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下乱起来,男人的大叫声,女人的怒骂声,孩子的哭喊声,让这暗沉的夜更添了几分令人害怕的惊恐。weiquxs.net “庵里的师父们怎么办?” “师父们都是正经的出家人,她们不会离开庵堂的,下午我就问过了。可是咱们不行,乍一看还能蒙过去,可是细细一盘问全都露馅了。”凌霄低声说道,“姑娘,法慧师太给备了干粮,奴婢都背在背上了,她说让咱们从后门上山,翻过这座小山丘,对面可能会好一些。” 瑞祎这个时候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跟着大家往外走。出了庵门,果然远远地就看到了点着火把的长龙往这边靠近,隐隐的还能听到马蹄声。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瑞祎真是吓坏了,咬咬牙就往后门跑。 走了几步,发现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一看却是那团脸的妇人背着孩子,还有那容长脸的母子也往这边走。几人走在一起,谁都不说话,很快的就消失在黑夜中,等从后门一路往上爬了足有半盏茶的时光,大家停下来喘口气,那圆脸的妇人就说道:“那些人往东边去了,也不晓得能不能逃过这一劫。我们孤儿寡母不敢跟他们一起走,只能翻山了。” “为什么不敢跟他们一起走?”瑞祎喘口气问道,这辈子没这样爬过山,脚下幸好换上了厚底鞋,不然脚底都要磨破了。 “你这小师父一看就是没出过远门的人,不要说兵荒马乱的,便是太平盛世也不好跟男人一起走的。见财起意的人可不少,更何况后头还有追兵,若真是到了生死关头,指不定就被人推出去做了替死鬼。” “这逃难的人不死在马蹄下,但是后头粮食难继的时候,也会有人来抢你的东西。我们女人抢不过男人,哪里敢跟他们走。”容长脸的妇人说道,背后的孩子好似不舒服的哼了两声,她忙背过手去轻拍两下。口中呼出的白气若隐若现,夹着无奈的叹息声。 “我还以为你们都是认识的。”瑞祎惊讶的说道,这样的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 “认识啊,可认识有什么用,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谁。”容长脸的妇人讥笑一声,“昨天我们从庄子上跑出来的时候,一开始还有牛车做的,后来牛车拉的人多跑得慢,我们这些女人孩子就被赶了下来,不然也不会去落雪庵落脚。” “我家隔壁的那小子最不是个东西,被人抓了壮丁,居然还带着兵头回到村子里又抓人,这杀千刀的,若不是我带着孩子跑得快,也给抓走了。”团脸妇人怒骂道,说着还掉下眼泪来,“我家男人就去当了兵,一走一年多了,到现在都没丝毫消息,不知道是死是活。” 瑞祎听着脸色更白了,以前生活的世界太简单太平稳,从不知道外头居然这样的危险,双手紧紧的攥着衣衫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能不能在这样的动乱中活下去,看着二人挤出一句话问道:“两位大嫂可有地方投奔?” “翻过山就有小镇子,先去那里避一避,别的也不敢说啊。” 听着这话,也知道人家不乐意带上她们主仆,这话里并未回答有没有亲戚投靠。瑞祎也就不问了,好歹人家给指点了下,能还有镇子避身就不错了。 歇了歇,这深更半夜天寒地冻的大家也不敢多停顿,只得继续抬脚往前走。凌霄搀扶着瑞祎,自己累得也够呛,她们主仆自然及不上寻常人家的妇人,常年要下地做活,这点路不算什么。慢慢的就跟人家拉开了距离,到后来连前头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处于半山腰,瑞祎回头望,就看到那火把长龙已然靠近落雪庵,将那里团团围住,想好她们没有犹豫早已不出来了,也祈祷庵里的师父们能平安无事。 “这些人真没良心,姑娘还让她们进屋,给孩子吃的,让她们睡你的*,这会儿倒是跑得快。”凌霄越想越气愤,觉得很是委屈。 瑞祎却道:“乱世人命如草芥,原本不能体会,如今看着听着到有几分明白了,不怪她们,她们带着咱们是拖累,总得想想她们的孩子。” “您就是好心眼。”