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

曾经,她是骄狂自负贵家小姐,他是路见不平少年剑客,误打误撞出纯净青涩的少年情怀。再见,她是兄长强占的南朝公主,他是北朝皇位年轻继承人,那场青山翠竹间的纯真恋曲,竟是天之骄子假面相逢。她又怎知,视她如珠如宝的南朝皇室,会在兵临城下时,将她当作了祭品?他又怎知,...

第86章 歌筵散,且就醉中眠(二)
    挣扎着想摆脱紧压着我后脑勺的那只手时,他似感觉出了我的抗拒,手上的力道立时加大,一个侧身,便已将我翻转过去,压在他身下,继续着他痴迷的索取。

    我虽是慌乱,知他醉了,并不害怕,也不敢高声了惊动外面的宫人看他的笑话,只是努力别过脸,透出一口气,急急地低声提醒:“三哥,快醒醒,我是阿墨,我是你妹妹阿墨!”

    话未了,唇又被堵住。

    不像拓跋轲那样霸道掠夺,也不像拓跋顼那样生涩含情,就和萧宝溶本人一样,在暖阳般的亲昵包容中缓缓浸润人心,不让你离开分毫,也渐渐让你留连不舍。

    即便闭着眼,他的眉眼口鼻依旧完美得无可挑剔,加上醉梦中盈出的属于风雅名士的放诞不羁,组合出令人沉溺的奇异风情,连周身都懒洋洋起来,手足间的推拒越来越无力。

    我的三哥,本就是天底下最清美的男子,即便拓跋顼比他年轻了十岁不止,依旧敌不过他那种沉淀了诗书岁月的风华绝代。

    明知不妥,可我竟已说不出话。

    我从不曾经历过这样悠长而舒缓地亲吻,嗅着周身越来越浓冽的杜蘅芳香,一时竟晕了头,居然试探着回吻他。

    不对,不对,他是我三哥,这时醉得不省人事,哪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而我明明清醒着,怎可由着他犯下错事?

    当他试图将手指探入我衣襟时,指尖的凉意终于让我清醒过来,忍不住地低叫起来:“三哥,住手!”

    狠了心肠,不管他是不是醉得虚弱,我将他猛地一推,连带用脚踹了两下他的腿部,已将他推得滚落榻去,一头摔在地上。

    他痛楚地呻吟一声,雪色的裘衣铺展了一地,清俊的面庞尚带着溺于情欲中的绯红,半启不启的星眸已在迷惑地转动,分明是从不曾见过的焦虑和委屈。

    一手扶着额,一手努力地撑着身,只听他低低地唤道:“云容,绣儿……怎可这样对本王?”

    云容和绣儿,原是惠王较受宠的两名姬妾。萧宝溶出事后,他的姬妾大多被囚禁于惠王府中。不想萧宝溶身畔有太亲近的侍妾被萧彦猜疑,加上萧宝溶当时的身体状况也不容乐观,我便将这些人都遣散了,放了他们自由,也不曾想起过再去给萧宝溶寻些美人相伴。

    他方才如此失态动情,看来是将我当成他的那些姬妾们了。

    还是我考虑不周。想他少年时便以风流倜傥闻名,侍寝的舞姬歌妓到底有过多少,恐怕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如今让他床帏孤寂这许久,还真将他当成圣人了。

    我将窗户推开,用力吸了口气,身体莫名给勾起的燥热才消退了些。

    无法责怪萧宝溶无礼,也不想责怪自己经不住他醉梦里的挑逗。萧宝溶在这方面只怕比拓跋轲还要经验丰富,加上风华绝世,性情温柔,又是我最亲近的人,叫我怎么抵敌得住?

    理好散乱的衣襟,我上前小心地将他扶回到榻上卧了,柔声在他耳边道:“三哥,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瞧你吧!”

    此时他却似有点恢复了神智,居然拉了我的手,又喃喃地唤着:“阿墨,阿墨,陪陪三哥罢!”

    见他眉峰紧蹙,我早又心软下来,叫了侍女们进来服侍宽衣,扶到床上去睡。

    看侍女们这时倒也经心,床畔的暖盆,衾中的脚炉,一色都是齐全的,收拾得干净整洁。我只压下性子,坐在床边看她们喂他喝了醒酒汤,擦洗了手脚,又眼看着他睡熟了,这才出了门,却把那从惠王府派来的侍女叫了出去。

    “王爷这么着饮酒无度,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想着这临风玉立的哥哥今日大失体统的酒鬼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不觉对着这两个从小在惠王府长大的侍女发怒。

    侍女们忙跪倒在地,急急回道:“王爷以前虽也饮酒,但喝得并不多,顶多薄醉而已,从不曾像今日这般烂醉过。”

    “是么?”

