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五,迎财神。只有街头巷尾的空旷和寂静似乎提醒着人们,这个年还没过去。左晗小年夜加班忙到现在,错过了最主要的年夜饭,全家迁就着她,陈雅静特意打了一大通电话,付了饭店的违约金,取消了提前一年的订餐,特意把家族聚会从历年的年初一挪到了这一天,地点就选在了家里。为此,她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距离开饭还有半个小时,宾客和小孩子们在厅里欢声笑语,她在厨房里准备着她的压轴招牌菜——改良版海鲜酸辣汤。这道汤是她的原创,酸辣汤里一般不会用到上好的新鲜海鲜食材,一是因为口味重容易把食材原本的鲜味遮盖了,二是因为在餐厅,这种重口味的菜正好能够借由胡椒等调味料,把原先不那么新鲜的食材给掩护过去。但陈雅静也正因为这两个原因,坚持要把刚买来的大只鲍鱼、活蹦乱跳的基围虾还有大只的天鹅蛋原汁原味地一起烹煮进去。她的理由听上去没毛病:“饭店里吃得到那就不稀奇了,怎么在重口味的菜里调节好这个平衡度,让你们还能品出食材的原味,这才看得出我的真实水准。”左晗在旁边帮厨,不声不响。自从昨天回家告知快要提上日程的婚事黄了之后,陈雅静就再没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过话,差使她递个盆也是翻来覆去的数落,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我怎么养了你这个女儿,基因突变了不成,一点都不像我,干得都不是女孩子家家的事。”左晗有理反驳也没有兴致。看她闷闷地不吱声,陈雅静倒是像拳头打在棉花上——知道她原来倒也是动了感情晓得难过了,再骂几句也就是象征性的——使不出力了。酸辣汤刚端上桌,左晗的手机响了,圆桌面上本来喧嚣热闹的聊天像按了暂停键一样,叔叔阿姨娘舅全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电话那头刘浩的嗓门喊山似的,一开口,怨气透出声音传了过来,全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嘿,左晗,我和你说啊,今年这年咱算是别过了。真是妖,越是大过年的越死人。又来了一个,据说相当惨烈。如果你没吃饭,我给你一个友情提示——少吃点,等会儿一到现场,完,全都白吃。”左晗捂住话筒,轻声回应:“行,我知道了。”挂了电话,她硬着头皮,顶着母亲眼里射出的寒光,还有父亲和亲戚们的同情目光,又一次提前退场。来到现场时左晗发现,这里的安静和自己离席时的肃静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空气中多了几分无法隐藏的焦虑。这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处老别墅,虽说年龄比建国时间还要多一倍,却是凭借着优质的建材和独特的设计,在一众光鲜的高档写字楼里,并不显得寒酸,相反倒别有几分韵味,交相辉映,相得益彰。死者的公寓位于别墅的二楼、三楼和顶楼天台,有单独的出入口和电梯,崭新的实木地板铺设平整,独立的卫生间、书房和步入式更衣室、办公室,该有的都有,加上俯瞰城市花园的露天阳台,使用面积累加达到近300多个平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楼的逼仄空间。楼道里堆满了各种杂物,根据物品的地理位置,能清楚分辨出是好几家的“陈列”,一楼总共住着五户人家,有的居然一家三代挤在30多平方的屋子里。刘浩看左晗呆站在楼梯上,上下打量着,下来给她递上手套、鞋套:“臧易萱和仲凌进去了,你也快去看看吧,我还继续外围走走。”“里面什么情况?”“死者是个年轻女人。这里是她爸妈给的房产,父母都在国外定居,她也是偶尔回来。邻居有人说,她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人,刚回国,就被杀了。”“死因明确了,性质确定了?”“没呢,你进去看了就知道了。”刘浩“啧啧”几下感叹着匆匆离开了。亲历过三代灭门血案的现场,左晗认为再惨烈都无以复加了。看他这幅模样,倒是心里跃跃欲试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变得像池逸晙一样,哪里有凶手的影子,哪里就有他们略带紧张又不失亢奋的身影。