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暮云归

民国里有纷乱世道的枭雄、纸醉金迷的夜色、乱世红颜颠沛流离的命运。 江南的烟雨也掩饰不了这一段段肆无忌惮的情。 江南古镇,萧家大院,陆曦云待嫁,不料新郎却意外跌落悬崖。曾经兴旺的大家族顷刻间支离破碎。七年后,乱世烽火,军阀混战。当年的新郎竟成一方权贵,统领重兵,而深爱自己的人成为雄霸一隅的少帅……

第九章 眷眷往昔时
四月初五,再过半个月便是柯北辰与百里惠的订婚典礼。因为百里惠是百里严的独生女儿,百里严自然将订婚宴看得极重,甚至原本讨伐云贵一带军部的计划也暂时停下来,为的就是能够让自己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连续一个多月的登报造势,举国上下没人不知道此事,比起一个月前皖西军新督军上任的场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百里严见柯北辰每日批阅公文到深夜,且对自己的女儿又呵护有加,甚感欣慰。
“看来我是比辜铭那个老家伙有福得多,那个沈恪虽然顶着个海外留学的大帽子,可行事作风却俨然一个花花公子,整天沉醉于温柔乡里,对军务是完全不上心。他居然会派王麟去云贵与薛隐的军队谈判。”百里严忍不住笑出声来,嘴角的胡子一直抖个不停。
柯北辰将热茶递到他的桌上,脸上也写满了惊讶:“王麟可是个不干净的家伙。他当年降服于奉北军不过是为了免于一死,纯属贪生怕死之辈,加上这些年他私吞军粮,又倒卖了西药和军火。可即便是沈恪因为新上任不久犯了糊涂,辜铭也不会坐视不管啊。”
百里严叹气道:“所以说我比辜铭有福啊。虽然这次军火的事你没有办好,但好歹也会依着我的意思去做,可沈恪就不同了,直接跟辜铭对着干。我可是听说,两人几天前还大吵了一架,现在弄得奉北军人人都有怨言。”
柯北辰忽地就皱起了眉头,心想着以他对沈恪的了解,沈恪不是个如此糊涂的人。难不成他是有什么别的阴谋?可派王麟去跟薛隐谈判风险太大,一旦王麟投奔了薛隐,云贵那一带的势力就不可小觑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王麟早就有意与我们联手,所以他在做事之前自会对我有所忌惮,到时候他若真的有意叛变,那么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只能是我们。”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请进。”
张卫走进来,行了军礼道:“报告元帅,副帅与张统制约了上午十点会面,车已经备好了。”
百里严点点头,对柯北辰说:“快点儿去吧,毕竟人家是长辈,别让他久等。”
“我知道了。”
张卫跟着柯北辰出去后,百里严又叫来人问:“小姐在做什么?”
“回元帅,小姐正在试礼服。另外,今天龙凤祥刚刚送来了订婚戒指,要不要给您过目一下?”
百里严摆摆手,笑道:“直接拿去给小姐看,她喜欢就行。现在我老了,跟他们的眼光也不一样了。”
“你们帮我看看,这件怎么样?”
自从开始筹备订婚宴,百里惠的脸上便总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的手上是一件抹胸式的红色礼服,颜色十分出挑,且褶皱式的收腰很是精致。
湘芩出声称赞:“小姐,您的身材既高挑又匀称,且大红色看上去高贵喜庆,其他几件虽然雍容华贵,却有些落入俗套,还是这件好。”
百里惠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眼光一转,落在了一直安静着的陆曦云身上。
陆曦云自从回到宛城,就没怎么说话,平日里没有事情她就会去照顾弟弟。她原想回自己的老家,但陆名扬的病情突然加重,府里请来了好几个名医,轮流治疗。
“怎么了?离开一会儿,你弟弟又不会出什么事。让你来帮我看看衣服是抬举你,你自己看看,我的五位伴娘哪个不是出身名门,书香门第,反倒是你……”
陆曦云仰起头,平静地说:“我怎么了?我是副帅的表妹,难道这样的身份还不能做你的伴娘?你究竟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未来的丈夫?”
