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笑得天真无邪，一面看破一切 分裂，分裂， 一面笑得天真无邪， 一面看破一切…… ——王菲《分裂》 1. 江晓钺的车像往常一样温暖舒适。 我看着他的侧脸，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一点一点恢复正常。 “我可能拿不到毕业证了。”我说，“研究生三年白念了。” 我终于发自内心地说出了我的恐惧：“爸爸妈妈会离婚吗？我爸是知识分子，他那么要面子……” 我是真的在害怕，对这些事情的惊恐程度，没有语言可以描述。 “还有我的读者……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写东西那么细腻，怎么可能是我爸代笔的？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容易就被其他人改变？” 江晓钺单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握住我的手说：“你只要记住，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有人故意害你。” “……是谁？” 我也知道，这一切接二连三的事情，不可能是巧合。 “是齐峰的前女友做的。”江晓钺好像不太想提起这个名字，“听说齐峰还是跟她分手了，去北京投奔他姐去了。” 我一愣。齐峰……齐雯绮。这两个名字，这样陌生，又这样熟悉。 “那女孩其实我家里也认识，但不太熟，家里背景很深，听说她从小就特别喜欢齐峰。家里也是被她闹得没办法，才接受了那小子。” 江晓钺停下车子等红灯，趁这会儿伸手到后座帮我拿了瓶水，拧开盖子，递给我：“她应该是把所有痛苦都算在你头上了，出手才这么狠。” 我没再说什么，今天对我来说太长了，我脑子已经不够用。 车子很快在我家楼下停下。 “我陪你一起上去，还是……”江晓钺试探着看我，“还是我在楼下等你？你取了护照就下来吧。别的东西我给你买新的。” 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自己上楼。 2. 家里并没有很乱。 跟我想的不一样。 他们甚至没有吵架，但这安静反而让我觉得恐慌。 我把钥匙放在茶几上，刻意发出声音，想惊动他们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然后试探着往里面走。 出乎我意料的是，爸爸妈妈正坐在客厅看电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太反常了，我反而心里没底。 “爸……”我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我回来了。” 我用问询的表情看向妈妈，可是她并没有看我，只是握着遥控器，眼睛盯着电视机。 “芊芊……”我爸大概也觉得难以启齿，终究没能说下去，“总之，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但是，我们还是决定要离婚了。”妈妈的眼神还是没有离开电视，“但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爸爸一愣。 我也如遭雷击。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能挪动脚步，艰难地走到妈妈身边去。 “妈……你别开玩笑了……你别吓我啊。” “ 这事跟你没关系。”我妈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腾出手来拉着我，“对我而言，跟你爸在一起是一种习惯。我习惯生活中有他，他习惯生活中有我……拥有的时候不觉得怎样，一旦失去了，可能打击也挺大的。” 我的泪水不知不觉地又落下来，我紧紧攥着妈妈的手腕：“您别这样说……我会自责死的。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我不该去招惹齐峰，我知道错了……我自己怎样都没关系，但是我不能接受自己的错殃及你们……妈，别说气话，好不好？” 我妈看着我，眉宇间闪过一丝慈爱，伸手抚了抚我的眉心。 “如果事情都是因你而起，那也挺好的。”她声音柔和了许多，“不管你爸怎么解释，我都有我自己的直觉和判断，他说服不了我。” “妈……” 妈妈双手握住我的肩膀：“芊芊，你是成年人了，要懂得尊重父母的决定，知道吗？同样，我们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她说完，侧头看向爸爸：“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先不要在一起了，但这并不表示，我们这个家散了。” 我看一眼爸爸，他一脸无措，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忽然不想去想，他跟那个阿姨之间究竟是不是完全清白的…… ……我克制着自己想要责怪他的冲动。 因为我觉得我妈妈说得对。我是成年人了，我要懂得尊重父母的决定。 虽然我们是一家人，但我们首先是独立的个体。 “我们永远都是你的父母。”妈妈看一眼爸爸，又看向我，“不要急，也不要哭，时间会替我们解决这些问题。” 这一刻，我清晰地看到，爸爸眼眶涌出一串眼泪，但是他很快就别过头去。 其实，这真是个有趣的巧合。 我爸爸是水瓶座的。 安澜也是。 还有江晓钺的初恋薛菲。 