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不出昨天 我走不出昨天,留不住眼泪。 你曾是我的天,让我仰着脸就有一切。 叫我如何面对,没有你的夜? ——王菲《不变》 1. 2010。 霄霄很会聊天,没怎么费力就打听出齐峰在哪里上班、买房子是不是贷了款、开什么型号的车,甚至是用什么牌子的剃须膏和洗发水。 齐峰话不多,在橘色灯光下面容雪亮,基本上霄霄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但他十分体贴,跟他同桌吃饭,我跟霄霄的水杯一直都是满着的。 趁着一起去洗手间的时间,霄霄在镜子前涂唇膏,说:“齐峰条件挺好的,不过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没对象啊?现在那帮剩女多么凶猛,连90后都开始跟我们抢市场了,他有房有车长得帅,要不是有什么隐疾,怎么可能剩到现在呢?” “什么隐疾啊?你刚才怎么没问问他?”我把她的唇膏抢过来,笑嘻嘻地涂在嘴上。 霄霄在镜子里看着我:“哎你还真别不信啊,现在市场上女多男少逆差严重,你可小心点,别被他那张脸触动了旧情,弄个二次伤害,自己往火坑里跳!” 霄霄方才拿的是一支透明的润唇膏,我涂完之后,又拿出一根本季最流行的橘色口红,轻轻在嘴唇上涂了一层,脸上多了这样一缕明媚的颜色,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我把口红递给她,霄霄一边玩手机一边摇了摇头。 其实我们之间有个默契,就是跟对方有好感的男生一起吃饭的时候,另一个人是要尽量淡妆的,这是无声宣告归属权的一种方式,也是避嫌。 那些闺密之间因为男人明争暗斗的戏码,永远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霄霄挽着我的手臂,把头凑过来小声说:“如果趁我们不在的时候,他偷偷把账结了,我再给他加十分!”说罢又促狭地看我一眼,“然后我就说我没开车,给他个机会送你回家,嘿嘿,总不能让人家白花钱嘛。” 想到要与齐峰独处,我心底里竟生出一种淡淡的憧憬……这种微微心动的感觉,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嘴上却说:“万一他也不肯送我呢?万一他是弯的呢……万一他是韩国电影里那种变态杀人狂呢?你就这么放心把我交给一个陌生男人?” 霄霄十分鄙视地看我一眼:“别装了啊!跟这么一个帅哥孤男寡女共处一车,你素食多年,不把人家生吞活剥就不错了。” 我嘿嘿一笑:“看来今天晚上要是不发生点什么,还真对不住你这么看得起我。” 我们回到饭桌前的时候,齐峰果然已经付过账了,还细心地把剩下的比萨打了包,见到我们回来,他说:“很晚了,我送你们回家吧。” 霄霄拎着包站起来:“不用了,我还要去个地方,你送她就行了。”说完霄霄转身就走,穿着七寸高的靴子竟然跑得快得像兔子似的,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她是有心为之,相信齐峰也看得出来……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他看起来面色如常,我却有些尴尬,两个人一起低头走到电梯口,一直没有说话。 电梯门终于打开,里面有一对情侣正在热吻,大学生模样,吻得很认真,完全到了旁若无人的境界,我跟齐峰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进了电梯。 狭小空间里,那对情侣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十分暧昧……好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电梯终于抵达地 下停车场。 我一刻也不想待在电梯里了,可是忙中出错,细细的鞋跟在门缝里卡了一下,我整个人朝前扑去,险些跌倒,我手臂胡乱一挥,本能地挽住了齐峰。 ……像是有一种细微的电流经过指尖,他衣服的料子干燥而亲切,摸起来十分舒服。陌生的男子气息与停车场寒冷的空气混合在一起,格外清凉。 我急忙松开了他。 电梯门在身后闭合,这已经是这栋楼的最底层,但是那对情侣却没有下来,留在里面继续热吻。 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灯光雪亮,他看起来面容平和,可是这一刻我却尴尬到了极点。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齐峰按了一下车钥匙,黑色奥迪A6的车灯闪了闪,停得很近,就在我们旁边。 “……你家在哪儿?