他们或许骨子里就是天生的刑警,对案件的侦破永远有着最高级别的热情,永不疲倦。左晗穿过警戒线,和同伴们轻轻打了招呼,她看上去比平时还要白皙,但池逸晙注意到,她的气色不好,也不似往常那样意气风发。这种状态在以往通宵加班后都未曾出现过。“你没什么不舒服吧?”池逸晙在领她去往中心现场的路上低声问道,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语音语调听来似乎有着一种隐秘的亲昵,左晗朝池逸晙看了眼,心里有某样东西“咯噔”一下,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应。左晗本以为自己把失恋藏得妥帖自然,但从池逸晙瞟过自己手机屏幕的那一丝眼神,她知道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原本只不过想不要触景生情,撤下了两人的合照背景,现在倒是暴露了自己情绪波动的原因。她的脸微微红了:“哦,昨天没睡好,不要紧的。有什么现在需要我做的吗?”池逸晙笑笑:“最近辛苦了,年后找个时间给你们轮着调休。大家对于案件性质有点分歧,你也来,正好仔细看看,过后说说你的想法。”“意外还是谋杀?”“没确定。据死者的男朋友反映,之前他打电话找不到她,因为之前她情绪有些低落,放心不下所以上门来找她吃饭,但进门后房间里没有人回应,就看到房间地毯上有不少浅红色的脚印。他跟着脚印找到了卫生间,卫生间地上、墙上,血铺天盖地,浴缸里也全是血。”“发现的时候死者确定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各执一词。死者男友说发现她时她垂着头,看上去好像还有呼吸,就一手扳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把死者的脸扶正。后来,死者鼻子里拱出一个大血泡,而后这个血泡就爆了,血直接喷到了他的身上。但在回国路上的死者家属坚持认为死者男友有重大嫌疑。”“所以,男友用这个血泡来解释自己身上有鲜血的原因,但是死者家属认为他是在行凶时被喷射到的?”“没错,让人遗憾的是,大多数的罪案中,凶手往往是死者的爱人或者男女朋友,所以,当受害者的死因可疑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会从死者生前最亲近的人开始调查,这个案子也不例外。嫌疑人的衣物都被取证,准备送往技术组实验室进行分析。”左晗点点头,开始熟悉环境。她并不急着赶往中心现场,开始打量屋子的内饰。同这座别墅外形装饰的繁复相比,屋内的一切都是另一个极端的北欧极简风格。房间的桌面上只零星摆放着几本原版的《经济人》杂志,没有任何其他的饰品,客厅的家具,除了两只小巧的三人位黑色真皮沙发,就是一张白色拼嵌棕色榉木的茶几,靠墙的一面被打造成了壁炉,另一面是一台42寸的挂壁等离子电视,上面一尘不染。房间的软饰颜色不过灰蓝、乳白这两种颜色,和浅灰的墙壁和谐呼应,显示出主人不俗的品味。与之不那么和谐的,是屋里若隐若现带着一丝铁锈味的血腥味。她蹲下身,凝视着厚厚的乳白色羊毛毯。左晗在现场从来都是相对气定神闲的一个。臧易萱曾经问她:“你怎么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出现场,我们技术组的都撤了,你还总是意犹未尽一样?”臧易萱的问话总是充满了最本真的好奇,让她无法拒绝。她笑着告诉臧易萱:“不是我性子慢热或是胸有成竹,而是因为,案发后的首次现场勘查实在太重要了。如果我匆匆忙忙把所有的信息全都装在脑子里,那会遗漏非常重要的细节。”“这不是体现出现场照片的价值了吗?可以让你回来以后慢慢琢磨呀。”左晗很想告诉她,这完全是两码事,照片拍摄的是全部的现场面貌,即使局部特写那也是经由其他人的眼睛选取的角度,而她,只要站在这个屋里,只需要花上几分钟,屋内的每一个摆设,每一样细小的装饰、甚至屋内阳光照射进来形成的阴影位置和角度,都会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记忆里。这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但的确是她特有的天赋。她不指望别人能够理解这一切,事实上,她自己也从未和别人谈论过这种能力的由来和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