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曾李氏听得饶有趣味,她问我。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多,直到我住进这里,她就离开了。” 曾李氏在旁边笑,就是干干的那种笑,笑不出很大的声音。她因为做过支气管手术,笑的时候反而显得难受。 “您笑什么?” “你会恨她吗?” 我摇头,我没说话,曾李氏已经彻底失去了恢复视力的希望,她应该看不到我现在在摇头。 “不恨是对的。” 曾李氏在我摇头之后紧接着就跟我说,她即便看不见了,也能预料到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样。 “为什么呢?” 我问她。 她此刻正端庄地坐在病房床边,衣服穿得很整齐,即便她现在生活不便,她也坚持着每一天都穿得干干净净的,哪怕只是病号服。 只是她的扣子扣歪了,她看不到,就权当那也是整齐的。 “从你告诉我的事情里,我只看到她有多好,我没听出来你多恨她啊。如果你真的恨她,就不会这么说她了,对吗?” 对。我不恨付乐,过去的三年,我极其感激她对我的照顾。 因为她对我的照顾,我去医院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少,每一次检查的指标都稳定如初,这让我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我如期毕业了,那个当初教过我绘画的教授依然没有忘记我,他带着我平时的那些画作去了欧洲,他回来告诉我,让我不要做设计,继续画,我可以做一个很好的艺术家。 所以毕业之后,我并没有出去找工作,而是在家里歇着。想画画就画,画完了就寄出去。我每一天都不用担心我和她的生活,我开心地对待每一天生活里出现的新奇。 于是我相信了付乐安抚我的话,我开始不相信东兴那个小地方的医生曾经对我生命的诊断,我相信我可以活得更久。 我第一次带着付乐去了欧洲,在巴黎铁塔下面,我给她买了一枚戒指。 她收到戒指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哭笑不得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夹杂着喜悦和感动。那也并不是向她求婚,虽然我觉得过去的三年,我们生活在一起,和一家人没有区别,我只是想给她买一枚戒指,她无论理解成什么意思,我都愿意承认和相信。 “我可能觉得,从我生下来到现在,那三年是我最开心的三年。虽然我知道付乐可能并不快乐,她的生活完全被我困住了。” 曾李氏听我说这些,往我这边靠了靠,拉住我的手。 我径直说着。 “付乐也是一个向往更远的人。我们第一次在那个烟囱里看展出,还有每一次我们看艺术展,她眼里迸发出的那种渴望,骗不了人的。我想如果没有我,她现在没准儿也会成为一个艺术家,而不是因为我浪费了青春。” 我盯着屋顶发呆,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却像是看到了放电影一样的画面。电影里,付乐追求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在众星捧月中微笑,她的马尾辫也剪掉了,生活中没有了我的痕迹。 关于我和付乐的故事,成了我和曾李氏之间常聊的话题。那个女人在的时候,我还是会跟曾李氏痛快地聊天。我在这里待了太久,曾李氏这样爱倾听的人让我打开了我的苦闷和孤独,我不用再每天去数着钟表的数字,去数着自己什么时候死。 我开始把我脑海里关于付乐的故事,源源不断地找出来,说给她听。曾李氏失明了之后,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她听到了我的故事,甚至有些是我编出来的,不切实际的故事,她也都听得津津有味,笑得开心,这个原本哭丧的病房,热闹了起来。 我说得兴奋了,就完全不顾身边还有一个人在。那个女人从来都不主动打搅我做任何事情,我给曾李氏讲故事,她就在旁边听。有几次我也注意到她的表情有变化,她变化的时候正好是我添油加醋的时候。我说的那些事根本就没发生,我权当笑话说给曾李氏听。 曾李氏出去做检查的时候,那个女人又跟我说起了换肾的事情。之前我不愿意,因为我知道我的病情有多么严重,换了其实更大可能依然是无效的,而且白白浪费了一个好的肾脏。 那时候我和她赌气,我说我不愿意。