百里惠听了,气道:“谁说你是北辰的表妹,我看你分明就是个冒牌货!”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不对,湘芩连忙说:“小姐,这话要是被有心的人听去传到副帅的耳朵里,对谁都不好。小姐都快要订婚了,何必为这些事烦心?”说完,她又对陆曦云使了个眼色。
百里惠哼了一声,最终选了红色的裙子。然后将剩下的五套礼服依次送往伴娘的府上,当把最后一套拿去给陆曦云时,竟也是条红色的裙子,只是颜色娇媚点。
湘芩觉得衣服很好看,但是总觉得有些别扭,不由得说:“那些个小姐太太多聪明啊,谁都不会选与新娘的礼服撞色的衣服。小姐三天两头找你碴儿,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陆曦云对着镜子里哭丧着脸的湘芩笑道:“我都不担心,你看看你的小脸儿,都快成苦瓜了。不过是件衣服,更何况是她的订婚宴。放心,肯定没事的。”
没等湘芩回答,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是一身正装的柯北辰。
湘芩很知趣地走了出去,并且悉心地关上了门。
柯北辰悠然地往一旁的软沙发上坐下,说:“这次订婚宴我特地邀请了沈恪。”
陆曦云“哦”了一声,便坐在角落里。本想换上礼服,无奈柯北辰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便拿了外套披在身上。
柯北辰见她的表情没有半分波澜,心中却隐隐冒着怒气。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在尽力避着他,以至于从宛城回来后,他们俩竟然没说过一句话。
“你这样的表情是要遮掩什么?”
陆曦云默不作声,显然不想与他多费唇舌,该说的话早已经在上次都说明白了。她现在唯一感激他的,便是他为自己的弟弟治病,可是她又不可能就这样离开,她对北平充满了陌生感。
柯北辰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自嘲地笑道:“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曾趁着萧知暮生病的时候向母亲提议娶你,你当时应该恨透我了吧?现在我把你关在这里,为的是不希望你再和沈恪纠缠不清。他不是萧知暮,你不该再把感情错放在他的身上。更何况,我之前已派人调查过,萧知暮当年是因为做了那样的事才被赶出了萧家……你为什么还对他念念不忘?难道你忘了他母亲不过是个低贱的戏子!”
陆曦云转过头看着他,苦笑道:“我很感谢你给我弟弟治病,更何况你当初找太太说要娶我,完全是希望能够借此机会让我爹不被赶出萧家,毕竟他那个时候确实为图私利做了错事。至于当年的事,你根本不清楚,是我受了二姨太的威胁,设计陷害了他……一时之间,我也很难和你说清楚。只有一件,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一直都把你当哥哥看。至于他的母亲,即便是戏子也是上一辈人之间的事,你不应该如此侮辱长辈!”
柯北辰一愣,起身走到门口,他头也不回道:“没想到时至今日,他在你心头的分量,远远超过了我。我从没想过要做你的哥哥,我至今都不明白,无论是萧知暮还是沈恪,我究竟哪一点不如他们?”