    “奴婢不敢隐瞒!王爷一向有节制,顶多一壶酒而已,并不会醉。”

    也不知是不是怕我责怪,才以这样的借口推托了责任。

    “罢了,如果明日王爷不问……别提我来过。”我不再追问,却想着自此后还是常找机会来看看他为好。落魄的惠王爷再不能给这些下人什么好处,他们未必还会有以前的忠心不二。

    这天底下任何人都信不得,我还是自己多走几步路,多操一份心比较好。

    萧宝溶是我最亲最近的家人,我不能让他在我眼皮底下出事。

    不然,我丢开寻常女儿家期望的玩乐和幸福,这样苦心经营着我并不感兴趣的朝政大事,为的又是什么?

    这一年是萧彦登基后的第一年。礼部为了讨萧彦欢心,早早通知了各处,极重视这辞旧迎新的日子,整个宁都城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响了整整一晚。自旦日起,百官入宫谢恩后,彼此间的拜会便热闹起来。

    到公主府拜会的人自然极多,颇有当年惠王府如日中天时的气势。我循礼谢过,得空也便去各处要臣家走走,希望能进一步巩固好容易建立起的关系网。

    到初五那日,听说初晴郡主来拜会我时,我倒比当朝宰相来拜会还高兴几分。

    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感情,总不如共过患难的那种情谊深厚。回到宁都后,因时局动荡,我不再是那个闲得无聊的文墨公主,她虽来看过我几回,不过匆匆来去,都不曾好好叙过话。

    敬王府在南齐时虽是宗亲,但已算是旁支,除了个美丽风流的初晴郡主,并没有惹人注目的地方。待到改朝换代时,敬王由王爵降为侯爵,待遇并不曾有所改变;相对奇异的是,初晴居然还是郡主,并不曾撤去封号。听说,这是宋琛的缘故。

    如果不是南朝宫变,萧宝溶应该会想法安排她和沈诃若的亲事了吧?如今沈诃若进退失据,降了北魏不说,还给这弃了萧宝溶和我而去的宋琛得了便宜。

    我正想着时,侍女已将萧初晴径自迎入我的闺中。

    眼见她缃色辛夷花暗纹的上袄,玉白色百褶长裙,浅妃色出风毛长斗篷,只在下摆处点缀几处彩蝶戏花的图案,愈发显得容色鲜艳,妩媚动人。

    我迎上前,涎着脸去摸她的脸蛋,笑道:“好个美人儿!本王纳了你为妃可好?”

    初晴本就笑意盈盈,闻言“嗤”地笑出了声,道:“你啊,这多少年了,性情还是不改!”

    哪里是我性情不改,只是在她跟前还肯流露一点半点当日的本性而已。

    我笑了笑,也不辩驳,望向她身后侍女捧着个扁平的大盒子,问道:“带了什么好玩意儿来?”

    初晴笑道:“你安平公主势焰熏天,皇上差点没把整个大梁送了你当玩具,你能缺什么好玩意儿?不过现在人人把你当成大人物,只怕有些东西不会有人送你了吧?”

    她让侍女将那盒子放到桌上,打开看时,却是三只制作极精美的大风筝,一只鲤鱼的,一只凤凰的,还一只是仙袂飘飘的美人儿。

    初晴款款道:“我就想着,你啊,也才多大点子,也别一直只将心事放在什么朝政大事上,该玩时还是玩玩罢!眼看又是春天了,以前惠王在时,只怕早送了你一堆的风筝,让你挑着喜欢的到园子里放了。这会子,没人送你这个了吧?”

    我拿起那风筝来,将唇向上努一努,算是报以一个勉强的笑容了。

    风筝,果然是离我很远很远的事了。

    远得就像是我快要抓捉不住的梦境。——就像当年依在萧宝溶怀里生活时那种无忧无虑的岁月,散逸得如烟雾般,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问了问她家中的境况,知她过得很是自在,我也放下了心,笑话道:“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往你没有那些俊美公子哥儿相伴,只怕一天也过不下去,怎生这几个月没听说你的风流韵事?”

