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兰溪刚来平桥镇的时候，到下面转一转，实地走访，四处看看。 这是每一任乡镇两套班子一把手上任都会做的事。 可是两三天前的大雨，把她堵在河庙嘴大队外面。 穿着桶靴的村民走在路上，能把整个鞋面儿都陷进去。 后来她也跟胡敬富了解过河庙嘴村的情况。 胡敬富的原话是：他们烂泥扶不上墙。 姚兰溪不是什么好脾气。 她是要骂人的。 不过她初来乍到。 对实际情况的不了解。 对人事关系更是摸不着头脑。 就只能任由胡敬富说出这种混账话。 平桥镇给姚兰溪的感觉谈不上失望。 在益州远离省会和工业城市的乡镇条件大多如此。 涪州市下属三川县的定位就是农业县、贫困县…… 这两块牌子往身上一贴，下面烂成什么样子都不足为奇。 曾经那条挡住姚兰溪前进的机耕道，居然有人往上铺鹅卵石？ 她认为只是极个别的行为。 再往前走。 每隔二三十米就能看到机耕道上要么堆了还没来得及摊开的鹅卵石堆。 要么就是已经面在路上的鹅卵石路面。 自行动压在上，嗒嗒嗒地抖个不停。 骑车前过屁股疼…… 可如果是汽车呢？ 姚兰溪来镇上工作一年了吧？ 可能是出神，没做表情管理，发自内心的在笑。 过了前面的弯，土和田的落差一出现，没有了玉米杆的遮掩，蜿蜒向前的机耕道的某一大段距离暴露在视野当中。 就能看到每隔一段，就有成片的鹅卵石堆。 还有村民正在一铲子一铲子地将鹅卵石给摊开铺平。 姚兰溪和正在铺路的村民打着招呼，“大爷，前两天都没修路。” “这两天怎么突然开始修路了？” 头发花白的村民很认真的说，“兴汉让我们修的。” “要致富，先修路，有了路，才能过好日子。” 之后便是感谢党和感谢政府的词句。 姚兰溪不关心他们的话是不是发自内心。 她只想知道，胡敬富口中的烂泥，到了王兴汉的手里为什么就变得这么积极向上，这么的勤劳可爱…… 拖拉机从她的身边开过，还有整车的鹅卵石在往上面运…… 姚兰溪推着车，走得更快了一些。 竹林深处的院子里有男娃女娃齐整的顺口溜的声音传出。 “地质郎，山里走，不出金玉，就冒油……” 朗朗上口，姚兰溪暗自记了下来。 …… 拖拉机走走停停，路过一些人家的时候，就会有人拿着铲子卸一点石头下来。 老书记见了，心说，老二不是说已经跟他们说好了？ 他们还是在往家里盘鹅卵石？ 整理一下思路，老书记就明白，不是老二劝住了他们不要再盘石头。 而是给他往家里盘石头赌运气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修路。 结果是好的。 但老书记心里开始担心…… 要是镇里知道这帮村民是为了在石头里找玉才修的路。 最后又把投机倒把的名头顺势推到老二的身上，那该怎么办？ 先前欣慰的老书记转身就往屋里走。 王兴汉在锅里煮着蜂巢。 出来坐门槛上，一边看天，一边跟正喂鸡的老妈说，“这一季的茧子给我留两斤左右。” 老妈把筲箕里拌了糠的茶叶子全撒进鸡圈里，回头问，“有啥用？” 王兴汉说，“做几块香皂，洗澡。” 大哥正在搞网箱，直起腰扭扭活动一下，“老二，你天天晚上都洗澡做啥？” 王兴汉说，“不是就该天天晚上都洗澡？” 王耀祖嫌弃地说，“你出去问一下，哪个男人家家的天天都冲澡。” 王兴汉喃喃地说，“所以，他们打光棍嘛！” 王耀祖的眼珠子鼓得跟牛似的，被真实伤害到了，撅着屁股继续干活…… 从裆下看到黑脸老书记匆匆回家。 老书记每天出门：今天又是自信满满美好的一天。 老书记每天回家：好气啊！ 今天回来得很早，不过表情没什么变化。 老书记到了儿子跟前，嗓子就像被捏住后再发声，“他们说是你让他们修路的？” 王兴汉点点头，“对啊！” 老书记咬咬牙，“要是上面查下来，定他们一个投机倒把的名头。” 王兴汉双眼清澈又愚蠢地看着老书记，“投什么机，倒什么把？” 老书记说，“石头里有玉，他们赌石头的事情，你不知道？” 王兴汉憨憨地摇摇头，“我知道啊，他们赌他们的石头，我修我的路，他们要钱，我要结果！” “有什么问题？” 老书记磨着牙，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跟我嘴硬有啥用？” “到时候上面随便给你找个由头……” 老书记知道破坏团结的话不能说。 过去的事情，也不去做评价。 但儿子要栽这种事上，他会心疼会难过， 会为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而自责。 老书记的手指在王兴汉的脸上晃，“你你你，年轻，什么事你都敢扛，不怕压死你……” “逞什么强？” “出什么头？” “我让你别在家里耗，你就是不听……” 叮铃铃…… 自行车的铃铛声打断老书记的话。 全家一同朝狭长院子口看过去。 姚兰溪歪着上半身，压着自行车坐垫，等同于是探出半个身子朝院子里看。 “王老书记……” 老书记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完蛋了。 王兴汉淡然自若，笑脸相迎：起飞了。 老书记先迎上去，“姚书记！” 姚兰溪慌忙停车，拿脚甩自行车的支架。 架了两三次没架起来。 王耀祖急忙接过自行车，都不推，拎起来，拎过门槛，把自行车提进了堂屋。 王兴汉跟在老书记的身边，看姚兰溪双手握着老书记的手。 老书记的手抖。 姚兰溪心想：早该来了，老同志盼我盼得很激动。 老书记：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好慌啊！ 王兴汉：比预计早了两天，不过，只要开了头，差不多就稳了。 姚兰溪从老书记的手里把手抽出来，主动朝王兴汉伸手。 王兴汉大大方方地跟她握了一下，随即放手便说，“姚书记你好，今天星期天，有急事吧，我马上跟你走。” 姚兰溪摆摆手，“没事，我下来走走，知道你在这个大队，就过来看看。” 王兴汉的话听着就是一句招呼和客气。 实际上翻译一下就是：今天星期天，我不上班，所以没去镇里，公事可以周一谈，如果非要谈，去外边谈。 姚兰溪的话就更简单了：可以杀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