陆曦云怔怔地望着被带上的房门,耳边回响着他临走时的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如果她和柯北辰都少一些执念,说不定就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了。
半个月一晃而过,陆名扬的病渐渐好起来,湘芩看着陆曦云愈加明朗的面庞也不禁笑起来,说:“你看看你,面若桃花,比百里小姐那个准新娘还要漂亮。”
陆曦云听了,连忙变了脸色:“你还是少说这些话来害我,不过是今天的天儿好,而且名扬现在已经不用整天待在床上,偶尔也能陪我去园子里逛逛。”
“也是,还是这里的医生好。当然,也是多亏了副帅,那些人也是看人脸色办事的。你可是他的表妹,所以那些人才那么卖命地每天三次为他检查身体。”
陆曦云点点头,说:“是啊,也多亏他了。”
订婚宴如期而至,陆曦云身为伴娘已经早早地换好了衣服。湘芩用时兴的烫发钳给她的一头长发做了卷,洋洋洒洒地披在肩头,更增添了几分妩媚,就连家里的丫鬟看到也忍不住称赞。
陆曦云一路穿过长廊,去了女宾室。那是个十分雅致的花厅,里面多是些名门望族的小姐太太,她们一看见陆曦云,连忙起身围过来问好。陆曦云有些受宠若惊,但心知是因为柯北辰的缘故,便也一一应对着,总不至于失了礼数。依着这里的规矩,中午去园子里看戏,临近傍晚的时候才正式开席,而柯北辰和百里惠也要到晚上才出现。
陆曦云和其他几位小姐一直站在门口迎客,无论是北平的高官还是富商望族,抑或外地赶来的军官,一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到了奉北军,送来的是一箱箱贺礼,那阵势真叫人咂舌,可见奉北的财力雄厚,又更显奉北与承东两军的情谊。
百里严只是扫了一眼礼单,嘴上虽保持着笑,可心里却着实不痛快,但还是打赏了送礼来的人。
陆曦云站了一天着实辛苦,好不容易熬到正式开席,她才寻了个空位躲到一旁休息了一会儿。可等音乐响起,百里惠和柯北辰挽着手从楼梯上走下来,她便又匆忙赶过去。四周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百里严含笑注视着两人。此时此刻,他也只是个希望女儿幸福的父亲。
陆曦云看着柯北辰着一袭白色西装,他的旁边是一脸羞涩和幸福的百里惠。想当初,自己穿着一身红嫁衣忐忑地坐在床上,却骤然听闻自己的丈夫摔下山崖,那夜简直像是一场噩梦。时至今日,那场景依然在脑海里回荡,挥之不去。
台上的百里严和柯北辰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目光突然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却看到百里惠嘴边挂着灿烂的笑容。
“大家别见怪,我表妹甚少出席这种场合,难免紧张。她自幼便擅长钢琴,今日便让大家一饱耳福吧。”
陆曦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百里惠,这才明白她原来是想让自己出丑,她哪里会弹什么钢琴?若硬要算起来,小时候倒是有人教她弹过一点儿。她又看了一眼柯北辰,却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我……”陆曦云觉得浑身都僵硬了,像是全身的血液都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抱歉,我来晚了。”一个清朗的声音骤然打破了尴尬的寂静。
所有人都齐齐看向门口,并下意识地为来人让出一条路。
陆曦云愣愣地看向他,一直到他走近。人群开始议论纷纷,很快就有人认出沈恪,有些女宾客的脸上写满崇拜和难以置信。
夺目的灯光像是刹那聚焦在沈恪的身上,他穿了一身黑色正装,看上去风度翩翩,与柯北辰的白色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先是走到百里严的面前,微微颔首道:“百里伯伯,很抱歉,我来晚了,但愿还赶得及北辰兄和小姐的订婚礼。”
百里严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沈恪的肩膀:“来了就好,不过既然迟到了便要受罚啊。”
沈恪狡黠一笑,忽然回过头对陆曦云说:“既然陆小姐弹得一手好琴,不如你我二人共同来一首曲子如何?”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起哄声此起彼伏。陆曦云还未来得及反应,手已被对方牵起,两人几乎是手臂贴着手臂在钢琴前坐下。
“发什么呆,跟着我就好。”陆曦云的大脑一直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全部消失,她只能依靠着沈恪。她抬起头,对上那双墨如深潭的眼眸。她把手放在琴键上,儿时的回忆在顷刻间蜂拥而来。
那时,陆曦云曾跟着萧知暮到城里的琴行玩过,也是因为萧知暮,她才真正开始接触钢琴,并且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对钢琴痴迷。也是第一次,她看到萧知暮的手指灵活地在键上跳跃。明快抒情的旋律在他的手指间悄然流出,像一缕清风在身旁流转。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在寄养的家庭里曾跟随留洋回来的老师学过钢琴。
那时两人的关系有些莫名的亲近,一向清冷的萧知暮居然主动提议要教她钢琴。从那以后,两人便时常去那家琴行练琴。
“哪,你发什么呆,指法是这样的,你不要乱弹好不好?”
