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曦云回到房间洗了澡换下衣服。正当她拿下发饰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少了颗珍珠，她心想定是掉在了哪里，便随手将其与白裙子放在了一边。
虽说是早早上了床，可她还是翻来覆去睡不安稳，难道自己就这样自私地不管李婉伊的死活了？想当初自己和弟弟走投无路的时候，若不是她的收留，他们很可能早已饿死在大街上。虽然李婉伊总是耍小姐脾气，可心地却是单纯善良的。
夜已经很深了，陆曦云披了件衣服坐起了身，她的脑子里此时竟都是与沈恪的每一个场景。时隔七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可还是让她遇到了沈恪，这个和萧知暮如此相像的男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原本笃定沈恪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人，如今却全然不顾李婉伊的死活，难道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都是假象吗？
陆曦云试探着打开门，却发现没有人在门口守着，心想定是大部分人都陪着柯北辰去了元帅府，家里剩下的几个人顾不上自己。
可正当她准备下楼时却忽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吓得忙缩回身子躲到了柱子后面。她听那人口气很不好，只不停地抱怨着：“那女人可真难伺候，哭哭闹闹地没个休，老子真恨不得把她一枪毙了，也省得我受这怨气！”
“可别发这牢骚了，人家可是大小姐，闹闹脾气也是情理之中，实在不行，你就动动鞭子吓唬吓唬她，保管有用。”
“得了吧，我可是各种恐吓用尽了，要不是看她长得细皮嫩肉的，我早就拿鞭子伺候她了，不过说起来她那身段倒是……”
后面的话陆曦云便是再努力也听不见半分，说话人像是故意放低了声音，可依稀能听见他们发出一阵阵猥亵的笑声。
陆曦云顿时觉得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可又不好发作，她的右手紧紧地攥着胸口的衣服，指尖微微用力。
“……行了，我可不想再去招惹她，你等会儿去看看她消停了没，我去找个地方打个盹儿，估摸着副帅也快回来了，等会儿我去叫你。”
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陆曦云默默等了一会儿，在确定没人在楼下后，连忙战战兢兢地下了楼。她四处望了望，只见一扇隐蔽的小门开着，看上去是通向后院的。她见一个军士往那条路走去，便连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别墅是辜铭给柯北辰专门提供的住所。陆曦云曾经路过这里，却不想这别墅的后院竟暗藏玄机。她见前面的军士忽地停住脚步，抬头细细一看，这别墅后竟还连着一处低矮的房屋，繁茂的大树交相掩映，外面的人确实很难发现。
“砰”的一声，碗盘碎裂的声音陡然划破了夜色的平静。陆曦云猫着身子躲进了一处阴影里，又拨了拨旁边的枝叶作为遮掩。
“该死的！大晚上的还不让人休息，我要不是看你们可怜早就拿鞭子抽死你，惹火了我，可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陆曦云听见里面又传来一阵嘤嘤的哭声，听上去有些沙哑，想必李婉伊的处境已是极为危险。陆曦云觉得自己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见李婉伊一面。
“啊——你干什么？救命啊——”
陆曦云大惊，一想到刚刚那阵笑声，怕是那守卫色心大起，她慌乱地搬起身边的一块大石头，正想冲过去却发现从远处跑过来一个人，她只好又暂时退回到树荫里。
那人跑得很快，刚进了屋没一会儿就拉着之前那人一起走了出来，边走还边说着什么。
陆曦云屏住呼吸，不远处传来声音：“你搞什么东西，她们可都是副帅点名要好好看守住的人，你怎么这么猴急？”
“我也就是喝了酒……所以……不说了，副帅刚回来？”
“估计车都到门口了。”
陆曦云见他们已经走远，忙抱着石头跑向了那间屋子。门已经被锁上，但她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啼哭声。她的心头一紧，退了一小步用力举起石头往门锁上砸去，幸运的是那人刚刚走得匆忙，锁没有扣紧，竟是一砸就开了。她忙扔了石头推门进去，眼前的景象惨烈得差点儿让她心惊。
“小姐……”
湘芩本在安慰李婉伊，一见来人红着眼眶就冲了过来。
“曦云！你可算来了，快帮我劝劝小姐，她……”
陆曦云已是不忍去看，原本那个充满朝气、蛮横霸道的大小姐早不知去了哪儿。才不过几日，李婉伊已是憔悴得独剩下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里面写满了惊恐。