我们都喜欢过水瓶座。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一生都要被他们所困。 3. 我拿着护照下楼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泪水。 江晓钺正在摆弄手机，看见我从楼道出来，下来帮我开车门，他露出笑容，故意逗我开心。 “我给你买了游泳衣、防晒霜、人字拖和化妆品……酒店我已经订好了，就在海边……” “我们以后再去吧。”我当然还是感激他的，也想像个鸵鸟一样不管不顾，可是有些事我必须学会自己面对。 每一个经历过初恋失败撕心裂肺的人，都应该明白，爱情应该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该作为救命稻草。 就算他再强大，我也不该把重量压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样对他也不公平。 “研究生群里说明天答辩。毕业论文的事，我还是要去解决。” 我把护照递给江晓钺，笑着逗他：“护照给你，先放你那儿吧。等这件事过去了，你就带我去冲绳，要安排好哦，不许反悔！” 这个 时候我还能撒娇，其实我内心也挺强大的。 江晓钺怔了怔，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头。 “那你早点睡，明天一早我来接你，陪你一起去学校。其实你可以把一切都扔给我，我会替你处理好的。” 我用力点头，抱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蹭了蹭：“我知道你可以。可是有你了，我也什么都不怕，所以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他又怔了怔，笑容舒展开来：“听你的。” 4. 当我出现在会议室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惊讶。 曾经，我确实是系主任的骄傲，是他在大大小小场合里的谈资。他培养出一个有市场号召力的作家，这件事让他十分自豪。 可是现在……过去有多光荣，现在就有多难堪和负累。 可是我问心无愧。 很多看不惯我的女生，都在等着看我笑话。 我走进会议室，清楚地感觉到被人指指点点是什么感觉。 “她怎么还有脸来啊？” “看系主任一会儿怎么收拾她吧，当老师的最要面子了！” “早就知道这个杜芊芊不是好东西，那叫上梁不正下梁歪，抄论文的人，能自己写出来那么多小说吗？” 我只当没听到，找了个空位坐下。 江晓钺怕我没精神，方才去买咖啡了，现在才拎着星巴克的咖啡进来。 “哟，又换了个男的……真有两下子！” “我听说啊，她拿不到研究生毕业证了，因为这事儿闹得太大了！” “啊？那她以后怎么办啊？三年不就白念了？毕业找不到工作，作家也当不成了，可怎么办啊……” “哈哈，那就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儿了……” 这语气事不关己也就罢了，还明显在幸灾乐祸。 我冷笑，原来我人缘竟然这么差。当初她们要我帮亲戚朋友签名的时候，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会议室里很快坐满了人。 系主任坐到正中央的位置上，旁边还有两个别的学校来的访问学者，帮着一起验收答辩的。 系主任看见我，明显吃了一惊，但很快神色中又浮起愤怒。 “杜芊芊，你来干什么？没人通知你吗，院里决定没收你的毕业证，因为你的所作所为，给我们院，甚至给整个学校，都带来了极坏的影响！”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向我。 包括江晓钺。 我深吸一口气，刚要说什么，这时江晓钺却站起来，抢先开口。 “其实，没有毕业证也无所谓啊。”他一脸云淡风轻的神色，“你根本也不需要工作。” 他从兜里掏出几串钥匙，很高调地抛给我：“跟我在一起吧。房子、车，我都准备好了，写的都是你的名字，你护照不是在我这儿吗？哈哈，我很狡猾吧！” 他演这一出，我还真是始料未及。 “我还给你准备了一家咖啡店，就在我们新房附近，是小区的底商。如果你愿意，就作为老板娘偶尔去视察一下，如 果不愿意，我就交给别人打理，反正都随你。” 江晓钺挑衅似的看一眼系主任：“没有毕业证也没关系啊，这三年你是来修身养性的，那一张纸有没有，根本无关紧要。” ……所有人看着我的目光从含义纷繁，似乎又转为了艳羡。 我朝江晓钺笑笑，我真的好感激他。 霄霄跟秦睿一起在北京打拼，自己的事焦头烂额的，但昨晚也陪我聊了很多，其实她家里也很复杂，但是我们都学会了尊重父母。 他们的人生属于他们自己，本来就不该让他们为我们牺牲。其实离婚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严重。 只要他们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遵从了自己的心，我们就应该支持他们的决定。 我拍了拍江晓钺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他很听我的，回应似的握了握我的手。 “老师，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学校无权不给我毕业证。”我恭敬又真诚地看着他，“我知道，我的事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大家莫衷一是，一时也查不清楚。