“我哪有乱弹,我觉得这样弹也很好听啊。”陆曦云依旧强词夺理。
萧知暮最后没办法,也就随着她的弹法即兴弹奏着。最后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两个人居然完成了一首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曲子。
陆曦云回过神来,望着近在咫尺的沈恪,她的心中却陡然生出一个巨大的疑团。
他的指法、他弹琴时习惯性抿起的嘴角,都和记忆中的萧知暮渐渐重叠。而这首曲子,除了她和萧知暮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她几乎就可以确定,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伴她走过豆蔻年华的少年。
在沈恪的带领下,他们默契地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彼时四下里已是一片寂然。
柯北辰的笑容有些发僵,其实对于沈恪的真实身份,他很早就知道了。
他曾派人彻底调查过他的来历,他投靠辜铭的那一年恰好与萧知暮离开乌镇的时间吻合。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沈恪对陆曦云隐瞒了真实身份。而他柯北辰又何尝不想让萧知暮彻底在她的生活里消失,索性也装作不知情。
可如今,当他看着沈恪和陆曦云如此默契地坐在钢琴前,他只觉得自己嫉妒得快要发狂了。
从他第一次见到陆曦云起,她就只能是他萧知宸一个人的。
他想到小时候经常看到陆曦云跟萧知暮出去,他尾随其后,竟然看到两人在琴行弹琴的样子。那画面十分美好,连他自己都要以为他们是般配的。可最后还是他与她有了婚约,无论是萧知暮还是沈恪,都从他身边抢走了陆曦云。
掌声后知后觉地响起,沈恪牵起陆曦云的手,一路走到柯北辰的面前,语气不卑不亢,脸上笑容依旧。
“不知道这首曲子作为我迟到的贺礼可还说得过去?”
柯北辰的手下意识地攥紧,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很快,他便露出得体的笑容,道:“当然,这曲子实在好听,倒叫我长了见识。”
沈恪听罢,忽地扬起了眉毛,目色如水。
“那么,不知道北辰兄是否还记得上次我们的约定?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柯北辰只觉得喉咙一紧,但依然镇定地点头道:“是,我的确许诺过你一样东西,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她——陆、曦、云。”
此话一出,四下里顿时一片寂静,徒留了悠扬的旋律在空气中回荡。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那对双手紧握的人儿。
沈恪紧紧地握住陆曦云的手,他从容地看着柯北辰,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百里严见柯北辰一动不动,唯有握紧的拳头和额角微微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波涛汹涌。他走上前说道:“真不愧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来我真是老了,想那会儿我和惠儿她母亲结婚时,我连多看她一眼都会脸红。现在这样多好,大胆地说出来,甚好,甚好啊……”
说完,百里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柯北辰连忙回过神来替百里严顺了顺气,他注意到百里严眼神里的警告之意,这才压下心中的躁动,对沈恪道:“那日你我二人不过是玩闹一场,你竟然当真了?”
沈恪忍不住挑了挑眉,正色道:“可依那日的比赛来看,你倒是比我认真。如今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我想以我沈恪的身份还是能配得上令妹的。”
柯北辰生生愣在了原地。他那日原本料定沈恪受了伤,肯定不会赢他。谁知道世事难料,他竟输得一败涂地。如今当着众人的面,他必须想到一个可行的方式面对。
“沈少爷,此言差矣,你是奉北军的督军,况且你我两军如今又情同一家。我表妹虽然寄居在我府上,可她毕竟是个大活人,答不答应可得她自己说了算,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不能强迫她。”
此话一出,成功将所有的焦点转到了从一开始就待在一旁发愣的陆曦云身上。
陆曦云觉得心中乱极了,情急之下只得落荒而逃,将在场所有等着看好戏的人都晾在了一边。
沈恪将手插进口袋里,无奈地耸了耸肩,唇边笑容明朗:“看来我把人家吓跑了,先失陪一下。”
百里严用眼神示意两旁的乐队,客厅很快又响起了悠扬的舞曲。他扬手一挥,笑道:“刚刚是一段小插曲,以后能否喜结良缘就看他们两人的缘分了。我还是很感谢各位来参加小女订婚典礼,下面的舞会,也希望大家尽情地玩。”
聚拢许久的人群这才一一散开,有的步入舞池翩翩起舞,有的则靠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闲聊起来,但是话题却怎么也离不开已不在大厅里的两个人。
密闭的客房里,湘芩正小心翼翼地替百里惠拢头发,无奈百里惠说话时总是过于激动,头动来动去,湘芩这一弄,反倒让头发更乱了。
“弄个头发都弄不好,去去去,我自己来……”
湘芩吓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连忙退出了房间。房门刚关上,百里惠就怒气冲冲地跑到柯北辰面前,可他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周围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忘了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你们什么时候有了赌约?”
