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逸晙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左晗一脸莫名的表情,有点受打击,“算了,我就不班门弄斧了,问得越多越表现出自己的无知。我就等你的结论吧。”左晗开始摆弄起机器,又如入无人之境。她时而轻轻皱眉时而自言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池逸晙看着她的侧脸,欣赏着她认真工作的样子。想到她在得知自己可能要离开一年时间的样子,竟也有几分后悔和不舍。池逸晙看着手机上的电子书,眼睛不时朝左晗方向看去,她却毫无动静,也不知进展如何。左晗似乎和机器融为一体了,她的头发低垂,都看不出她的五官和表情,只听到她间歇性地低声自语。最后,她终于从仪器里转向池逸晙问:“犯罪嫌疑人有几个?”“根据目击人的说法,有三个人。根据我们对同类案件的经验,不会超过四个人。”“我现在的判断是,犯罪嫌疑人已经分头行动,人质在其中一组人手上,不能明确的是,这样做的理由是躲避侦查还是其他原因。”池逸晙虽然不知她哪里来的信心,敢说出这样大胆的推测。他相信在左晗身上,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说说看你的发现,从指纹角度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你来看看这两组指纹有什么区别?”“这是要给我开小灶上指纹速成课呢?”池逸晙神情专注地看了看:“似乎左边的指纹中间有空白出,纹线中间一点一点的印记,纹线之间比较黏连,边缘也相对模糊。”“你的观察力还不错,一般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最多只能看出两点。”左晗的腰挺得笔直,好像眼前是需要膜拜的艺术品,“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能采用电脑比对,因为即使不是真人捺印,电脑还是能识别出对应人的指纹,却不能告诉我们其他更有用的信息。”“就像你们常说的,微量痕迹分析不是和DNA分析比个高下,而是对DNA分析的补充。”左晗笑:“原来连你都记住这句话了。不过这还真不是客套话,DNA分析只能告诉我们嫌疑人是不是来过这里,但微量痕迹分析能告诉我们他为什么来,他到底想做什么。跑题了,我们现在先说指纹。”这时,曾大方被自己的一声呼噜震醒了,看到左晗也在,像是没有瞌睡过一样,伸了个懒腰,去卫生间抹了把冷水,就算是彻底轻醒了。他走到桌边,取起其中一幅指纹仔细在看,一下子听明白了:“你是说嫌疑人猜测到了我们会验证指纹,采取的是人造指模捺印的方式?”“完全正确。”左晗肯定地冲他点点头,“我刚做检测时一眼认出了小女孩的指纹,但感觉有些不对。”曾大方看了看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清晰。”“我调整了仪器精度,逐一比对,发现了指纹在清晰程度和完整程度上都和我之前取样做的指膜捺印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她指出其中一处,“举个例子来说,硅胶指模塑膜时,必须在蜡油表面凝固之前完成,这样在制作时会将蜡油带起,模型出现凹凸不平的形态,会直接在指纹上显出比较明显的空白处。”“你确定吗?”曾大方在关键问题上总是和外形不相称的谨慎,“我感觉我们实际操作按手印也会出现这种情况的,还有没有其他的特征?”“当然有,硅胶指模到底和人的皮肤弹性材质不一样,加上孩子年纪小,情绪不稳定,会有抵抗,压铸模型会形成抗压作用,形成的指模因为用力不同,会出现中间和四周用力不均的情况。所以也就不难解释现在看到的情况,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塑膜完成的指纹,它们的手印纹线之间的距离都要比手直接摁出的手印更宽,纹线也更细,纹线之间还会有黏连,汗孔却会相对不明显。”曾大方戴起眼镜仔细左右比对着:“真的是,同一个指纹,不同的按压方式形成的指纹,有差别的地方种类能累积达到五六种以上呢。”曾大方听了频频点头,池逸晙问:“这么说,结论很明确了,你还在那里发什么愁呢?”“就是啊,犹豫什么?”曾大方泡好了一壶浓茶,给两人倒在玻璃杯里,放茶几上,朝他们推去。