李婉伊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地尖声说：“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爸爸！我好害怕……”
陆曦云看她抱着身体蜷缩成一团，颤抖得非常厉害。她虽想安慰却知眼下没有时间，她一把拉过湘芩，面色凝重地说：“不管怎样，千万不能让她再这样吵闹惹火那帮人，这样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你们自己。我现在也不知道李老爷被他们关在哪里，但是我一定会尽我全力救出小姐。”
湘芩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陆曦云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她还是疑惑地问道：“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救我们？”
陆曦云转头看了眼仍惊魂未定的李婉伊，她淡然一笑道：“相信我！”
虽然只是简单的三个字，湘芩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安抚自己的心。她这么多天来一直惶惶不安地度日。除了担心自己，更是整天忍受着李婉伊的哭闹，真怕有一天自己也会绝望。
“嗯。”
陆曦云得到了湘芩的允诺，心里微微安稳了些。她害怕柯北辰回来后会去自己的房间，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她匆忙地从后门进了前厅，见四周无人便蹑手蹑脚地回了房，她紧紧靠在门上大舒了一口气。谁知她刚挪了一步，便听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她凭直觉判断出那人正是柯北辰，来不及多想，她便一股脑儿地钻进被子里，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紧紧地攥着被子，心跳震得她越发不安。她听到柯北辰一步步走到自己的床边，然后便感觉他坐在床上，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一切仿佛都沉寂下来。
可是她经历过这一天的事情，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太累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竟沉沉睡了过去。整整一夜她只做了一个噩梦，梦中的柯北辰用双手勒住她的脖子，几乎让她窒息。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还未亮，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陡然想起昨夜柯北辰坐在床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才离开的。昨晚的梦一直在脑海里游离，她的衣服都已被汗浸湿。她起床后先是泡了澡，拿衣服的时候却发现昨晚的白裙子和珠花都被一并收了去，桌上放了折叠整齐的衣物。
陆曦云正要扣上衣襟上的最后一粒盘扣，便看见张卫正在门边背着手来回走动。
听到开门声，张卫停下脚步面向她道：“副帅吩咐说小姐今天不便出门，如果有什么需要吩咐属下便可。”
陆曦云听了顿时拉下脸来，冷冷地看着他说：“倒不如直接拿个绳子绑了我，这样岂不是更省事？”
张卫见她态度不善倒也没有辩驳什么，只是依旧恭敬地说道：“副帅也是为您的身体着想。”
“那我倒是要感谢他的好意，如若我非要出去呢？”陆曦云径直往外走。
张卫赶忙走到她面前，伸手挡住，说：“请小姐不要为难属下，一切都是依照副帅的吩咐。”
陆曦云狠狠地关上门，她坐在床上沉思了一会儿。昨晚的锁只是虚虚地搭在那儿，应该没有被发现。辜铭的寿宴要办上三天，柯北辰应该还未顾上这些。今晚在辜铭器重的师长家有场宴席，他定会带着百里惠去赴宴的，那么今晚便是救人的最佳时间。不管怎样，都得放手一搏。
夜色四合，宴席间人们都把酒言欢，气氛十分热闹。不时有劝酒的喧闹声传来，酒过三巡，王师长此时又醉醺醺地端起酒道：“督军可得再陪我喝上一杯……”
沈恪此时也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身体却晃了一晃，眼神中已有些迷离。
徐白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沈恪，还不等他开口，王师长已经关切地问道：“这督军是怎么了？酒量这么差，来人，赶紧把督军送到客房去醒醒酒。”
沈恪倒还不死心，举着杯子在乱舞，嘴里还嘟囔着：“喝！”
两名守卫背着沈恪一路送到客房门口，徐白便打发了他们说：“你们回去吧，劳烦告诉你们师长，等督军醒了酒就过去。”