柯北辰霍地站起身,皱着眉说:“今天是我们的订婚宴,难道你还想无休止地吵下去吗?她是我妹妹,仅此而已。至于赌约,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不用多问。”
百里惠被他的一番话怔在了原地。每次说到陆曦云的话题,他总是闪躲,可是这是订婚宴,再过些日子,他们就正式结婚了。难道夫妻之间不应该坦诚吗?或许陆曦云是他身上的一根刺,稍一触碰便能引起他的不痛快。
柯北辰见百里惠突然间沉默下来,有些不习惯。往常这个时候她一定会继续与他纠缠不休,但现在的她双眼无神地站在那儿,他以为是自己的话伤到了她,便缓了缓情绪,柔声道:“对不起,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刚刚不应该那么冲动,我……”
“不是这样的。”百里惠抬眼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变得很小心眼儿,变得敏感,爱和别人争风吃醋。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一看到你看陆曦云的眼神,我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我明知道你把她当妹妹,可我还是会吃她的醋。北辰,都是我的错……”
话说到最后,百里惠越来越激动,眼泪簌簌地往下落,精致的妆容顿时花了全脸,看上去既狼狈又惹人怜爱。
柯北辰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安慰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你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你太在乎我,你放心,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现在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以后我们是要相伴一生的。”
他抬起百里惠的下巴,对方立刻羞红了脸颊,他看着她闭上的双眼却微微愣住,最后还是将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此时恰逢五月初,正是芍药盛开的季节,空气中浮动着阵阵花香,偶尔有晚风习习而过,有些凉,扑在脸上暖暖的,十分惬意。陆曦云逐渐放缓了步子,心跳却并没有因此而慢下来,她能听到它有些凌乱的震动声。
陆曦云站在几簇开得正艳的芍药前发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刚刚发生的那一切是不是真实的。她的心中有太多疑问想问沈恪,为什么他也会弹那首曲子,为什么他会当众说要娶她?
暗香浮动,月影摇曳。突然间,陆曦云见沈恪此时正悠闲地坐在花丛中的长椅上假寐,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头微微仰着,额前的发丝随风扬起。
陆曦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这一刻,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也有很多话想说给他听,但此时此刻,她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其实根本不会弹钢琴,只是小时候有人教过我一段时间。万一我刚刚要是弹不出来怎么办?万一我刚刚弹错了,万一我……”
“没有万一。”
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沈恪霍然睁开双眼,歪过头望着她,眼睛里似是漫起了雾气。他笑道:“因为这首曲子是我们一起创作的,它藏在你的记忆深处,而且……根深蒂固。”
他将左手的袖口缓缓向上推,陆曦云怔怔地看过去,只觉得呼吸一滞。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如鲠在喉。她很清楚,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当年的萧知暮,他是沈恪,是奉北的督军。
“也许我确实该担心的,毕竟陆曦云是个记性很差的人。”
陆曦云苦笑着挠了挠头,良久,她忽地攥住了他的手,喃喃道:“你的手还和以前一样,冷冷的。我那时一直想给你织一副手套,但一直到你离开,我都没有完成。”
沈恪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迟迟没有答话。良久,他忽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心目中的那个人,过去是个任人欺负的傻瓜,是个无力保护别人、只知道逃避的胆小鬼。”