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更应该相信自己的学生不是吗？”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叠打印资料，走上前去，放到系主任面前。 “我的电脑被人黑了，替换成了另外一篇拼凑出来的论文，但是我的原稿还在。这是我写这篇论文的提纲和资料，光是准备工作就花了半个月，在内容上您可以随便提问我。只要您看了我的论文，就会知道，这篇文章是我用心写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系主任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愣了一会儿，蹙了蹙眉头。 “你的事儿回头再说吧。”这是校领导惯常处理事情的方法，“答辩开始，别耽误别人的时间。” “不行。”我坚持道，“这件事请您马上给我个说法。老师，我是您的学生，您不是应该最了解我的为人吗？” 我心里知道，如果这事放到事后处理，没有这么多人看着，想再翻案就难了。可是系主任在气头上，似乎也不会如我所愿。 但我内心是很坚定的。 如果他还是抗拒，我只有据理力争，继续坚持。 “我有证据，证明杜芊芊是无辜的。” 这个声音……我愣住了。 齐峰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许久不见，他好像更瘦了。 他举了举手中的电话：“这件事因我而起，来龙去脉我都已经做成图文并茂的帖子，发到各位邮箱里了。” 他侧过头来看我。 不过隔着几行椅子，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 “是我前女友，因为恨我，迁怒于杜芊芊的。”他眼眸漆黑，一如初见我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比我小的男孩儿，“我喜欢她，是我追她的，她不知道我有女朋友，事实上我跟前女友也很快就分手了。” 他眼风不经意地扫过我身边的江晓钺，失落的神色一闪而过：“对不起，杜芊芊，给你添麻烦了， 也许我真的不该再遇见你。” 我的计划又被打乱了，一时间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事情因我而起，我会帮你证明一切。” 齐峰深深地看着我，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已经有人用手机读了他的邮件，议论纷纷。 “哇，他也很拼啊，竟然把自己的出身、隐私都曝了出来……还有身份证照片呢，有图有真相啊！这男的为了杜芊芊也真是豁得出去！” 齐峰跟齐雯绮，最介意的不就是自己的出身吗？ 可是他竟然为了我，把他内心深处最在意的伤疤，剖开了给人看。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我可以自己解决这些问题。” 可能在我眼中，齐峰仍然是多年前那个无助的小男孩。我看向坐在会议室中央的系主任：“老师，我们的校训是明德笃行，难道因为你生我气，就可以是非不分吗？属于我的，无论如何我也要拿到；不属于我的，我也绝不会有半点儿觊觎之心。” 齐峰遥遥地看着我，眼睛竟然红了。 我转身走出会议室。 不管结局如何……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这就够了。 因为我的心是坚定的，所以也不再害怕。 因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一口气走到教学楼外面，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我突然觉得有些感动。江晓钺还没有跟出来，我却收到了齐峰的短信。 “杜芊芊，我真的很喜欢你保护我的感觉。可惜，此生再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尾声 2017年，上海书展。 铺天盖地的横幅上写着，古风女作家兰成雪转型之作——《谁没爱过水瓶座》。 这本书在连载的时候人气就很高，所以签售现场十分火热，我已经去补了好几次妆，还是签名签到手抖，满头是汗。 但是，我是真心地，感谢每一个看我小说的人。是他们给了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勇气，以及崭新丰满的人生意义。 忽然，我隐约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侧脸一闪而过，却似有料峭春风。 是……安澜吗？ 我定睛再看过去，那人已经在人海中消失不见。 心头涟漪只有一秒，我已经低头签下一本。 时过境迁，重要的唯有当下。 研究生毕业证我当然拿到了，并且很狡猾地收下了江晓钺赠送的咖啡店，当成我写稿的据点。 但是不要所有权。如果我们分手，我会把一切都还给他。 每当我说起这些，江晓钺就会表示抗议。是的，他现在就在我身边。 可是下半生还那么长。 我没想过要放弃努力。 我会一直保持斗志……因为人生没有一劳永逸。 爱情这件事里，也并没有理所当然和天长地久。 就算孑然一身，仍然可以让生活既温暖又甜蜜。 遇到心动的人，仍然可以大胆去爱，奋不顾身。 也许，对一个女孩子来说…… 这才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事情。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