房门很快被紧紧关上，徐白甚至故意将房间的灯光调到很低。沈恪已经从床上起来，他抬手松开领带，脱下正装后换上了黑色的皮衣，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熟稔，好像刚才在酒会上喝醉的是另外一个人。
“你在这里待着，如果有人来你知道该怎么做。”说话间沈恪已拿黑巾蒙了脸，翻了窗子消失在夜幕中。
徐白心里十分担忧，他想到昨夜沈恪回来后被辜铭叫去谈了两个时辰的话，后来回了房间却是一夜未睡。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总觉得眼皮跳得厉害，隐隐觉得不安。
陆曦云并未料到的是，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人带着李婉伊在夜色中一闪而过。张卫企图阻拦他，然而还未扣动扳机，便觉得胳膊传来酸麻的感觉。他吃痛地捂住右手，一边向后退，一边吹了一声口哨。霎时间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顿时从四周涌来，没一会儿便有不少手持枪支的卫兵将后院团团包围，倒像是有备而来。
她当即心生一计，便佯装被野猫吓到，暂时打乱了张卫的行动。可她并没想到，没过一会儿，一个黑影蓦地从围墙上跳下，瞬间将她劫持在手，黑洞洞的枪口此时正对着她的太阳穴。
张卫一愣，他当然清楚陆曦云对柯北辰的重要性。虽然他并不确定那是怎样一种感情，但就凭柯北辰总是隔三岔五偷偷在半夜去看陆曦云这一点上，足以让他明白，在目前的情形下，他不可轻举妄动。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原地对峙着，进退两难。
陆曦云不受控制地被身后的人极力拖着往后退。他的手臂横亘在她腰间，但或许是他力度得当，她并不觉得难受。
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似曾相识，陆曦云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身后的人与她那次在李老爷书房偶遇的人应该是同一个。那次他并未伤害她，这一次或许依然不会伤她。
张卫忍不住挑衅道：“一个大男人，居然拿女人做挡箭牌，算什么英雄？”
陆曦云见身后的人没有回应，但她却清楚地听到一声冷笑。之后她一路被那人带到了前厅，此时张卫已经是极其不耐烦。他一边示意着四周的军士将他们团团围住，一边寻找着突破的时机，谁知一股浓烟竟从楼上蔓延过来。
门外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不好，楼上着火了！”
张卫一惊，他连忙冲到了门外，定睛一看是二楼最拐角的储物室。那里正冒着红光，更多的浓烟正从里面滚滚而出，他赶忙带领人往着火点赶去。而蒙面男子赶忙抱起陆曦云，从侧门逃走，很快就消失不见！
旁边有人上前问：“副官，要不要去追？”
张卫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沉声道：“先去救火，那里面的人可比他更重要。”
陆曦云因为刚刚的浓烟不住地咳嗽起来，她此时已经站在了一个隐蔽的胡同里。胡同外面的灯光从不远处挤了进来，无奈胡同太深，到了眼前仍旧是一片灰暗。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一句话问出，如同石沉大海，她仍旧咳嗽个不停，但这个背对着她离开的男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你是哑巴吗？”
那人身子一顿，可并没有放缓脚步，陆曦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
“说句话会怎样呢？难道还真是哑巴不成？”陆曦云忍不住嘟囔着，但一想到李婉伊和湘芩可能还正在四合院等她，便连忙走出去叫了辆黄包车一路赶去。谁知刚走到那胡同口，便见到湘芩怔怔地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湘芩？小姐呢？”
“曦云，我们刚刚到这里就看到一个黑衣人，他只留给我一个信封，然后就带了小姐走了。”
陆曦云见湘芩受了惊吓，语气中也带了些哭腔，连忙柔声问：“黑衣人？是不是个子很高，戴着黑色的面罩？”
“嗯，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陆曦云心中踏实了不少，她连忙说：“这个我以后再解释给你听，我想小姐现在应该是安全的，不知道那信封里是什么？”
湘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将信封递给了陆曦云：“说不定与小姐有关。”
陆曦云取出信一看，只见上面只有三个字：火车站。
湘芩见陆曦云面露喜色，忙问道：“怎么样？上面说了什么？”
“你放心，我想小姐应该已经安全了，那个人把小姐送走了。”