“不,不是的。”陆曦云心痛地环抱住他,“你不是胆小鬼,在我心里,你有着全世界最赤忱的一颗心,是我当年的一念之差害了你。”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沈恪终于伸出手回拥住了她。七年了,这个拥抱他只在梦里见过,如今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他却有些不敢相信。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他不等陆曦云反应过来,拉着她的手便跑到了凉亭里。漫天的雨在亭子周围形成了一圈雨帘,他们离得很近,连同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曦云,早在那日打赌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这个赌注。我曾经一无所有,只能离开。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下定决心想要守护我想要守护的人,谁也不能阻挡我。可有一点你要记住,萧知暮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永远只会是这个叫沈恪的人。”
“那你说要娶我是……”
沈恪怔了怔,他见陆曦云浑身微微颤抖着,便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他一边帮她拢了拢衣襟,一边说:“那只是为了让柯北辰放了你,我知道你一直被他禁锢在元帅府,没有自由。”
陆曦云难掩失望之情,那一瞬间,她竟以为他是真想娶她。但那终究是她的痴心妄想,毕竟她曾对他做了那样的事。
“差一点儿就被你骗了,既然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我就心满意足了。你放心,你的身份我绝不会说出去,既然你已经从头开始,也已经有了想要完成的抱负,就要狠下心斩断过去的一切。”
沈恪反问:“这一切里包括你吗?”
陆曦云一时怔住,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不远处传来了湘芩的呼喊声。她一路跑到陆曦云面前,脸上有着薄薄的一层汗。
湘芩看到沈恪也在,连忙行了一礼说:“沈少爷。”
沈恪看了她一眼,略一颔首。
她转过头对陆曦云说:“我可算找着你了。今天你可是伴娘,小姐现在换好了衣服,等会儿切蛋糕要是不见你,肯定又要发牢骚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陆曦云听了倒也不急,本想拿手帕替湘芩擦擦脸,可惜自己穿了这礼服也着实寻不着,只好笑说:“其实也不打紧,那里不是还有四位小姐吗?我不过是一个不起眼儿的小角色,瞧你跑得一头汗,再让这冷风一吹很容易发烧。”
湘芩摇摇头,只催促她:“我哪有那么娇贵,你还是快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分明就对你……”
陆曦云拿她没办法,只好说:“好吧。我这就去还不行吗?你也跟我进去,外面风大。”
说完便要走,刚走出几步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沈恪的衣服,只得返回来将衣服还给他,可不知为什么竟未敢抬头看他,只垂着眼睫低声说:“今天……谢谢你。”
沈恪接过衣服,只觉得触手之处一片温热,心中微微一动。他远远看去,陆曦云穿着一身红裙子,露出光洁如玉的肩膀和小腿来,看上去与往日里清雅素净的模样大相径庭,倒让人想起院中的芍药。
“怎么,还没看够?”不远处的声音如旧,可语气却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
沈恪忍不住蹙起眉,他将外套扔在后面的座椅上,斜眼看着身后的湘芩:“原来是你,没想到你竟然还留在这里,难不成你还想着复仇?”
湘芩的脸上已再无半分温柔的神情:“李国雄已经死了,我也没什么仇好报的,至于李婉伊,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无依无靠地流落在外,已经算是极大的惩罚了。”
“看来你已比之前改变了不少,或许你放下仇恨才能过得更好。人何必总跟自己过不去?”
“我所要做的事如今已完成了一半,即便有危险,我也绝不会收手。那你呢?你能放下你的秘密吗?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要为她放弃你所有的计划?今日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陆曦云示爱,难道也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
沈恪闻言,顿时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笑意,目光也凌厉起来,他冷哼一声,说:“这是我的私事,不用你操心。至于我的计划,这次来北平不过是打一个幌子,好让王麟的亲信以为我全然不管军务。巢空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自然会开始行动。我设下这个局好让他们都放松警惕,我倒要看看他们打算怎么办。”
湘芩点点头:“嗯,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依着王麟狡猾多疑的性格,在他们还未能完全摸透你时,必定不敢轻举妄动。无论你在宛城怎么装出一副假象来,他们还是会多疑,只有你走了,他们才能彻底打消疑虑。”
沈恪赞赏地看了一眼湘芩。
“可是,我看你们刚刚那么亲热,你不觉得就算是演戏也太过火了吗?我觉得你是特意为了美人而来,只是顺道设了局。”
沈恪哈哈干笑了两声,取过椅子上的衣服作势要走,却被湘芩拉住。
“怎么,被我猜中了就要走?”