顺路吗?”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 “不顺路,那你自己打车回去吧。”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怔住了。 他笑了,微微弯起唇角,那笑容就像和煦春风里湖面拂起的涟漪,一漾一漾,随着夜风泛开了去。 我也笑了,虽然他说笑话的样子很冷,但他原来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死板。 “那些武侠情节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你知道吗,当年我看《怜月歌》的时候,每天都在等更新,还刷了不少月票给你呢。”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分外柔和。 地下停车场很大,像个迷宫,他带着我在一片灰色中穿梭……冲上地面的那一刻,车窗外灯火阑珊,我们像从深深的海底浮出水面。 “如果我不是兰成雪,你还会送我回家吗?”不知怎的,我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齐峰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唤起我对安澜的记忆。这对我而言,是痛苦,也是惊喜。 因为在安澜身上,我终于明白,欣赏只是欣赏而已。很多人喜欢看金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并因此去逗弄它,喂它鱼食……但谁会把一条金鱼作为终身伴侣? 安澜对我不就是这样。 前面的路口处是红灯,齐峰踩了刹车,换挡,停好车子,侧过头来看我的脸:“我是专程来还你东西的,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你的第二个身份。” 他回答得这样认真,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来说,也许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我是白羊座,率真是骨子里的天性……因为他在我眼中与别人不同,所以我难免口无遮拦。 “杜芊芊,你是不是担心自己会被笔名的光芒所掩盖了?”信号灯变成绿色,齐峰发动车子,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的脸。 我怔怔地望着他,那双眸子倒映着车窗外黯淡的橘色灯火,凝聚而光明,仿佛亮到人心里去。 多年以前,安澜对我就是这样,因欣赏而靠近,因了解而分开。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现代女人有才也未必能留住男人心,其实才华也分很多种,有些只够把他带到你面前。 “其实不会啊,因为这个笔名本来就是你自身的一部分。”齐峰转过头来瞥我一眼,“杜芊芊,虽然你给了我一个惊喜,但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想跟你做朋友的。” 我怔了怔,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突然被触动了……我扬起唇角,这一抹笑意发自内心。 我拍了一张车窗外空荡的街景,更新了一条微博。 “挥别错的才能跟对的相逢… …我有病,他好像有药。”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摆脱安澜的阴影,开始另一段人生?就算前路漫漫,也总好过停滞不前。 霄霄的私信很快就过来了:“啥药?虎鞭?” 我手一抖,没拿住,手机啪的一声砸到车门上,齐峰侧头看我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出一圈毛茸茸的暗影。 我与他对视一眼,蓦地收敛了笑意。 ……这种感觉,是叫作怦然心动吗? ……是为他,还是为了记忆深处的那位故人? 2. 车子驶进小区,停在我家楼下。 园区里灯光如繁星,不远处有野猫在叫,一声一声,叫得人阵阵心悸。 我道了谢,拿起包包刚要下车,齐峰忽然咔的一声锁上车门。 “你干吗?”我诧异地看他一眼。 他降下玻璃,将胳膊伸出窗外,空中一轮明月圆似银盘,伴着冰凉夜风,将清辉洒在每一寸人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你走。” 我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心怦怦跳着,像是喝了太多咖啡。 “你没有男朋友吧?”他仍然背对着我,“明天可不可以陪我看电影?” 车里的狭小空间忽然异常安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沉默也有许多含义。 跟安澜分手已经快两年了,这段时光里,我对所有雄性生物都失去了兴趣,再帅的男生摆在眼前,我看都懒得看一眼。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像一根点不燃的烟,与全世界绝缘,孤独地散发着苦涩的香气……只好做个世俗眼中那种有隐疾的怪咖。 还好我遇到了齐峰。 就算我们之间停步于此,再无交集,我也依然感激,因为他帮我找回了年轻女孩应有的感觉,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 我还活着,我的心还会跳。 微弱的按键音打破了夜一样的沉默,齐峰转过头来的时候,我正在摆弄他的手机。 “这是我的电话。”我把他的手机放回原处,“记得明天打给我。” 3. 我刚上楼,齐峰的短信就来了:“到家了吗?” 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芒微弱极了,如风中的烛火,摇曳心旌。 我换了拖鞋,走进卧室,正想着该怎么回复,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电波里一阵沉默,我靠着房门,没有开灯。 “你怎么不说话?”他问。 “等你先说。” 我觉得我声音里有种挑逗的意味,于是又不再说话,黑暗中弥漫起大片大片的沉默,却似拥有了别样的颜色。 “你怎么不开灯?” 我怔了一下,急忙往窗边走去,他的车还在楼下,两柱灯光照得好远,隐约有个模糊的轮廓靠车站着,夜色下像一团花影…… 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 “你怎么还没走?”我看一眼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我咬咬牙,问,“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生,你会不会太主动了点?” “怎么,你觉得你不值得?”齐峰的声音在电话里格外动听。 窗外,他好像在抬头望我。 “我怎么想并不重要,关键在你。” 窗帘上有紫色的印花,我轻轻攥着,窗帘皱成一团。 他笑了,好像有轻微的气息沿着听筒传来:“明晚一起吃饭吧,我来接你。” “嗯,我请。” “这辈子你跟我吃的所有的饭,都由我请。” 他挂断电话,发动车子,缓缓开出我的视线。 手机微微发烫,顺着手指,蔓延到心尖。 我打开台灯,橘 色的光辉在墙壁上投出薄薄的一片影,我趴在地上,从床底下取出一个铁盒,上面的Hello Kitty图案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褪色了。 多少年了,我一直不敢打开这个盒子,我怕它会像潘多拉魔盒一样,释放出不堪回首的记忆—— 贪婪、虚无、嫉妒、痛苦……那全是我在那段感情中,最绝望的感受。 4. 铁盒里装着厚厚的一叠信。 大部分是我写给安澜的,只有三分之一是他写给我的。 其实在这段感情里,我待他有十分,他待我能有三分就不错了。 少女时代迷恋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如果没有后来那段奇遇,我可能早就醒过来了。 我拂了拂灰尘,打开一个信封,安澜的字迹映入眼帘—— “兰成雪,你新书里的男主角原型就是我吧?哈哈,我是不是该收你点版权费什么的呀?什么?你想肉偿?想得美!那我不是太吃亏了吗……” 过去的时光呼啸而来,我心里猛然掠过一阵惊痛。 我急忙叠上信纸,胡乱放回盒子里,打算明天拿出去丢掉。 挥别错的,才能与对的相逢。 手机又响了,是条新短信,是齐峰,他说:“晚安。” 我急忙回了同样的话,怕他看不到就睡着了。 但愿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吧……他很像安澜,却比安澜对我好太多了。 5. 卸了妆,洗了澡,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睡不着觉,索性打电话给霄霄,把跟齐峰的事讲给她听。 霄霄很欣慰的样子:“这就对了嘛,赶紧把他拿下,领着去参加班长的婚礼,多有面儿啊!” “婚礼就在下周,哪那么快啊……” 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想,安澜,他真的会来吗? “杜芊芊你别跟我装啊,难道你就不想在安澜面前挣回点面子?