    这时初晴却敛了笑意,如青葱般纤长的手指柔柔地搭到我的手背,连声音也格外地柔和动听:“说起这事,还要请阿墨帮忙呢!”

    我大是诧异,笑道:“怎么了?相中了哪家少年公子,人家敢不买我们初晴郡主的帐,不理会你么?你说,我包管今晚就把他送你闺房中去!”

    初晴的脸泛起了微微地赤红,含笑道:“倒不是人家不愿意……不过,圣上那边,似乎另有打算。”

    萧彦?

    我失笑道:“父皇又不好男色,还怕他抢了你心上人?”

    “不是。”初晴眸光闪亮,漾若春波,“阿墨,你也知道,我这一向……放荡得也久了。想想年岁已经不小,打算安定下来了!”

    这下,实在是比她抢了十个八个美男回府侍奉还让我惊讶不已,失声道:“你想嫁人了?”

    初晴见我惊讶,也觉羞赧,低了眼道:“嗯哪,上回不是宋将军从青州将我救了回来么?这一路之上,多承他的照料,便是入了梁,敬王府也多亏了他的周全。我想着他的年貌与我还算合适,前程也不用担忧,应该可以托付终身吧?”

    她虽是问着我,但眼睛炫亮夺目的光泽分明地洋溢着幸福,显然对这个问题心里早就肯定了。

    我却勃然大怒。

    只听说宋琛和初晴走得近,甚至常常自由出入于初晴的闺阁之中,可我一直认为多半是宋琛一厢情愿,初晴念着他的救命之恩以及目前在新朝的权势,不得不屈服于他。哪知连初晴自己也起了这样的念头!

    说起来,宋琛和初晴之事至今未成,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大约在从青州回来的三个月后,宋琛便曾向萧彦提起过想迎娶敬王府初晴郡主之事。当时我听说了,立即指使一位故齐的重臣向宋琛提亲,同时又去请萧彦成全。萧彦初建大梁,不想得罪这些高门臣子,当下大费踌躇。我趁机劝着萧彦,只说宋琛是武将,常要征战在外,成年累月不着家也是有的,初晴性情风流,必定耐不住寂寞,绝非宋琛佳偶云云。

    萧彦听了,果然不再考虑初晴,令宋琛去娶另一位名门淑媛。谁晓得这宋琛倒似迷上初晴了,居然回绝了萧彦,宁可暂不娶亲了。

    我还恐他生事,找着个机会,把他遣出了宁都,不让他有机会骚扰初晴。直到腊月间南北战事暂歇,他才回京过年,大约又和初晴再续旧好,还撺掇她来找我成全他的好事!

    只作不经意地欣赏着手中鲜活得可以跳过龙门的金鲤风筝,我笑道:“原来是他啊!说起来这人长得还算威猛,只是哪有以往你那些入幕之宾俊秀讨喜?姐姐,你千万考虑清楚了,这些武将久经沙场,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这样清雅娇艳的人物,恐怕不适合吧?”

    初晴微笑道:“我与他相识的日子……也不短了。阿墨你放心吧,他绝不会再辜负我。”

    “不会再辜负?”我抓住了她话语中的漏洞,“也就是说,他以前就曾辜负过你?”

    “哦……没有!”初晴急急否认,“不过男人们,逢场作戏也是有的,我自己也不是什么清白的女儿家,不会和他计较。”

    我盯着她,似笑非笑:“姐姐,和他在一起,你难道不需要用那个药?”

    “阿墨,对于彼此喜欢的两个人来说,用那种药,是一种玷辱。”

    她居然这样和我说。

    她那含羞带喜的微笑,让我都不由地嫉妒起来。

    凭什么那个将惠王舍在敌境的男人可以得到初晴的钟爱?纵然他为的是我生父,想到惠王如今的困境,我也无法原谅他。

    “好吧,我知道了。”我丢开金鲤风筝,笑道:“我闲了和父皇说去。不过姐姐,你也该留心再找找,我总觉得你必定可以找到更好的男子相伴终身。”

    初晴点头谢了,和我继续叙着话,直到午饭后方才离去。

    而我在她走了后,立刻修书一封给秦易川,让他设法将宋琛要过去到江北帮忙。

    将他远远扔江北去,看他还怎么招惹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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