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

曾经,她是骄狂自负贵家小姐,他是路见不平少年剑客,误打误撞出纯净青涩的少年情怀。再见,她是兄长强占的南朝公主,他是北朝皇位年轻继承人,那场青山翠竹间的纯真恋曲,竟是天之骄子假面相逢。她又怎知,视她如珠如宝的南朝皇室,会在兵临城下时,将她当作了祭品?他又怎知,...

第46章 春情染,香散舞衣凉(三)
    听着真是贤惠大方。

    我拈着茶盅嫣然而笑,“这样啊……那我一定听姐姐的话,多与皇上相处,尽快诞下皇嗣来,免得姐姐忧心。”

    只不知,我与拓跋轲多多相处了,她们的床帏寂寞谁人来填?

    不出意外地看着几个妃嫔都黑了脸,我畅快地喝着茶,叹气道:“同时绿茶,味道却差得远。这云雾茶喝着实在勉强,我还是最喜欢狮口银芽,喝来恬淡甘美多了。”

    殿中妃嫔都在观察着我,显然在琢磨我有没有言外之意;而有心思玲珑的,开始面露怒色,认定我将她们比作不好喝的云雾茶了。

    可惜,她们的怒气还没来得及发作,殿外丹墀上已传来拓跋轲的吩咐:“把重华殿和琼芳阁的云雾茶撤了,换狮口银芽。”

    他不急不缓踏入殿中时,妃嫔们早已收敛了自己的不平郁愤,以最合宜的姿态诚惶诚恐地拜见。

    既说了我年龄最小,份位最低,我只随在众人后参拜,暗自窥察他时,只见他一身上玄下赤的章纹冕服,十二旒珠冠,极难得的正式帝王装束,比寻常更显得高贵疏离。

    他不过淡淡将众人一扫,道了声“平身”,并不待众人立起,便迈步向龙椅走去。

    我还没来得及站起时,他恰从我身畔行过。他素来踱步行稳,连手臂甩动的幅度都很小。可这次行过我身畔时,冕服宽大的袖子有意无意从我的脸庞边擦过。

    我正扭动脖子,闪开一点时,耳朵忽然一热,竟被两只手指捉住耳缘轻轻一捻,又迅速放了开来。

    我惊讶抬头,却见拓跋轲依旧那么不紧不慢地前行着,虽然着的不是皮靴,而是与冕冠相配的赤舄,步履间依旧顿挫有力,挺拔的身形稳健从容,仿佛刚才那捻了我耳垂的那只手,根本与他无关。

    我一时有些呆愣,在轻罗不解的拉扯下才记得坐回座位上,再向拓跋轲看时,他已稳稳坐于龙椅之上,依旧带了帝王该有的矜持疏离微笑,接受他的妃子们笑颜恭贺。

    而我还是摸着发烫的耳朵满心疑惑。

    那样亲昵私密的动作,萧宝溶倒是常常会做,可也仅限于私下相处时,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失了半点风度。

    拓跋顼……又倔又傻,不,不对,应该说,又愚蠢又自私,他任性起来,或许不会顾及场合,悄悄弄这些小动作。

    可拓跋轲,这样苛峻沉着不苟言笑的地狱恶魔,会像个情窦初开的邻家少年一般,来这么个小小的恶作剧?

    正猜疑时,拓跋轲一双蓝眸不经意般瞥向我。

    而我还捂着耳朵发怔,他唇边的笑意已如涟漪般散开,话语却还淡淡的:“墨妃,为什么捂着耳朵?冷么?”

    他侧过头,懒懒道:“来人,把火盆往墨妃身畔挪挪。”

    愕然放下手,盯着拓跋轲时,他已垂下头来,若无其事地捻着左手的拇指与食指,神情泰然。

    方才便是那般捻我耳朵的么?当着这么多妃嫔宫人,他居然还调侃我?

    眼见火盆果然被往我身边挪近了许多,那些宫妃含笑的眼神里都掺入了银针般灼亮着,估料着已经恨得想将我扎上几百个窟窿了。

    我也懒得理会,只是不论侍女换了什么茶来,也品不出味道来了。被他捻过的耳朵,热度无声地散了开来,渐渐连整个面颊都烧热起来。

    拓跋轲依旧那般淡淡的神情,又和众宫妃说笑了几句,管密已俯下身,低声道:“陛下,时辰不早,该去文德殿啦!”

    拓跋轲点头,立起身时,小内侍尖细的嗓门已响起:“陛下摆驾文德殿!”

    我和众妃嫔宫人一起离席,恭送他离去。

    这一回,我学聪明了些,紧靠着席面跪下,拓跋轲再怎么着,也不好拐个弯特地跑来占我便宜了。

    眼看他出了重华殿,我正松一口气,预备赶快回琼芳阁洗浴时,忽听拓跋轲扬声道:“墨妃,随朕去文德殿!”

