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若一怔,只见对面的女子冲自己得意地挤了挤眼,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 “晋王好歹是你父王,他如果死了,显然你不会这么平静,要么大喜,要么大悲,总之不会这样。kanshuboy.com” 平若想想也有道理,问:“那么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晗辛笑道:“没有别的大事儿,只是想请你跟我走一趟,我得向你借样东西。” “借什么东西?为什么还要我亲自跟你走一趟?”话说到这个地步,平若在戒备之外,已经全然是好奇。这女子说话行事与他平日所见那些女人全然不同,倒像是幼年时的玩伴,一举一动都令他急切想知道下一步究竟会面临什么。 晗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生怕他听不明白似的格外清晰地回答:“你的脸。” “我的脸?”平若一怔,随即想明白了,“这果然需要我本人相随。想来死人的脸你也不好用。” “小郎君真是知情识趣。”晗辛拊手微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睛。 平若静静地看透了她的神情,问:“那么,你是要出城,还是要探监呢?龙城最近并未戒严,出入虽然查得严些,你却不在抓捕名单上。那么就是要探监了?” 这几句话倒让晗辛真正刮目相看了:“难道除了探监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劳动你这尊驾吗?” 平若终于放下心来,笑声也就格外清朗:“你连晋王府都能随意出入,除了戒备森严的监牢,怕也没有别的地方拦得住你了。”见她一脸震惊,乘胜追击:“怎么样,可以说说到底是要去见谁了吧?” 晗辛侧目瞧着他,突然冷笑道:“既然你这么聪明,不妨继续猜猜,看我找你是要去见谁。” “这我可就猜不出来了。龙城现在这么乱,大理寺、宗政寺、龙城卫、禁军营,各大关防处到处都关满了人,我这张脸又太好用,哪里都能通行,你好歹给我个提示。” 晗辛咬着嘴唇瞪着他,忽而淡淡道:“你也不用诳我,到了你自然知道。现在告诉了你,你若趁机泄露出去,岂不是坏我大事?你放心,我要见这人,你也熟得很。” 说话间马车又停了下来。平若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距离,又仔细想了想她说的话,不禁更加好奇起来。 只见外面有人敲了敲车身,晗辛拿出一把匕首抵在平若的腰后,低声道:“得罪了,你这么机灵,我还是要小心点儿才成。” 平若也不反抗,随着她下了车,抬头一看秦王府门楣上的牌匾,便全都明白了,舒了口气叹道:“原来是他!” 晗辛的匕首在他的玉带上敲了敲:“走吧。” 平若笑道:“秦王府我熟得很,我给你带路。” “用不着,我比你还熟。”晗辛淡淡地给了他一个软钉子,推着他上了台阶。 自龙城城破后,平若早于平宸先期入城,第一件事便是将落入玉门军手中的平衍提出来关入他府中的私牢。平宗另外调了禁军来看守秦王府,府中的诸般人等就地关押,却没有另行审问下狱。云龙际会之际,平若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在这里看守的禁军自然认得平若,很快便有人出来带着他们前往私牢。 平若被晗辛挟持着,竟也面无异色,一边走一边轻声地问:“你跟七叔什么关系?你说对这府中比我还熟悉,可为什么以前没见过你?” 刚才的话一说出口晗辛就后悔了,果然被他抓住了话头不停盘问。她懊恼之余,对他的问题,晗辛一概不答。 平若见她不吭声,也就不再追问,自顾自地说:“七叔比我大几岁,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跟他比跟父王还要亲密。” 晗辛淡淡地说:“他对你父王忠贞不贰,跟你不一样。” “一样的。”平若也不恼,静静地说,“我们是一样的人,认准了一个主君便会不遗余力地去效忠。可惜的是我的主君跟他的主君不是一个人。但这又不是我的错,陛下是天子,我父王却是个臣子。当初,是他要我去追随陛下的。” “那也要看那人值不值得你去追随。” “你又怎么知道陛下不值得呢?”平若轻生笑了一下,“做人臣子,有两种做法:一种是我七叔那样,一辈子忠贞不贰,事君以诚;一种是我父王那样,雄才大略,匡扶社稷,底定乾坤,执掌权柄。你不会以为只有我父王能做到这样吧?” 晗辛被他的话惊呆,竟然一时间忘记了走路,直到平若走出去几步,回过头来等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仍将匕首抵在他的腰间,沉声问:“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想让你转告给七叔啊。”他说得理所当然,就像是她问了个傻问题,“父王如何信任七叔,我便能如何信任他。你帮我问问七叔,肯不肯像帮父王那样帮我。” “他若肯,你就放他出来?”晗辛眼中一亮,终于才到了他的用意。 “那是自然。” “若是他不肯呢?” 两人来到了私牢的门外,平若停住脚步,望着前面被铁链缠绕锁定的牢门:“若是不愿意,你就告诉他,我父王现在在漠北穹山脚下,想必开春就会到阿斡尔草原去。他若肯去,我也可以送他去。” 晗辛真正惊讶了:“为什么?