凌霄扶着瑞祎往上爬,“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翻过这个山头,看着不高啊,怎么爬这么久……”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听到前头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声,在这黑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凌霄搀扶着瑞祎的手一阵阵僵硬,哆哆嗦嗦的回道:“姑……娘,好像是那胖大嫂的声音……” 瑞祎也听出来了,“咱们追上去看看。” “不行,有危险怎么办?咱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奴婢贱命一条,您可不行啊。”凌霄都要哭了,她怕,真的害怕,这鬼地方又冷又饿天又黑,谁知道前头是什么。 “这条路咱们走上来了,早晚也要走过去,现在不去也是要去的。”瑞祎也怕,她也不是真的那么伟大,为了别人不在乎自己的命。只是一同走上这一条路,总归要过去的,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凌霄说不过瑞祎,只得扶着她主仆二人加快脚步往前走,走了足足两刻钟也没发现什么。 凌霄喘着气,抬头看着乌黑的天空,连颗星星都没有,若不是雪地的反光,这路谁敢走。“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遇上,不可能啊。” 瑞祎拿着帕子擦擦汗,想了想说道:“也许是另外一个人搭了把手,她们俩是一起的。” “姑娘说的对,可能是这样。”凌霄也抹把汗,看看黑漆漆的山路,“姑娘您要不要歇会儿?” 瑞祎摇摇头,“停下来更冷,赶紧走吧。” 一路爬了上去,也没看到那妇人的影子,瑞祎松口气觉得可能那妇人是被另一人给救了。等到爬到山顶的时候,天都微微亮了,山并不高,从这里往山下看还能看清楚几分。燃烧着的火把刺目耀眼,落雪庵里一阵寂静,又往城门方向看去,大火早就熄灭了,寂静的黎明前夕,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粗喘声。 突然之间凌霄扯了扯瑞祎,“姑娘,你看那里?” 瑞祎被凌霄唬了一跳,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目瞠口呆。就看到远远地山沟子里圆脸妇人满头是血的趴在那里,后背上的孩子不见了,衣裳上全都是被枯枝给挂出来的洞。 难怪她们一路没看到人,是掉进山沟子里去了。从瑞祎她们站的地方到那妇人尸体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笔直笔直的深沟,连收尸也做不到了。 “姑娘,咱……咱们赶紧走吧。”凌霄扶着瑞祎道,太吓人了,瞧这模样应该是昨晚上不小心失足摔下去的。 可是孩子呢? 瑞祎点点头,这样的情况她们帮不上忙,只是没想到之前还生龙活虎好端端的人,转眼间就命丧黄泉,让人心里很是难过。 山顶上还能远远望到莫愁湖那边的风景,天未大明距离太远也看不清楚,想起以前的事情,再跟现在连夜逃命一比,忽然觉得那以前的真的都不是事儿。 两人一路跌跌撞撞的下了山,穿出林子,远远地就看到了之前两人提过的小镇子。 只是这镇子上现在却是狼烟遍布,房屋倾倒,偶有几处还有隐隐的火光。 瑞祎看到那镇子里有兵勇往外走,忙扯着凌霄躲回林子里,再想不到爬了一整夜的山,竟是自己羊入虎口了。 第七十七章 :今一别余生不见8 对于战争,人类都有着最根本的恐惧,瑞祎也不例外。她甚至还不是寻常的农妇,至少在市井田头有些力气还能保护自己。她这样的娇小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遇上兵祸只能任人宰割,没有丝毫的反抗力量。 她扯着凌霄躲进林子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种恐惧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本来还想着如果遇上大燕的军队,至少还能有人送她回家,可是昨晚上大家的一席对话,让她彻底的放弃了这个念头。那些人都是大燕的军队,百姓的子民,可是却做出烧杀抢掠的事情来,她不敢相信。 “姑娘,咱们怎么办?”凌霄抖着身子都要缩成一团,看着那伙人已经开始走出镇子,怕极了。 瑞祎哪知道怎么办,握着凌霄的手咬咬牙说道:“不行,咱们就翻山再回去。”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听信那些人的,呆在落雪庵就好了。”