    又是一着措手不及,憋得我一时窒息,差点郁闷出内伤。

    身后轻罗连翘更是可厌,连连拉我起身,推着我往外跑,还喜之不尽在我耳边絮叨:“娘娘,快去,快去!伴驾文德殿,接受百官朝贺,这可是难得的殊荣!难得啊……”

    可我只想回去好好洗浴一番,向初晴说说我的心事而已。

    虽是郁闷,却万万不敢流露,只是小跑到拓跋轲身后,打算远远跟着。

    这时拓跋轲却慢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望我。

    我怔怔地也要放慢脚步时,冷不防后面的轻罗一推,又向前奔了两步,正到拓跋轲跟前。

    还未及刹下脚步,左手一紧,已被拓跋轲握到手中,紧紧包住,依旧带了我迈着他极富节奏的脚步向前行着。只是他走的速度似乎比以前慢了些,不然以他的人高腿长,我早该给他带得气喘吁吁了。

    我既和他并行,那群极有眼色的宫人内侍,不约而同地拉大了与我们之间的距离,识时务地给了拓跋轲与我相处的空间。

    可惜我实在不喜欢在他跟前局促的气氛,何况那些宫人虽是拉远了距离,隐在恭顺神情背后的目光,已无时无刻不灼在我的后背,让我极不自在,只想快快逃开。

    拓跋轲觉出我想抽出手来,立时握得更紧,并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宝墨,又扭扭捏捏做什么?昨晚你可热情得很呢!”

    我再不料他在这样的青天白日下也能舒徐自若地说出这样的话,又羞又窘。转而想起昨晚受媚药蛊惑时的动情和急迫,却也无言以对,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嗯……陛下把我手握得很疼。”

    拓跋轲的手松了一松,抬了我的手腕提起,望向我的左手。

    我心里一跳,默默想缩回手去,哪里缩得回来?

    当日被我自己敲砸得一片狼藉的左手,如今依然有未曾褪尽的伤疤爬着,很是丑陋;而曾折断过的手指,虽有灵药续上,到底不如原来灵活,稍一用力,便会痛入骨髓。

    拓跋轲的脚步节奏更慢了,甚至有些散漫。

    他端详着我的手,瞥着我道:“看来,你当初的确很喜欢九弟。”

    我垂了头,不敢回答。

    他沉默片刻,用很柔和的力道重将我的手握住,牵了我沿着青石路面缓缓走着,悠悠说道:“不过你要记住了,你已是朕的女人,从此你的心里,除了朕,再不许有第二个男人!”

    他可算是天底下最贪心的男人了,我被迫向你奉上自己的身体,难道还得向你奉上我的心?他也太过自负了,凭什么认定,强占和掳掠,也能换取女人的真心以对?

    好在,我的心真不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脏,也将永远只为自己而跳动,而停止。即便把我的心剖开细看,也只能看到一团血淋淋的肉球而已。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红了脸低下头,不安地用指甲轻轻挠他的掌心,像任何一个受惊不安的小姑娘。

    拓跋轲眸光愈见柔和,冬日阳光下那深而浓的碧蓝,如漫漫铺开的海水,要将我缓缓笼入。

    但他吐出的话语却极认真,极严肃,“还有一件事,你务必记住。从此后,不许在朕跟前说半句九弟的不是!若朕听你污蔑他一句,即刻便斩了你!”

    我心头剧震,抬眼看他时,那眉眼继续了原来的沉着和泰然,只在吐出最后一字时,秋风般的凌厉肃杀一闪而逝.

    这个人,是认真的!

    拓跋顼,这个敌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豫王,轻易骗取了我最诚挚情感,又将我随手抛弃,我为之夜夜啮心疼痛,早已恨之入骨。休养的这些日子中,明知萧宝溶可能一时救不了我,我也将不得不面对拓跋轲,未始没动过挑拨这兄弟之间的感情,利用拓跋轲为自己报仇的念头。

    便是拓跋轲念了兄弟之情不肯伤害拓跋顼,如果能让他放弃了立拓跋顼为北魏储君的念头,也算是为我出了口气了。

    拓跋顼为了他即将到手的江山,翻脸无情地将我拱手送向他的兄长,我偏要他得不到大魏江山!

    可拓跋轲,像是料定了我的心意,居然一早便将这话拦在头里,浑不管现在这气氛有着多少刻意营造出的甜蜜,甚至不顾今天是大年初一,将这可怕而不祥的“斩”字说出了口!

    我紧张得手都在他的掌中微微发抖,打着寒战低声道:“对于这个人……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才好……”他显然觉出了我的恐惧,放开我的手,却张开手臂环了我的肩,将我半拥于怀,放缓了语调,“你乖乖的,朕会宠着你,一直宠着你,明白么?”

    不明白。

    不明白这个杀人如麻的修罗,怎会向我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来,配着他一贯的端肃神情,倒像是在郑重地向我承诺着什么。

    我不敢奢望这人会有什么好意,依在他的身畔,只是顺从地回答他:“宝墨……明白了。”

    他便轻轻地揉了揉我的肩,就像我在惠王府无事时,偶尔会抓着外番进贡来的绿眼睛大白猫揉来揉去一样。

    活生生的美好玩具,玩弄起来自然比死物更有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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