“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细节上有问题,指膜捺印和现实手印捺印有不少容易忽略的细微区别,不能用常规的细节特征来比对。但是,我没想通的是,为什么他们要费周折来做这个动作?”池逸晙看着手机上的邮件,说:“事实上,刚刚出来的验尸报告能够解答你的疑问。”“怎么说?”“我看下来,被害人在反抗过程中不仅抓伤了嫌疑人,极有可能通过反作用力,嫌疑人也受伤了,很可能行动不便,也不方便就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他么会兵分两路,他们是在明确分工,一组负责人质起居,一组则专门负责讨要赎金和取款。”“妈的,他们倒挺能耐,和我们玩猫捉老鼠?不是穿了这身警服,给我逮到了好好请他们一顿老拳。”曾大方打开通讯录,征询池逸晙:“这样,我联系在案发地周围所有医院布置下任务,看看会不会自投罗网。”池逸晙点头:“如果受伤情况不严重,就医的可能性不大。但根据现场勘察的情况来看,嫌疑人有一定出血量,还是比较有希望的。我建议把排查范围扩大到本市,一有情况及时梳理,便于第一时间确定嫌疑人位置。”“我这里刚得出其中一人的DNA图谱,应该也能帮助排查,但这人在样本库里没有比对上。”左晗说。曾大方一击掌:“不是之前说没有毛囊样本吗,哪来的DNA?”“嫌疑人作案时还是很紧张的,他皮肤中的细胞随着汗液被帽子的纤维吸入,还记得那顶落在现场的帽子吗,提取了帽檐上反复接触部分的细胞,这才分析得出了他的DNA图谱。”左晗扬了扬手里的信封,“这里,我想应该也有额外的信息。”池逸晙想起什么似的,趴到桌面上捏着只手套把信纸对准台灯下方的光晕:“信纸上除了指纹,我们看来还能得到一些额外的信息。”池逸晙指得是在信纸上留下的压痕,他一提醒,左晗凑过去看了眼,羞愧难当,开始收拾:“我刚才满脑子想得都是指纹,一时疏忽了。我现在就回去,和信封上的微量元素一起检验。”凌晨一点半,电话铃响了,三声挂断。这是他们和和住在隔壁的男人的约定,一旦绑匪的电话来,无论几点钟,都第一时间发出信号。刚还在鼾声大作的曾大方一个鱼打挺坐了起来,池逸晙披上衣服夺门而出,直接刷卡进入。男人在接电话,看到池逸晙出现,在纸上写着500,池逸晙明白了,那是对方提出赎金的数目。男人反复恳求着希望和孙女视频,对方拒绝,但答应让他听听女孩的声音。那头伴着玻璃纸扯开的“嘶”一声,传来一声惨叫,那头只听到歇斯底里的哭声。男人的泪下来了,声音有点颤抖,池逸晙火速在旁边用笔在纸上写下台词,男人照读后还临时发挥了几句:“乖宝宝,不哭,不哭。你们不要急,要求我会好好考虑,最晚……”一直在旁边忍着默不作声的女人崩溃了,抢过电话,声音都变了,音调亢奋尖锐:“我们答应,全都答应,你把账号报给我,求求你们,孩子是无辜的,你们有什么气不要冲她发好不好?”那头女孩还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哭,有人在不耐烦地训斥她,孩子断断续续的哭泣里夹杂着“我好害怕!”“宝宝,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外婆外公救你来了啊,宝宝别害怕!”女人压抑着哭声,哽咽着说。挂断电话后,两人的情绪还久久不能平复,女人的身体颤抖着,捶打男人:“你说什么考虑考虑,万一我们宝宝被弄伤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一直默默垂泪的男人终于按捺不住,大吼一声:“行了,就你一个人心疼?!哭哭哭,就知道哭,脑子都被你哭得炸了。”池逸晙等男人平静下来,嘱咐道:“通话时间三分十一秒,下次,应该有下次,他们会催促打款,和你们确认,你们要做的就是,确认孩子的状态,尽可能拖长时间。给我们技术鉴定和定位的同志争取机会。”“给出的时间期限里,我们要不要打款?”男人问。池逸晙说:“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打款。现在距离案发已经三十六个小时,嫌疑人的精神压力很大,畏罪心理比较强,如果一旦满足要求,恐怕对孩子会比较不利。”“那不给钱,就不会撕票吗?”女人抹着泪,战战兢兢地问。“现在是我们和他们比谁动作更快,一分一秒都是战机,万事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