湘芩点点头：“我相信你，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安心了。毕竟照顾小姐好些年了，她一向待我不薄，只要她能离开这里，天大地大，总能保命的。”
陆曦云点了点头，可忽然皱起眉头，她看着湘芩说：“你为什么没跟小姐一起走？你留下来也未必安全啊！”
湘芩却握住了陆曦云的手，笃定地说：“小姐定是要去投靠国外的婶婶，我只是一个丫鬟，不能成为她的负担。况且一个人好脱身，两个人太容易被发现了。而且……我更不想留你一个人承担，不管怎样，我无父无母，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
陆曦云伸出手制止她说下去：“可别再说这种话，不管怎样，我也会努力保你周全。”
湘芩莞尔一笑：“嗯。”
“快，抓住她们！”
陆曦云一惊，只见好几个军士从车上冲了过来，她自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但是她并不后悔，反而觉得心安。
数十个军士将她们团团围在了中间，而陆曦云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她一把甩开军士的手，冷冷道：“我自己会走。”
说罢，她便径直牵了湘芩的手上了车。车子发动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刚才的那个人，那么近的距离，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中竟又跳出沈恪的脸来。她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竟是看错了人，他如此见死不救，实在令她愤慨。至于那个不知姓名的人，如果下次还能见到，她定会紧紧抓住他，把她心里的疑惑都问个清楚。
周围的房屋快速地向后倒退，车窗上渐渐映出了陆曦云浅浅的笑靥。
“砰砰砰——”
徐白刚打了个盹儿，外面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不耐烦地说：“我们家少爷在睡觉，吵什么吵！”
“很抱歉，是我，柯北辰，有急事找督军。”
徐白顿时清醒了大半，他不知道柯北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索性说道：“很抱歉，我们督军现在脑子不清醒，只怕是没办法听您说事儿。”
话音刚落，徐白却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他吓得一哆嗦，却闻到一股酒气向自己慢慢袭来。门应声打开，徐白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柯北辰出现在门前。
他正不知如何招架，沈恪竟突然一晃三摇地从他身后走到了柯北辰面前，嘴里嘟囔不清地说：“来，把酒开了，我们继续喝！”
而在他的身后，窗外的夜色几乎要吞噬一切，晚风徐徐而过，有几片梧桐树的叶子落在了窗台上。
“到底怎么回事？让你们看好几个女人都看不住！让你们守好房子也守不住！”
张卫见柯北辰愁眉不展，连忙上前一步说：“副帅，我们本来早按照您的吩咐布下埋伏等着那个人，谁知道突然间就发现关李国雄和赵亮的房间着火了，等大火扑灭的时候，我们只发现了李国雄的尸体，赵良不知道去了哪里。”
柯北辰揉了揉眉心，沉吟道：“自杀还是他杀？”
“回副帅，李国雄似乎是咬舌自尽的……”
“啪”的一声，柯北辰忽地将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力气之大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他冷哼一声，几乎是咬着牙说：“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耍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捣鬼！迟早有一天，我会撕下你的面具！”
张卫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他开门一看，竟是百里惠。
“小姐，副帅他……”
“你让开！”百里惠匆匆跑到柯北辰面前说，“好好的地方为什么会着火？你们这儿总是神神秘秘地不让进，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柯北辰的脸上浮起一抹勉强的笑意，他一边拉过百里惠坐下，一边用眼神示意张卫出去，张卫连忙出去关上了门。良久，他长吁了一口气，竟像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想编那些谎言骗你，只是有些事情我一时跟你解释不清。你也知道我们承东和奉北虽然这两年还算太平，可实质究竟如何，你也应该略知一二。今天的事情疑点众多，日后待事情查明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百里惠见柯北辰面露疲惫之色，也心知他口中的公务不是她的能力可以解决的。记得以前他和百里严商量“公务”时，常常都是熬到深夜。她不过是一个女儿家，自然是不会懂他们的事情，所以她只是本本分分地做着她的大小姐。