然后她没再提过了,今天又提到了这个问题。 我没生气,只是问。 “上次不是还在说要等吗,现在有了?” “有了。” “谁的?” “医院说保密,不能透露 。” 她第一次提到换肾的时候,我用手机查过。很多时候,健康的肾源可能来自于死囚犯,或者生前签署了器官捐献的事故死者。 说白了,没有主动赠送的。 “杨医生说,换了新的肾之后,也许你就可以出院了。” 嗯,我是期待出院的。我在这里躺了很久,久到我真的想不起来大概是几个月,我只记得窗外的树叶长了落、落了长,若不是因为护士有一次闲聊,我可能都不知道,我很快就二十四岁了。 二十四岁,距离我得了这个病,马上就十年整了。 我沉默了,不说话。那个女人跟我说,让我想想,她不会强迫我的。 我问曾李氏,为什么那个女人坚持要给我换肾。 “他们俩生下了我,对我并没有感情,为什么在我真的快要死了的时候,要这样费尽力气救我呢?” 曾李氏躺在床上,靠着墙。 她最近睡得不好,常常深夜了,我中途睡醒了的时候,她还是坐在那里,空洞地看着对面。 我就是在这样的深夜和她继续开始谈话。 “人都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那我算什么呢?” 我不理解他们的爱情。 曾李氏在我问完话,自言自语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慢慢地跟我对话。 “爱一个人,并不是只要幸福就好了的。” “什么意思?” “付乐爱你吗?” “爱。我相信。” “她就是因为爱你,才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啊。” 嗯,我承认。可能我对付乐的爱,并没有付乐对我的那么纯粹,我爱她是因为我的生活需要她,她弥补了从小到大我内心的那些缺失和伤痛,她在我身边,我会开心,会舒适。 我承认这对付乐不公平,即便我可以和她结婚,但是这并不现实。我清楚我自己的情况,即便我依旧健康下去,我的寿命也不能许诺给她什么未来,所以我给她买了戒指,但是我并没有在巴黎铁塔下面向她求婚。 曾李氏没有继续和我探讨为什么那个女人要坚持给我换肾的事情,她问我困吗。我说不困。 她说,想听听她的事情吗。我说想。 曾李氏就停滞了很久,像是在努力回忆过去一样,然后慢慢地告诉我。 “那时候农村还坚持着旧社会那一套,结婚之前很少能见过对方长什么样,媒婆也都能说,很多人都被骗了结了婚。等拜了天地之后,你再不满意也晚了。” “那会儿好多人给我介绍对象,我都不同意。我没啥文化,出身也是中下贫农,父母在战乱中死得早,就留下我自己,我这样的人家,很少会有人看得上。但是那时候的我长得好看,后来远方的亲戚就经人介绍了个人给我认识。” 曾李氏在深夜开始给我讲关于她和她爱人曾少轩的那些故事,像是对我给他讲我和付乐的爱情的一种回馈。 她讲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个迟暮重病的老太太,反而出了奇的精神。 经人介绍的曾少轩在县城中学的操场边,见了曾李氏。曾李氏说那时候她根本就没注意过自己的形象,当时正好是夏天,农村还在插秧种田,她就是从农田里被人拽出来,急忙来到了县城,和曾少轩见了面。 “您见了他什么感觉?” 曾李氏笑了。 “哪有什么感觉,都不敢正眼瞧人家。光看着人家的手了,那手真白净,不是干农活的手。我当时还嫌弃他,嫁给这样的人,以后怎么种地养家。我没啥文化,但是我顶瞧不上那些有文化的。那个时代,有知识和文化的人,都不太是好人,是要被我们团结和教育的人。” 曾少轩和曾李氏的第一次相见非常短暂,曾李氏就继续回到了秧田插秧种田,曾少轩继续回到教室,教书写字。 半个月之后,村里收到了一封信。是曾少轩托人寄来的。 “我也不太识字,我们那会儿的妇女没几个人识字的,那信寄来了,我也看不明白。我就找人帮我念,这一念不得了,丢死人了。” 曾李氏像是回忆到了当初自己听到信的内容,被周围的人“嘲笑”的样子,若是她还年轻,即便脸并不白皙,也没准儿能够看得到一丝害羞的红晕吧。 “信里写的什么?” 我明知故问。 曾李氏说:“忘记了。就是说,人家看上我了,想谈结婚的事情。说是我要是同意,他就跟组织申请。” “您不是瞧不上知识分子吗,怎么答应人家了。” “一开 始没答应。他就一遍又一遍地写信到村里,我得知道写的啥啊,我就只能找人念,越念越丢人,后来一想,算了,结婚就结婚,怎么不得过一辈子吗。” “然后呢?” 曾李氏摸摸索索地把原本的那个盒子从床底下拿了出来,从里面把我还给她的信一封一封地拿出来,递给我。 “你看看吧。” 那些信,之前我帮她念过,只念过一封,就没再继续了,我问过她几次,她都是摆手不用。她给我讲的事情都还没有后续,突然让我帮她念起了信,我想问她,还没问出来,她又说话了。 “要是不累的话,就念一念。” “怎么今天想听了?” “我这个年纪,现在也看不到了,时日不多了。想再听一次。” 我拉开灯,我看到她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让自己更端正一些,听我念信。 敬爱的李同志, 你好。 北方已是初春,我这里已经渐暖,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主要是近来任务艰巨,为支援国家建设,兴修水坝。月初你托人来信已收,询问我咳嗽的事情,现在已经无碍。你的生活好吗,农社工作是否顺利。我向你谈谈我的情况吧,我现在仍在工地工作,因过去半年表现较好,已从体力劳动做了更换,新任工作就是文书记录和行政辅助,仍然是光荣的劳动者,也在深刻检讨过去错误成分的事情,现在得到了组织的认可。我坚信,在党和组织的领导下,幸福生活就是以劳动换来的,你说是不是? 现在我的生活过得很好,身体也比较康健,今年会继续努力劳作,希望你我能够相见一面吧。 敬礼! 曾少轩 1969.10.20夜八时 那一堆信件,都是这样的内容。这个叫曾少轩的年轻人,在一个特殊的年代写给曾李氏的家书。我又打开了几封,因为内容都相近,大多数都是讲述自己近来的生活和健康,看了什么书,做了什么事,参加了组织什么样的教育和学习,时间从20世纪60年代末跨越到了70年代初。时间好几年,但是信的数量其实并不算多,平均算下来四个月有一封,就已经算是频繁的。从信里看,曾少轩在当年是个知识分子,出身上有问题,被送去了农区改造,和曾李氏聚少离多。 我念了几封信,看到曾李氏不说话,我停下来她也不作声。 正好也念得口干舌燥,我喝了一杯水。 我问她。 “这些都是你丈夫写给你的?” 曾李氏点点头。这些信件串联出了曾李氏后续的故事,一个陌生时代的故事。 曾少轩和曾李氏成亲没多久,那个混乱的时代就到来了,知识分子要上山下乡,家庭成分不好的知识分子就要去农区改造。我第一次给曾李氏念的那封信,就是曾少轩和一群知识分子乘坐火车前往农区的路上写的。 拥挤的火车里,站卧不能,每一个人都疲惫不堪。在挨着卫生间的角落里,曾少轩找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他蹲着,给曾李氏写信。 信里很少提及他所处的境遇和对未来的担忧,他写了他在拥挤的人群中,火车外的黑夜比什么时候都黑,看不到星光、月亮,火车在黑夜中奔驰,不知目的地。 从此他们相隔千里,聚少离多。五年多的时间里,曾李氏只有特殊的探亲时间才能与曾少轩见上一面。在农区改造之后寄出来的舒心,就已经没有了“星光、月亮,火车在黑夜中奔驰,不知目的”这样的文字,缺少了浪漫,文字里都是简单的生活和叮嘱。 “每一次去见他,我都看到他瘦了、黑了,他的手再也不是拿笔的手,跟我一样,手指上都是厚厚的死皮,长满了冻疮和血口子。他是辛苦了。” 曾李氏幽幽地跟我说。 我大概明白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景象,但是我可能没办法全然体会,毕竟那离我太过久远。我几乎看完了她所有的信,也知道了她在一个特殊年代和爱人的故事,一个让我敬佩但是不甚理解的故事。 曾李氏下了床,在一堆信件里反反复复地寻找,每一封信拿起来,她都要反复地摸索,靠着自己的记忆去寻找一封信。 她尝试了很久,手里剩下了一封牛皮纸颜色的信封,她又不太确定地用手指捻了几次信封,才交给了我。 “你念念这封。” 我接过来看,外面是那种用毛笔写着地址的信封,行楷的字体,端正地写 着一个地方的地址,时间久了,上面的地址被水渍迷住了,我看不出是哪里,应该是北方的某个农村。 封面上写着“李同志”收,是曾少轩写给曾李氏的。 我打开信件,先看到了时间落款是1972年11月。 信里写: 李同志, 你好。 胎儿可好,要注意身体。 近来农区天气渐凉,老家是否下雪,是否更凉。前日手上又起了冻疮,但是精神还好,表现也好。上次信中提及临产日期应该将近,北方大冷,需注意保暖。粗算一下,这封信你收到,孩子已出生,随信带去糖票三张,月子时候可煮糖水。已嘱托老程代为照料,若有事故,尽管开口。 上一封信,你问及孩子起名的事情。想了很久,就叫他“曾亮”可好,“亮”代表光明,不管男女,都可叫“亮”。不知你是否同意。 