凌霄都要哭出来了,她这辈子做过狠得的时候,也不过是揪着欺负自己丫头的头发,将她摁在地上捶了一顿,她连鸡都没杀过。 冬日的清晨,寒风凛冽如刀,本来一直走路还好些,不觉得有多冷。此时忽然停下来,冷风一直往脖子里灌,整个人都要冻成冰渣子了。 凌霄虽然害怕,但是看着这样还是从包袱里把那貂皮大氅拿出来给瑞祎披上,瑞祎本来不愿的,凌霄却说道:“姑娘,这鬼地方除了那些兵痞再无旁人。您还是披上吧。万一要是咱们跑不出去,别人看着这斗篷知道您是有身份的人,总得问清楚了,到时候或许咱们就有机会呢。” 凌霄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瑞祎寻常只在内宅呆着,并不知道外头的家仆借着府里的招牌有多威风。凌霄显然是知道这一点的,虽然危险也很大,但是比起来这个稍微要好点。 披上大氅,整个人几乎与雪色融于一体,瑞祎也感觉暖和了许多。 “咱们先往山上走,总不能坐以待毙。”瑞祎觉得呆在这里有些傻,既然已经落到这一步,总得想办法出去才是。眼前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只有身后一条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 凌霄也怕,闻言就点点头,主仆二人就转身往回走。才走了没几步,忽然之间远远地就听到大地传来的微微震动声,透过林子的缝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远处有大片的尘烟扬起,并往她们的方向奔来,越来越近。 此时,刚出镇子的兵勇也立刻警戒起来,很快的镇子里头又有大批的人涌出来,举目望去,只见乌压压一片,也数不清楚多少人头。 瑞祎、镇子上的兵勇,骑马来的大批人,三者正好成为一个三角形,幸运的是,瑞祎这边只有主仆二人,没什么动静,反而被两外两方人马给忽略了。 奔来距离镇子上的人马有些距离,瑞祎主仆上山还是比较容易的事情。但是现在忽然多了这么一股人,且夹着雷霆之势,呼啸而来,转眼间的功夫就已经在距离小树林不远的地方停下来。 瑞祎她们距离新到的人马其实并不是很远,这样一来她们主仆反而不敢动了,一动踩到枯枝树叶都会发出极响的声音,必然会惊动来人。瑞祎情急之下用斗篷把凌霄也罩住,主仆二人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心里很是庆幸,今儿个出门带了件白貂皮的斗篷,要是那件大红缂丝的这会儿哭都没地哭去了。 用风帽罩住两人的黑发,凌霄怕的腿都在发抖,都要哭出来了,“奴婢还没孝敬我老子娘呢,怎么就这么命苦的遇上这事儿。” 瑞祎也怕,但是自己跟前的丫头哭了,她反而得要坚强起来,怕也得硬撑着。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极响的声音传来,“班高格,今儿个你我又见面了,怎么样?老子这次不捉你个活憋不姓单。” “单将军就爱开玩笑,你这追了一路没少吃了我的马后尘,火气有些大啊。来来来,要不咱们先喝三杯,再分出个高下来。” “呸!不要脸的东西,打不过就知道跑,瞧你那点出息。今儿个被老子逮个正着,看你往哪里窜!” 这是第一次听到军人打仗阵前叫骂,瑞祎还真觉得有些想要笑。这两人倒不像是打仗的,像是冤家斗嘴呢。旁边凌霄也没方才那么害怕了,对着瑞祎低声说道:“姑娘,这两个人真有些意思。” 两人趴在雪窝里一动也不敢动,说话也是声音极低极低的,但是这样的场景跟想象中的大不相同,极大的缓解了她们的紧张,但是恐惧依旧在。 “抓不住是你无能,自己本事不济倒怨别人跑得快,哎呀,你这不行啊,腿短多跑两步嘛。” 对方的人马发出哄然大笑声,显然这边这个单将军肯定是个子不高,腿有些短,被人攻击了短处。 果然,他立时就怒了起来,大喊着布阵。 打仗是个什么情形,瑞祎以前只听说过但是从未见过,但是书上也只是三言两语就带过,此时就看到原本还互相笑骂的两军,刹那间就摆开阵势,杀气凛然而出,令人大气都不敢出了。 两下里对峙,奇怪的是并没有立刻动手,只是就这样互相看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这下子可苦了趴在雪窝里的瑞祎主仆,瑞祎觉得再这样下去,不用别人来抓,她自己就要被冻死了。手脚都麻木了,连牙齿都要忍不住的上下打颤,连话都讲不成句了。