“好吧，我不问你就是了。你都那么累了，早点儿去休息吧。”
柯北辰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你先去睡，我还有点儿事要处理。我答应你，会早点儿睡。”
百里惠本还想劝他，可看到他眼睛里的坚持，她只得放弃，便道：“那我先回房睡了，你答应我的哦，要早点儿休息。”
柯北辰点点头，眼中的柔色却在百里惠关上门的瞬间消失殆尽。
“张卫！”
“到！”
柯北辰直起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阴郁：“带我去见她。”
“是，副帅。”
陆曦云在黑暗中紧紧地搂着湘芩，她有些困了，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去。可是很快，眼前突然被一道强光刺入，她半眯起双眼，来人逆光而立，看上去平添了些威严。
湘芩被吓了一跳，陆曦云连忙将她挡在身后，可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现在倒知道害怕了？”
柯北辰并不理会陆曦云的沉默，转而对张卫说：“把这个女人先带出去。”
“不，我要跟曦云在一起！”
说话间已有人上前将湘芩架起来，陆曦云本想上前阻止，却被柯北辰单手拽了个踉跄。大门被紧紧地关上，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变了……以前的萧大哥不会是这样一张面孔！”
柯北辰冷笑一声，旋即抓了陆曦云的手狠狠道：“这话应该我来说，我倒觉得你变了，以前的你永远不会把别人看得比你和你的家人重要。小时候我妹妹总喜欢欺负你，可后来因为你救了她的命，你们俩却突然之间成了好姐妹。可当我妹妹掉进了湖里，你爹救了她，为此染上了风寒，你竟然当着我父母亲的面训斥了妹妹，还打了她一巴掌……可是现在，你居然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不顾自己的性命，你自己说说究竟是谁变了？”
陆曦云听罢，却是满脸轻蔑地道：“你说得没错，曾经的我确实很自私，只知道尽全力保住家人，为此我放弃了太多。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嫁给你吗？你真的以为我喜欢你？我不过是为了老爷和夫人对我爹和弟弟更好一点儿。为了让他们衣食无忧，我从小就尽力去讨好老爷和夫人，只有这样，我才能不被你妹妹欺负，才能让我们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踏实的日子。可是李小姐曾经救我于危难之中，这种恩德我无以为报，今天是我放走了她，你可以拿我开罪，我只求你放过我弟弟和湘芩。”
柯北辰一把甩开陆曦云的手，他的眼中充满了悲伤和愤怒：“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会突然答应嫁给我，我说你怎么会突然对我那么好，原来你不过是在我和一个傻子之间被迫选择了我……我想，我在新婚那一夜掉落山崖，你应该是松了一口气吧？”
陆曦云摇了摇头，说：“不！我从来都把你当作我的哥哥，你出事后我真的很痛心！我……”
“够了！”柯北辰打断她，过去的事他不想再回忆，那里面充满了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他语气坚定地问道：“那个黑衣男人，你应该认识吧？”
陆曦云浑身一震，否认道：“我不认识，虽然我也很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柯北辰紧紧逼视着她，良久他才道：“也罢，迟早有一天我会亲自抓住他，到时候一定告诉你。另外，今天发生的事你不要告诉惠儿，我不想让她担心，这几日你最好安分点儿，别忘了，你弟弟还在我手上。”
柯北辰说完便转身要走，陆曦云叫住他，有些迟疑地说：“那湘芩呢？我求你，放过她，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柯北辰只是一顿，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地关上了门，留下她独自站在黑暗里。她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想必李婉伊已经安全了吧。
柯北辰前脚刚走出门，便见张卫匆忙跑了过来，样子十分慌张。
“原因调查出来了吗？”
“回副帅，刚刚有人来报说，失火的原因不明，但确实是人为所致。在窗子边上有一小摊血迹，看着不像是李国雄和张良二人的。现场有打斗的痕迹，属下认为在着火前定是发生过一场激战。”
柯北辰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冷笑道：“哦？看来明天我要去元帅府走一趟了。”