另,已向组织申请,回家探望。 敬礼。 曾少轩 这还是一封简易的家书,我不明白这封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曾李氏听完了说。 “他写完了这封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信。” “所以这是最后一封?” 我们只开着床头的灯,我看到她手里拿着另外的一张纸,却不知道她从哪里拿出来的。她颤巍巍地递给我,我接过来,那张纸已经破败不堪了。 我接过来,信里依然是平凡的讲述,口吻也是一样的,说着最近的天色冷了,但是月亮变得更大更圆了,月亮大到可以依稀通过轮廓,看到曾李氏的脸。 这个人是真的浪漫,古人写月也无非就是借物喻人,这个人直接说那月亮上的轮廓就是曾李氏的轮廓,这种酸倒牙的文字,就是那个时代的情书吧。这封信很长,也很唠叨,反反复复写着一些生活中的细节,很多细节在他之前的书信中也都写到了。 只是最后写了一段话,让我唏嘘。 李同志,这段时日对你甚是挂念。这些年身上的伤病不见好转,也有恶化趋势,我若今年无缘相伴,待来世再报。 倘若我先你离开,莫等太久。 曾少轩 1972.2.28 “最后一封信到我手上,离他去世都过去十多年了。他写完这封信之后没多久,因为身体问题,在劳作的时候消失在大山里了,等再找到他,人已经不在了,这封信自然也没寄得出来。当地武装部就一直留着,等曾亮长到十五岁了,我才收到。” 这封信落款的时间比刚才那封信晚了三四个月的时间,那时曾少轩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他写了这封告别的信。 这封信,是一封迟到了十多年的“情书”,曾少轩在信的结尾写了一句“莫等太久”,他显然是知道自己当时的状态可能回不来,他想在最后的信里给妻子一个交代。 那就是说,曾李氏在毫无信息的状态下,等到了现在。 “你再给我念一遍吧。” 隔了好多天,那个女人依然在劝我接受肾移植手术,但是我这几天关注的,都是和曾李氏聊的事情。我嘴里的爱情,和曾李氏嘴里的生活,在大概意义上是一样的。她那个时代,并没有现在这般的开放和纵容,我反而觉得比影视剧里的爱情更耐得住思考。 我看完了大部分信,也和曾李氏去问每一封信背后的一些细节,我想知道的细节。 关于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是我那段时间非常想知道的事情,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精神追求,在他们的那个年代,可以让分隔两地的他们感情如此历久弥坚呢。 那时候,经常隔上十天半个月才会有一封信寄来,我看不到曾李氏托人写回去的那些信离写了什么,但我从这些信里体会到的生活和诉求,都不是爱情,却都是爱情。 如果是我,我肯定没办法在那样一个充满寂寞的年代依然坚定如初,所以我很想知道曾李氏的答案。 前一晚上的“故事分享”到了后半夜,曾李氏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我当时也问了她这个问题,但她已经打起了呼噜。 我并没有安心地继续睡去,心里想知道如果真的她知道可以不用等很久,她会怎么选择。 人们说起爱情,都说忠贞、坚持,人们爱用天鹅或鸳鸯来比拟男女爱情的关系,琼瑶的故事里,爱情的离去象征着失去了生命,古人的诗里也写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所以爱情就意味着从一而终。 曾李氏确 实从一而终。在她最年轻的时候,独自抚养大了孩子,让他成人成事成功,她自此再也没有和别人相恋,生活中再也没有陪伴的人,即便到现在她重病入院,家人很少来看她,她依然乐观如初。所以我相信她是深爱着曾少轩的,她因为爱等着曾少轩回来,虽然她早已经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我不太确信曾李氏这样的等候是因为那个时代的伦理道德,就像是很多农村树立的“贞节牌坊”一样,是世俗和伦理逼着她必须这样的。倘若,当初的她收到了曾少轩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从伦理的源头原谅她,请求她去寻找幸福,她会怎么做呢? 我一直在等着曾李氏睡醒了,继续和她探讨这个话题,那个女人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嫌吵,我低声跟她说。 “你能不能闭嘴,别人还得休息呢。” 那个女人果然闭了嘴,我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慌乱,她不再说话,等我换药的时候,她走了出去。 我问换药的护士。 “我这样的,换肾真的有用吗?” 护士说。 “我只能说,肯定比现在好。” 护士说的话让我思考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话。她被我“吼”着离开病房的那一刻,我真切地看到了她的神情,她那么失落和焦躁。 北方开始下雪了,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刻意关注过日子了,有时候护士查看病房写记录的时候会念叨一句两句今天是几月几号,我都是过耳即忘,脑海里并不太知晓日子的变化。 外面下雪了,已经是冬天,我记得我到上海的时候,也是一个冬天,上海那时候没有下雪,下了飞机就觉得钻进骨头里的冷,腿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早晨的时候,我流鼻血了,因为屋子里太干。北方的冬天比东兴好过,因为屋子里是温暖的,如果外面更冷了,比如像现在这样下起了雪,屋子里的温暖就会让人难以忍受。 一整晚,我都没有怎么睡好,那干燥的风进入鼻子,像是刀子**去一样疼,张开了嘴,刀子就**了喉咙。 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隔壁床的曾李氏也是睡不着,她不像我这样翻来覆去,她的呼吸声不像是她睡着了的样子。 关于她的故事,那些信里写的故事,我都一一读完了。有的是我自己看完的,没有读给她听,那里面还有一些其他的故事,不是曾李氏和她爱人之间的,也有她孩子寄来的,或者友朋寄来的一些书信,整体描绘了一个残酷而且冰冷的时代,她如何辛苦抚养儿子长大的故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帮我念那些信吗?” 曾李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跟我说话。 “生活中有那么多没办法控制的事情,那就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 “您能说得再清楚一点嘛,我不懂。” 曾李氏努力地起了身。 “你希望别人围绕着你自己去生活,去知道你的世界,去了解你的心思,去照顾你的一切,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他们也跟你一样,希望有人围绕着自己呢?” 啊,我明白了。 曾李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和她相处的这几个月,她是那么一个安静祥和的人,她甚至都不太识字,却能说出这样让我感悟的话来。 嗯,也许真实中曾李氏说的话并不是我写的这般精炼,也没有这样的文感,但是她说的那些话,是让我清醒了的。 我不太记得十四岁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人,除了那些零星的和童年伙伴的打闹之外,我能够清楚记得的事情寥寥无几。可是十四岁之后的我,我想要的好多,我想要的一切都是我曾经缺失的,因为我生病了,我就可以肆意地获取,我活在自我的中心。 曾李氏说的没错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想活成自己要的样子,每个人都跟我一样,所以我现在所坚持的那些荒唐的诉求,就是自欺欺人。 “所以你为什么会这样等着他呢?” “我是心甘情愿的啊。” 嗯,曾李氏是心甘情愿的,付乐是心甘情愿的。 那个女人坚持要为我换肾,她在努力地救我,这可能会花费掉大部分身家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把这些心甘情愿,当成了理所当然,这两个词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的一切理所当然地生活,如果她或者他心甘情愿的愿意,我想,就是因为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