反正我要赶紧寻觅个大帅哥,到时候带过去威风威风!” “齐峰怎么样?要不我发给你吧!”我故意逗她,可能潜意识里很想跟她再多聊一聊齐峰吧。 “哎哟,你还说呢,你猜我回家路上,忽然想起谁来了?”霄霄一拍大腿,“齐雯绮那个小娘们啊,是不是长的跟他有点像?” 我怔了怔,努力回忆齐雯绮的脸,却有些模糊了。 “他俩还一个姓,该不会是兄妹吧?”霄霄嘿嘿两声,“完了,这完全是狗血剧的节奏啊,姐姐男友被撬,派弟弟复仇,结果弟弟真心爱上了仇人……” “啊……不会吧?”我瞬间入戏,脑海中浮现虐心剧情。 “傻呀你,哪有这么巧的事,怎么不去买彩票啊你!齐峰说他是吉林人,怎么可能跟齐雯绮有关系。”霄霄见我真的信了,急忙把话往回拉,“他们两个不过是眼睛都小了点嘛……其实也不是太像!齐峰长得比齐雯绮好看多了,她都丑哭了,还以为是个公的就会喜欢自己!” 可这确实是个蛮虐心的梗啊……我忽然来了灵感,草草挂断电话,跑去写武侠小说了。 6. 昨晚我赶稿子到两点多,还没睡饱,就接到了齐峰的电话。 “杜芊芊,该起床啦。”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振奋。 “哥……我昨天睡得很晚。”我最恨被吵醒,可是这一次,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 “我知道,两点多嘛,我看了你的博客。”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握着话筒,却没有说话。 沉默拥有很多的含义,这一刻……可能是 感动吧。 这个男生想了解我……他很认真地关注着我。 “给你半个小时收拾一下,我买了好吃的,在车里等你。”齐峰挂断电话。 我赤脚跳下床,撩开窗帘,看见齐峰的车就在楼下。 其实这是个很好的开始吧……可是偏偏就在这一刻,我想起了安澜。 安澜从不曾给我这样的呵护,他不会在深夜里去看我的微博,亦不会趁午休跑到我家楼下,更不会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梳洗打扮。 记得曾在哪位小清新的空间里看过这样一句话:“你欠某个人的,会有另外一个人要回去。某个人欠你的,会有另一个人还回来。人生的无情与有情、滥情与绝情,长久来看,是守恒的。” ……这会是个幸福的开始吗? 我是因为安澜才注意到齐峰的,他们眉眼里有种相似的东西,也许,他就是来还债的人? 旧得褪了色的Hello Kitty饼干盒就放在门口,里面装满了我与安澜的信,曾经我视若珍宝,如今却不敢再看,我把它装到一个黑塑料袋里,打算一会儿拿出去扔掉。 作为一个武侠小说家,我当然知道,每一段孽缘的开始,都美丽得像场童话。可是有多少人明知道结局是悲剧,却依旧义无反顾……而我,既然还有放手一搏的机会,何不重整旗鼓,下盘好棋? 第一步,就是忘记安澜。 7. 齐峰远远看见了我,从车上下来,为我打开副驾驶的门。 我化了妆,喷了Miss Dior的香水,还穿了细高跟的黄色瓢鞋。 他端详着我,唇角一弯:“刚睡醒就这么漂亮。” 每个女人都喜欢听到赞美,即使明知道是假的,我心里还是好像喝了蜜糖。 “你这么会聊天……一定有过很多女朋友吧。”我低着头,假装自己也很老练。 齐峰递给我一块三文鱼比萨:“吃吧,这也是从你博客上看的。” 我看他一眼,接了过来,齐峰的眼睛细而幽深,耐人寻味。 “我是有过很多女朋友,但这并不妨碍我现在喜欢你。”这句话他说得很轻描淡写。 比萨上有少量芥末,我咳嗽几声,差点呛到。 可能是从小打下的基础吧,其实我心底里是自卑的,就算现在长开了,会化妆,打扮完了勉强也算半个美女,但我知道自己的资质,我依然不觉得自己的外貌有吸引男人的魅力。 我默默地吃着比萨,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齐峰轻轻捧起我的脸,食指在我眉毛上搓了搓。 “你左边的眉毛没画好。”他的声音逼近了我,人也逼近了我……我看见他眸子里的光,像一根缓缓烧着的灯芯。 “这也是从我博客上看的吧?”我奋力一笑,“怎么,你想帮我画眉?” 齐峰的唇,忽然印上我额头……很软、很轻,我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烟草香。 “当我女朋友吧。”他在我耳边说,“以后我天天帮你画眉。” 我愣住了,心里一瞬间有千百个念头闪过,却没有一个留得住……最后一帧画面,是安澜年少时的脸。 “你喜欢的是你想象中的兰成雪,不是我。”我躲开他,贴着车门坐着,扭头望着窗外,“画眉只是我小说里的情节……现实中的我很恶俗的,不化妆素颜的样子很难看,也不知道怎么给人当女朋友……” 齐峰拉住我的手,轻轻攥着:“没关系的,我可以教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