陆曦云蒙蒙眬眬地醒来时，才发觉自己竟蜷缩着身子睡了一夜。她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刚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脚已经发麻得没有任何知觉，她只得又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微微活动了下身子，这才扶着墙壁吃力地站了起来。
“咚咚咚——”陆曦云愣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有人在敲门，她咬着牙好不容易挪到了门前，却发现百里惠已经推门进来，看上去面色不悦，一双明亮的眼睛此时正瞪着自己。
在她的逼视下，陆曦云有些局促，加上腿还未完全恢复，站久了更觉得不舒服，她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小姐”。
百里惠收回视线，却只是冷哼一声：“既然你知道叫我一声小姐，现在你把衣服换上，随我出去逛逛，我难得来一趟宛城，你不是对这儿很熟悉吗？帮我带路吧。”
陆曦云听罢，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刚刚看百里惠的架势，以为她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不过既然这样，她没有不去的理由，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总好过在这里被囚禁着。旁人眼中富丽堂皇的元帅府，于她而言却像是一座牢笼，让她喘不过气。
“湘芩，把衣服给她。”
听到这个名字，陆曦云不觉心头一惊，只见一身丫鬟打扮的女孩儿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此时正毕恭毕敬地走到百里惠身旁。
“湘芩？”
“怎么？不认识了？说起来你们也算旧识吧。昨天要不是我收留她，此刻她早不知道被罚去哪儿遭罪了。既然她主子畏罪潜逃，我便发善心要了她做丫鬟。陆曦云，你不觉得你应该好好谢谢我吗？”
陆曦云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低眉施了一礼道：“谢谢小姐救了湘芩。”
百里惠看陆曦云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心中虽有怨言，却一时间无处发泄，只好对湘芩道：“把衣服给她，赶紧让她换了。我在楼下等你，别让我等太久。”
湘芩恭敬道：“是，小姐。”
等百里惠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后，陆曦云再也支撑不住，有些摇摇欲坠，几欲要跌倒在地上。湘芩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托盘“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原本整齐的衣服散落了一地。
“曦云，你这是怎么了？你身子好烫啊！我去帮你找医生！”
陆曦云一把拉住湘芩，有气无力地说：“没什么大事，估计就是昨晚着了凉。你先告诉我，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突然收了你做丫鬟？”
湘芩将陆曦云扶到床上，叹气道：“这件事我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你现在这样子要怎么陪小姐出去？”
“没事的，你快帮我换衣服，要是她等了太久，你我二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湘芩见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点头说：“那好吧。”
她忙帮着陆曦云将衣服换上，然后扶着她下了楼。百里惠正在楼下喝茶，见到两人便埋怨道：“换个衣服也磨蹭这么久，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不成？”
陆曦云低着头，并不敢多说，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两天究竟是哪里招惹了百里惠，她竟对自己百般为难。如此寄人篱下的日子究竟还有多久？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人坐了黄包车到了宛城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陆曦云路过夜上海时不禁想起了沈恪，自那元帅府寿宴之后，她便再没见过他。只是昨天夜里那黑衣男子救了李婉伊，冥冥中她觉得那人就是沈恪，但是恐怕只有自己亲自去问他才能知道真相。
