子开始呕吐。
那是宿舍长张燕。
蒙刚过去扶着张燕，张燕反应激烈。她的身体轻微抽搐，肩膀不自觉地抖动着。后来就只剩下干呕，吐得只剩酸水。
女孩颜面通红，眼里满是泪水，还流了不少鼻涕，她已无法克制。蒙刚递过一张纸巾。几分钟后，女孩的呕吐反应才消失，只是不停地哭，伴随着轻微抽动。蒙刚什么也没说，扶她走到台阶坐了下来。
蒙刚想，一个头颅就已经很恐怖了，再加上用塑料袋分类包好的碎肉、骨骼、内脏、衣物，外加之前头颅还被做过开颅检查，任何人见到这景象都承受不住。聂兰这几天都食欲不振，不知里面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正想着，门开了，聂兰扶着高素素走出来，并不住安慰。
此刻的高素素一把鼻涕一把泪，刘洋上前问道：“确定了是你同学吗？”
高素素“嗯”了一声，声音像蚊子。这时，她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坐在地上的张燕，便甩开聂兰的手朝她跑去。张燕见到高素素马上站了起来，两人抱成一团。
“燕子，她死了，我看到了！她的发卡，鞋子，大红外套。”
“素素，她脸都变形了，脑袋掉了！上面还被豁开一道大口子！我都认不出了，根本不是她！我不信！”
“燕子，我看到了，是她，那是我们的雨静啊！”
“杨雨静！”
蒙刚、聂兰、赵国森三人只是叹息。
刘洋带着高素素和张燕去找她们的姐妹，几个人还没说话就哭成一团。聂兰劝几个女孩，等她们情绪稍稍稳定之后，才把女孩们送下楼。
人走之前，刘洋叮嘱了几句。让她们尽量不要声张，表示警方已派出相关人员跟校方进行交涉，并会安排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