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卷三十二,说刘备“喜狗马、音乐、美衣服”,但到《三国演义》里,为了突出正面人物形象,把他的这方面的爱好给抹掉了。这倒合乎“文化大革命”创作三突出的原则。于是,刘备就特别地正人君子起来。其实,他从建安十四年冬十月,去东吴结亲,洞房花烛,一住就是一年,吃喝玩乐,声色犬马,把荆州忘得干干净净。从这点看,《三国志》这部正史对他性格这一方面的描述,是接近真实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多大出息,很容易知足的人物。 刘备被曹操打得屁滚尿流,托庇于荆州刘表时,寄寓在新野局促之地,稍稍能喘口气,恰巧有人送来一把牛尾巴毛,这位老兄的手工艺匠人的职业本性复萌,献技之手痒痒了,兴致勃勃地编织起帽子来。 诸葛亮一看,心凉半截,不得不说话了:“明公无复有远志,但事此而已耶?”其实,即使不是诸葛亮,假如一个普通老百姓,看到九五之尊在宫里做木匠活,不问朝事,或率领宫妃,粉墨登场串演戏剧,或干类似的总不是领导人该做的事情时,不也觉得不可理解吗? 周瑜和诸葛亮一样,也看出了这位手工业者的弱点。建安十五年,他给孙权写了一封信,提出了挺辣手的一招:“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家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 也就是用一个镀金的牢笼,将刘备快快活活地关起来。 在中国历史的政治生活中,管这一招叫“羁縻”,是用来对付高层异己分子的一种经常使用的手段。因为凡执掌权柄的人,周围并不都是同心同德者,必有一些感到棘手的人物存在着,这其中,有一类是用不得又甩不得的人,有一类是碰不得又打不得的人,有一类是杀不得又放不得的人,有一类是近不得又远不得的人……这些可能成为敌手、叛逆,而目前仍在控制之中,但持离心离德状态的代表人物,无论如何是危险因素。 通常有三种处置办法:其一,借一个什么名目,一网打尽,或逐个消灭;但杀人绝非万全之计,有碍观瞻不说,而且持异议者,历朝历代,总是层出不穷的;除独夫民贼,这一招较不常使用。其二,礼送出境,要是掌权者绝对强大,而且对手除一张嘴巴外,别无实力,也无妨一试。一般情况下,放虎归山,迟早要构成对自己的正面直接威胁,有远见者,并不喜欢这个措施。其三,中国的政治家比较乐于采用比软禁还要宽泛的羁縻政策,当然,实际是更为养尊处优的软禁罢了。把握在身边,高官厚禄,声色犬马,“丧其心志”,“娱其耳目”,是最为稳妥的了。只要安排好足够盯牢的眼睛,随时知道动静即可。 因为,周瑜对于这位已具实力的刘备,干掉他不是办法,因为北方有个曹操,需要这个盟友,不干掉他,早晚必是个不安定因素。于是,“雄姿英发,小乔初嫁了”的周瑜,到底是个文化层次要高得多的政治家,才想出这个办法。虽然他不可能研究过马克思学说中的社会阶级分析的观点,但他却吃透了在黄巾之乱中,从底层中冲杀出来的这批领袖所具有的流氓无产者的“痞子先锋”的实质。因为这些人,一朝得势以后,首先极欲得到满足的两大需求,无非一是金钱,一是女人。所以,他建议孙权“多其美女玩好”,以满足刘先生的欲望,实在够厉害的。 如果不是诸葛亮未雨绸缪,给赵子龙留下锦囊妙计,逃出重围,回去继续干革命,新婚燕尔的刘备,会在这个镀金的牢笼里,和年轻的孙夫人,过着老夫少妻的幸福生活,肯定想不起回荆州的了。 后来,他的儿子阿斗降晋,乐不思蜀,看来很可能是天性遗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