湘芩见百里惠进了一家玉饰铺子，便凑到陆曦云耳边说：“小姐其实也挺单纯的，你看她一见到好玩的物件儿就兴奋得像个孩子。”
陆曦云莞尔一笑，道：“说得也是，想来我们以前伺候李小姐的时候可比现在辛苦，也该知足了。”
湘芩听了，眼睛里却浮起一抹忧伤：“伺候李小姐也有不少日子了，虽说她平日里骄纵蛮横，可如今一下换了主子，心里倒老是牵挂着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们都尽力了，相信她现在应该已经安全了。话说回来，你还没告诉我，昨晚你被人带出房间后发生了什么呢。”
湘芩愣了一会儿，目光闪烁道：“这事真不是一下子能说清楚的。你放心，等有了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你。”
陆曦云本还想再问，却见百里惠提着一盒东西走了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给我小心拿好，这可都是上等的玉器，摔碎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湘芩抱着盒子连忙道：“是，小姐。”
陆曦云本想帮湘芩提东西，可被湘芩摇头拒绝，她只得帮百里惠撑着伞。此时正赶上午后，日头又辣又毒，没走一会儿她已是浑身大汗，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哎！”百里惠一把推开陆曦云，气冲冲地说，“我看你是故意的吧，居然把伞柄打在我头上！”
“小姐，对不起，我刚刚眼花了，所以……”
百里惠嫌恶地从陆曦云手中夺过伞，说：“算了，算了，我自己来吧。”
陆曦云努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儿，可总觉得胸口一阵发闷，有些犯恶心。
湘芩担心地走过来，关心道：“这样子走下去你肯定会受不了的，我去跟小姐说。”
“别了吧，她今天成心要跟我过不去，如果你现在去说了，只会跟着我一起挨训。我没关系的，你先走，让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湘芩见陆曦云面色有些苍白，她虽心急可也一点办法没有，只好迟疑着追上前去，一路走一路回头看。
陆曦云休息了片刻顿时觉得好受了些，她咬了咬牙，正要迈开步子，却忽然看到一辆汽车从身边开过。她定睛一看，那正是柯北辰的车子，而车子开去的方向好像是柳巷。陆曦云觉得其中定有蹊跷，索性叫了辆黄包车跟了上去。
她心中顿时转过无数念头，百里惠那边大可以说是自己体力不支跟她们走丢了，最多是挨顿骂。而眼前，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要过去一探究竟。
大约过了一刻钟，陆曦云见前面的汽车停在了一幢小楼前，她忙下车付了钱。她躲在一旁，看到穿着一袭深灰色正装的柯北辰在张卫的陪同下走了进去。她等了一会儿，踌躇着走到门口。她抬头一看，那楼牌上赫然写着四个烫金大字——纸醉金迷。
门口的两个服务生上下打量了一眼陆曦云，见她穿着一身丫鬟的短衣长裤，又梳着两根大辫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贵的主儿，其中一人顿时没好气地阻拦道：“哪儿来的穷丫头，这地方也是你能随便进的？快走快走。”
陆曦云被他们一连推搡到门外半尺，可她并没有放弃，忙堆起笑容道：“两位小哥，我是百里惠小姐的丫鬟，是她让我跟在柯副帅身边伺候的。”
那两人倒也不是没见过世面，自然知道百里惠是承东元帅的独生女儿，也认识刚刚进去的人是赫赫有名的柯北辰，但他们心中仍有疑虑，只好叫来了能给主意的主管。
陆曦云等了一会儿，便见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人右手拿着烟杆，左手支着右胳膊肘，一摇一扭地走了出来。一身绛紫色的旗袍紧紧地贴在身上，包裹住丰盈的身姿，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风情。
“老板娘，她说她是百里惠小姐的丫鬟，非要进去……”
老板娘吸了一口烟，斜睨了陆曦云一眼：“小姑娘，你可看清楚我这儿是什么地儿，能进这里面的女人除了我们纸醉金迷的姑娘，可再无他人。”
陆曦云听罢，正色道：“我希望你能清楚我家小姐的身份和地位，我是小姐派来伺候副帅的，既然你这样不通事理，那么后果自负，我这就回去禀报小姐。”
说完，陆曦云转身作势要走，那老板娘却笑着拉住她，谄笑道：“瞧你急的，我又没说不让进，何必要闹得都不愉快呢？纸醉金迷可是个制造快乐的地方，岂有让客人郁郁而回的理儿？”
陆曦云也极会察人眼色，连忙笑道：“那我就谢谢老板娘了，只要告诉我副帅在哪儿就成，我自己去找，就不劳烦您了。”
老板娘浅笑道：“副帅来是为了找人的，不过他正在房里快活着。我估摸着此时副帅正在隔壁厢房吃茶等着，你上了楼左转第一间就是。”
陆曦云点点头正要走，忽然又转头对老板娘说：“你放心，副帅定不会亏待你。”
那老板娘一听，脸上笑意更深。待陆曦云上了楼，这才拉下脸来用烟杆子往那门口的小厮头上一敲，只听那人“哎哟”一声，忙不迭赔不是。