秦王去了,你父王如虎添翼,你们在龙城可就睡不稳觉了。” 平若笑起来:“现在父王生死不知,我们又何曾有一天安稳觉睡?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父王若要做有翼之虎,对龙城百姓来说是好事儿。”他从晗辛手中接过匕首,掂了掂,笑道:“这还是七叔的匕首呢,都交到你手里了,果然我把这话交代给你是没错的。去吧,替我向七叔问好。” 晗辛此时方觉这少年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深沉复杂得多。她在江北闯荡这些年,风霜雨雪什么事情都见过,却极少有人会令她生出由衷的敬畏来,这少年是除了叶初雪之外唯一一个这样的人。 晗辛向少年躬身行礼,不再多言,转身向私牢深处走去。 因为有平若的吩咐,一路上守备私牢的狱卒都不敢怠慢,为她擎着火把引路,一路向里面去。 私牢建在王府地下,一条长长的甬道一直向下,也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周围墙壁和脚下的地都泛出潮气来,终于走到了尽头。这里只有一间牢房,宽大干净,地上铺着干草可以抵御潮湿的寒气。 私牢四壁上都插着火把,晗辛一眼就能看见那人躺在干草堆上,背对着外面。 他们一路行来,经过四道门,每一道门都要解开铁链,声音在甬道和地牢中回响,他早就该听到动静。然而晗辛却看不见他有一点儿反应,心中不由自主地揪紧,向领她进来的狱卒道:“麻烦你开门,我进去瞧瞧。” 狱卒有些犹豫,但想到是平若亲自带她进来的,自然也就不敢再多事,打开牢门,让晗辛进去。 平衍一身青衣,安静地躺着,像是一尊青色的石雕,连衣服的褶皱都没有一丝波动。 晗辛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推了推他的肩膀,轻声道:“喂,你还好吗?” 他毫无反应,身体又冷又硬。晗辛察觉到手下肌肉异常的僵直,心一沉到底,连忙将他扳过来。 火光映在平衍的脸上,浓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和鼻子里流出来,滑过他苍白的脸庞,显得异常惊悚可怕。 第十章 别有天地非人间 叶初雪被外面的奇怪声响惊醒,伸手一探,发觉平宗已经不在。她坐起来,揉了揉额头,只觉一阵昏沉。叶初雪摸了摸平宗那半边的裘氅,温热已经散去大半,想来平宗出去也已经有一会儿了。她放心不下,披了裘氅走出帐篷。 帐篷外篝火仍然熊熊燃烧,将方圆几十米都照得亮如白昼。远处则是一片沉寂苍凉的雪地。暗夜里,积雪在月光下隐隐泛着光泽,仿佛满地珍珠一直铺到了天边。 她立了一会儿,察觉到了不对,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叶初雪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侧旁拴着的马群似乎有异常,便走过去看看。 不料还没到近前,几匹马便惊惶地躁动了起来,有的跺脚,有的喷着热气,向她龇牙示威。叶初雪怔了怔,硬着头皮走到跟前。火光将她的影子远远投在脚前,惊得马儿连连后退。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她仔细数了数,平宗的天都马不在,斯陂陀所赠十匹马只剩下了九匹,地上还有一摊血迹,拴马的皮绳委垂于地,她捡起来看了看,竟然是被利齿咬断的。血迹淅淅沥沥地一直向远处延伸,叶初雪走了几步,突觉一阵寒意袭来,她猛然回头,一个黑影从她身后飞掠而过。 叶初雪吓得一惊,不敢再走,匆匆退回帐篷里,找出匕首握在手中,全神戒备。 野兽嗥叫的声音忽远忽近,山坳外面风声凄厉呼啸,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帐篷所在的这个角落。似乎有动物爪子簌簌地从帐篷后面飞快跑过,留下一连串轻微的响动。 叶初雪握紧了匕首,耐心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外面传来马蹄声。叶初雪连忙迎了出去,果然看见平宗纵马一瞬间就到了近前。 “你醒了?”他一边问着飞身下马,一边朝叶初雪走近两步,血腥气迎面扑来。 叶初雪心头一紧,问:“你受伤了?” 平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笑了起来:“这都是狼血,别担心。” “狼血?” “是啊。”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来,给你看看这个。” 平宗将叶初雪拉近帐篷。 帐篷里燃着炭盆,一下子就把寒冷驱离。 叶初雪将自己的裘氅脱了,又要去帮他脱重裘,问:“你去哪儿了?咱们的马是让狼吃了吗?” “是啊,这附近有两群狼在争抢地盘,咱们不巧就在它们彼此争斗的范围里。看来还是要尽快离开才好。”他一边说,却推开叶初雪的手,笑道:“来,给你看看这个。” 他极少这样笑,眼睛闪闪发着光,像是个孩子热切地要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献出来一样,慢慢敞开重裘的衣襟。 叶初雪好奇起来,朝他怀中望去,只见黑色重裘下,冒出了一点点雪白色的绒毛。 “咦?这是什么?”她惊奇地问,探出手去。 平宗喊:“小心!” 却已经来不及了,叶初雪只觉手指微微痛了一下。她连忙缩手:“哎呀,怎么还咬人?” 