沈恪看也没看她,只是漠然地抽回了手,道:“我并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你难道就是这样对你的恩人报恩的?”
湘芩骤然愣在了原地,远去的沈恪渐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只留下她独自在静谧的夜中,冷得发抖。
陆曦云回到大厅里,恰好看到百里惠半倚在柯北辰的怀里,两人手挽手拿刀切蛋糕。蛋糕足足有十层,每一层都花团锦簇,五颜六色的奶油看上去十分诱人。
伴随着礼花的炸开,在众人的起哄下,柯北辰不禁俯下身吻了百里惠。远远看去,陆曦云觉得百里惠娇羞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心动,连自己都忍不住惊叹。不是单纯因为外表的光鲜亮丽,而是她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作为女人的幸福。在场的每一位官小姐和阔太太都忍不住羡慕,对于女人而言,能够得到丈夫的疼爱比什么都重要。
陆曦云又忍不住分了神,可她脑子里想的却是场外的一个人。
“表小姐?”
陆曦云一怔,却看见一个丫鬟站在自己面前。那丫鬟手里拿着一封信,却不见她回应,只好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音乐声太大了,你找我什么事?”
那丫鬟恭敬地将手里的信递到陆曦云面前,说:“这是一个小孩子送来的,别的没说什么,只说把这信交给您。我本想多问她几句,可那孩子看上去也是受人之托,一问三不知的,我就让她走了。”
陆曦云接过信,只见那上面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正是她的名字。那字看上去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她抽出信只略微扫了一眼,心便跳得极快,她强作镇定道:“麻烦你了,不过是封家书,你忙你的去吧。”
陆曦云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还是寻了个空子上楼去了房间。她觉得手心微微冒着汗,头皮也一阵阵地发麻,快走到门口时竟还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关上门,她抬手放在胸口处,强烈的震动让她更难以平复。
她靠在门上等了片刻,脑海中却不断闪现着刚刚看到的一行字:父亲已故,母亲病危,全是拜你所赐……寥寥数语,却一一击在陆曦云的心上,她将塞在胸口处的信取出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陆曦云将信又来回看了几遍,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这信是萧家的四少爷萧知信所写,那张扬的字体正如他桀骜不驯的个性。小的时候,陆曦云总见他脸上带着伤,虽然萧老爷不止一次地管教过他,可他那野马一样的性子却怎么也改不过来。那时他倒是时常找陆曦云麻烦,只不过那时总有萧知宸护着她,时不时还有萧知暮的“顺便”帮忙,他也总捞不到好果子吃。
陆曦云只觉得心中阵阵苦涩,毕竟萧夫人一直待她如同亲生女儿。吃穿用度,几乎和萧家大小姐一样。没想到自己出来的这短短几年里,萧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而那如水墨画一般温婉的小镇,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掩盖的伤疤,她本不想再去触碰,可是事到如今,且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她也理应回那里看看,也算是报恩了。
心中一旦打定了主意,她便决定去做,可是手刚碰到门把,她又忍不住犹豫。这件事自己是否应该告诉柯北辰,毕竟以他目前的处境,绝不会跟她回去,毕竟那也是他并不美好的过去。更何况他很可能会因为担心她逃走而软禁她,到时候就真走不掉了。至于萧知暮,他现在已用沈恪的名字生活,既然他当年被逐出乌镇,现在回去也实在不风光。
陆曦云在原地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心中暗暗敲定主意,她决定自己一个人回乌镇一趟。宴会进行到深夜,因那四位小姐也要回府上去,陆曦云便忙着安排下人们将贵宾一一送至住处,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好歹算是顺利应付过去,等她回到房间已是深夜两点。
她躺在床上许久,却了无睡意,脑海里都是那信上的内容。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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