这辈子没有这样难熬的时候,明明昨儿个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宅门深处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今儿个却趴在雪窝里狼狈不堪。 又过不久,瑞祎就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爬了*山,早上也没吃东西,遇上敌人又惊又怕,此时又在雪窝里趴了这么久,只觉得眼前都出现了幻觉。 “凌霄,我听到有马蹄声,是不是家里人来接我了?” 凌霄也要扛不住了,不过好歹是做丫头出身,苦活做惯了,此时还能撑的住。看着姑娘这样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姑娘,再坚持会儿,夫人很快就派人来接您了。” 瑞祎耳边嗡嗡直响,马蹄声如潮水般涌入,喧闹声中眼前就想起大夫人温和地笑容,九姨娘翻着眼跟她告八姨娘的状,后来多了个金姨娘,眼翻得更厉害了。又看到了裴季霖跟新哥儿,个个都对着她笑,她也想对他们笑,可是嘴巴就是扯不动,心里就着急起来。一着急,就看到了周沉毅那张冷淡默然的脸对她说:“我不能娶你。”又听到祝彦章几次前来闹着退婚府里头上上下下那么多看笑话的脸,每个人都对着她笑,那眼睛里浓浓的不屑,让她眼睛都跟着刺痛起来。 “哎哟,到底是庶出的,人家宰相家的公子怎么看得上?” “就是,也就那张脸还能看看,真把自己当朵花呢,瞧九姨娘那得瑟的样子,有的她哭呢。” “听说那祝公子被人称为第一美男呢,家世门庭高的很,娶什么样的闺秀没有。非要上赶着这门亲事,可不是被人打脸了。” “攀的高摔得重,要我说骨头轻三分命,非要攀高枝享富贵,得称称自己的分量啊。” 瑞祎整个脑子都要炸了,好想堵住那些人的嘴。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婚事是她能做主的吗? 正哭着,就看到祝彦章一本正经的对她说,“等我归来,明岁二月,娶你回家。” 阳光下,渐行渐远的背影,恍惚还在昨日,渐渐模糊的身影,让她心酸难忍。 第一说要娶她的男人,也是之前退婚的男人。 她既讨厌他,却又厌恨不起来。 突然之间觉得一阵剧痛,瑞祎一下子清醒过来,紧随着耳边就想起了凌霄的尖叫声。 胳膊疼得要死,可她却动也动不了,看着鲜红的液体浸透衣衫,就在这一刹那间,忽然觉得其实就这样死了也挺好的。 瑞祎还没回过神来,凌霄就爬起来,将她拖进怀里看着胳膊上的羽箭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四周一下子围住了好些的人,瑞祎眼前有些模糊。原来方才竟是冻得出现了幻觉,陷入梦靥中了。两军交战,刀枪无眼,可是这一箭射中她胳膊,这运气也太衰了。 凌霄抱着瑞祎坐在地上,一只手托着她受伤的胳膊,眼泪呼啦啦的停也停不住。 瑞祎靠在凌霄的怀里,胳膊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皱起眉头,但是看着眼前的情景还是有些想笑。 壁垒分明的两边人马立在她们主仆两边,复又成对立之姿。长枪齐齐对着她们,染满鲜血的盔甲,面目狰狞的士兵,瑞祎心里怕极了,但是这会儿却连怕的力量都没有了。面容麻木的凝视着他们,只听到凌霄小声恐惧的抽泣声不断的传来,是这片林子里唯一的声音。 “将军来了。”左边的人群呼啦啦的分开一条路,瑞祎抬头望去,不由一愣,竟是他! 班高格看到瑞祎的第一眼也傻了,哎哟,这可真是有缘分的。深宅内院的娇小姐,怎么出现在这荒山野地的,还被他……射了一箭。哎哟,这可真对不住了,他这一箭是给单鸿志那混蛋的,他可真不是故意的,那肩头尾羽上还有他的标志呢。 班高格蹲下身子想要靠近瑞祎,大燕这边的人马立时齐齐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 班高格忙举起手示意自己这边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对着对面的人说道:“不好意思,误会误会,纯属误会,我身边的小丫头不小心跑错了地儿,这就把她领回去。这仗跟你们将军说休息一会儿再打啊。” 说着就看着瑞祎说道:“你怎么这么不省心,走个路都能走错了,还不赶紧过来。” 这……这什么情况? 瑞祎不敢过去,过去了那就是叛国了啊。 凌霄也呆呆的看着那人,又看看他们家姑娘,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