平宗牵过她的手仔细查看,好在那力气实在微弱,并没有咬破皮,连个红印子都没有。他松了口气,责备道:“怎么如此莽撞,幸亏它还小,伤不得你。”说着将衣襟打开。 原来是一团小小毛茸茸的幼兽,浑身雪白,脸上身上沾了不少血迹。一双天蓝色的眼睛警惕戒备地瞪着她,发出呜呜的声音警告。 “小白狗!”她欢呼一声,童心大起,从平宗手中接过来抱在怀里抚摸打量。只有手掌大一点点,蓬软的毛下面是摸起来十分细弱的骨头,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浑身发着抖,小爪子撑在她的手掌上,努力想要站起身来,却连这点儿力气都没有。 平宗没好气:“这个地方哪里来的狗?这是狼!” 叶初雪的手没来由得抖了一下:“哎呀!”小白狼站不稳险些跌了出去,她赶紧又抓住收进怀里:“你捡的?这么小,怪可怜的。” “你要不要?送给你养吧。” 叶初雪吃了一惊,抬头看着他:“你真是要把我当丁零人了?” “怕了?怕了我就把它扔出去,咱们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叶初雪嗤笑了一下,并不理睬他的威胁,双手把小狼举起来左右打量:“真漂亮呢。原来狼也可以长得这么漂亮。”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凑到小狼口边,小狼毫不客气地一口含住,逗得她笑了起来:“这是饿了吧,它能吃什么?给它找点儿来吃吧。”又问小狼:“你阿娘呢?怎么身上搞得这样脏?我给你洗洗澡可好?”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两群狼在咱们这儿打架,还咬死了咱们一匹马。我追出去,那群狼跑得倒快,只剩下一只临产的母狼被自己的狼群抛弃,血腥气招惹了对方,才产下这一只就被咬死。我赶到后驱散狼群,这小家伙就躺在血泊中。” 叶初雪心生怜惜,抚摸着小狼的头顶:“真可怜,才出生就没了阿娘。不过……”她抬起头来:“我总是听说狼群可怕,即便是骆驼也能被一瞬间吞噬成白骨,你一个人倒能驱散两群狼?” 平宗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去取了奶块掰碎,又化了些蜂蜜水递给叶初雪,让她用奶块蘸着蜂蜜水给小狼喂着吃,自己则后退了一步,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俩。 火盆发出哔剥的声音,火光摇曳,映在叶初雪的脸上。这些日不知是睡得好了,还是身体缓过来了,她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反倒有了一种温润的光泽。 平宗看着叶初雪将小狼拥在怀中悉心喂养的样子,看着她的眼角眉梢都出现了一种以前从未不曾见过的温暖柔情。那是一种衷心流露不可掩饰的欢喜,由心而发,令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令人无法瞬目的光彩。 平宗拿过一旁的酒囊,大大喝了一口,酒香在帐篷里弥散开来,气息令人微醺。他的目光火辣,迫切地想将那个美得令天地山川变色的女人压在自己身下,听她因为他而沉醉呻吟,看她目光迷离辗转吟哦,感受她激动的颤抖和紧密的拥抱。他想将她锁在怀中,扛在肩头,想将她举向天空,让他的祖先和神灵与他一起为她迷醉。 他这样想着,便觉血脉偾张,心跳越来越鼓噪,目光落在她身上简直没有办法移开。她将小狼抱在胸前的样子令他满心嫉妒,想把那小畜生踢开,换自己去替代。 平宗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脑中将叶初雪与自己过往的情事一点儿不落地过了一遍。他无比怀念她光滑柔腻的肌肤,热情缠绕的四肢,柔韧优美的腰肢。他想念她的一切。她近在咫尺,他却不能染指分毫。 叶初雪似有所感,转过头来冲他嫣然一笑,举起小狼摇了摇。她与小狼终于达成了和平,小狼乖顺地依偎在她的掌中,用小脑袋蹭着她的掌心,小舌头时不时地舔着她的手指头,品尝那上面残留的蜂蜜水的滋味。 平宗再也无法忍耐,蓦然起身,生气得瞪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帐篷。 叶初雪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没有理睬,仍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小狼身上。这些日以来,她早已习惯了平宗这样突然跳起来跑到外面吹冷风的行为。她当然知道缘由,但那日被拒绝的羞辱仍然令她时时难过,看见他如此煎熬,叶初雪只觉得心中暗喜。 外面的寒气扑面而来。 平宗深深吸了口气,将凉意深深吸进肺里,感受沸腾的血脉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脸颊还一片滚烫。他跪在雪地上,捧起两把雪用力搓脸。雪地散发出清新沁脾的凉气,却令他不能抑制的又开始想起她常年温凉的手脚。 他喜欢她把脚塞进自己的胸口取暖,喜欢将她的手包进掌心去温暖,喜欢她冰凉的脸颊和额头在他胸前磨蹭时带来的丝丝凉意。 刚刚压下去的欲望又蹿了上来,他忍无可忍,转身冲着帐篷里喊:“叶初雪!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