“以后眼睛都给我放亮些，不然你当老娘拿钱白养活你们！”
老板娘正欲再教训两句，便见一丫鬟从楼上走下来，弓着身子说：“那两位爷好像还在百合姑娘房里，我并不敢进去打扰客人，只是柯副帅还在一旁等着，只怕……”
“只怕是两个都不能得罪，但如今却两个都得一起得罪……”
老板娘觉得今日定是没烧香，竟碰上这档子鬼事。
她想起昨个儿夜里听到响声，她迷迷糊糊地穿了衣服出来，却只听百合跑来说是贵客到了，给的钱极多。她本就觉得奇怪，可一听来人的名字顿时傻了眼，只吩咐让百合好生伺候着，自己则回了房，却一夜都睡得不安稳。
早上刚开张就见柯北辰神色匆匆地进了门，一时间全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突然赶到了一块儿，她都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楼上厢房内，张卫见柯北辰一直走来走去，面色极其阴沉，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一步说：“副帅，依我看，这沈恪是故意摆架子不出来，我们难道要在这儿干耗着？”
“干耗着？”柯北辰唇畔顿时浮上一抹诡异的笑，“流了那么多的血，除非他是铁打的，不然怎么可能一点事没有？我倒要看看他能硬撑到几时。”
张卫想到几日前柯北辰交代自己要稍稍放松对李婉伊的看守，好让大鱼落网，如今看来沈恪便是这条大鱼了。
李国雄一死，赵良又不知去向，那另一半的军火此时成了谜。百里严今早发了电报来，态度十分明确，如果找不到剩下的军火就都不用回去见他了，而柯北辰看过后却没有半分惊慌，直接去了元帅府。谁知那看门守卫却说沈恪不在，恰好撞见徐白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后门，柯北辰便派了人一路跟着他，这才找到了这里。
陆曦云上了楼见左边的第一个房间大门紧闭，连窗子都不透缝。这层过道上很少会有人走动，一般只有客人有需求才会唤来人。
由于四下里过于寂静，冷汗不由得爬满了后襟。她此时却有些后悔，自己居然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当时自己看到柯北辰的车只觉得心中十分不安，倒像是有什么在冥冥之中驱使着她这样做。她正胡乱想着，忽见那第二个房间的门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了三个人。
沈恪只穿着黑色衬衣，但衣衫不整，大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他的臂弯里有一位清丽佳人，女人像蛇一般缠在了他的身上，浅笑吟吟地低语着什么，两人时不时地做出亲昵的举动。
陆曦云退了几步，她紧紧地揪着衣角，小声嘀咕着：“还督军呢，竟会在这地方逍遥快活，上次被我撞见了竟然还不承认，实在是可恶。”
她正愤愤不平着，便见徐白帮沈恪敲开了门，开门的人正是张卫。
沈恪见了柯北辰，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明亮的眼眸如墨般充满笑意：“你找我有事儿？”
柯北辰嫌恶地看了沈恪一眼，见他面色红润，像是又饮了不少酒，旋即开口说：“其实倒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一来昨日见你醉得不轻，本想去你府上看望你，不料你却在此处逍遥快活，我倒是得谢谢徐先生领路。这二来……早听闻你骑术了得，不知明日可否与你切磋切磋？”
徐白一听，顿时惊道：“我们督军近日公事繁忙，可能还要再过几日才能得空。”
柯北辰挑了挑眉，瞥了一眼沈恪身旁的女人，说道：“哦？看来您真是挺忙的，那我就不打扰了。”
“慢着！”沈恪将怀里的女子推开，他定定地看着柯北辰，瞳孔骤然收紧，透着冷冷的目光，“既然副帅这么有兴致，沈某愿意奉陪。”
柯北辰欣然笑道：“果真爽快，那么明天这个时候，西郊马场见。”
陆曦云越发觉得浑身滚烫，她见柯北辰与张卫先后走了出来，心想自己也该快些回去，不然自己要面对的，除了百里惠的愤怒外，更有柯北辰的质问。可是当她刚迈出脚，竟觉眼前一黑。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依稀看到一双手伸向自己。那是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她心下一松，便沉沉昏睡过去。
陆曦云做了一场无边无际的梦。梦里的那个少年就站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自己，五官如同被一圈圈光晕笼住，让她看不真切。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他似乎近在咫尺，可无论她向前跑了多久，都无法触碰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