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掩儒雅之风。kenkanshu.com 这人—— 她见过,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儿,不过当年在大周皇宫内,她可是这被这张脸的主人训斥的好生没面子,想不到会在这燕云之地遇见故人,不过——这人看上去有些潦倒,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长州莫馥。”为她省去了虐待记忆的时间。 “先生如何至此处?”她不记得他是谁,但知道父亲同乡的同僚——莫楷,想必这位仁兄必是与那个莫家有些关系,毕竟能入皇宫饮宴的,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国破家亡,四海为家。”刚才在城下听闻罗瞻的夫人在城楼上,他特地来堵她,不为攀交显贵,只为了一群孩子,“恕在下不敬,用这种方式拦截尊驾,素闻夫人仁心蕙质,今日厚颜而来,想求夫人一件小事。” 仁心?好像当年评价她“隔江犹唱□花”时,可没这么客气啊,“先生请说。” “夫人可否借步?” 君锦止住陆原的反对,这人既是莫家人,定是颇有清骨的,相信是真得有非求她不可的事才肯弯腰,不妨随他看看,“请先生带路。” 莫馥带君锦去的地方离城楼并不远,就在城门西的一处阴暗的巷道里,挨着城墙,搭了一顶一丈有余的毡蓬,站在毡蓬外可听到里面深浅不一的啼哭声——孩子的。 陆原一手掀开草帘,查看没有危险后,才退开身让君锦、曾辉进去—— 一进毡帐,一股酸臭味儿充斥鼻腔,是一地的孩子,大小不一,大的不过三四岁,小的还在襁褓中,但有一个共同点——黄瘦、脏污,甚至多多少少都带了些小伤口…… “都是被丢弃在途中的孩子,有孤儿,也有父母无力抚养而丢弃的,正值盛夏,蛇鼠虫蚁多,不少孩子被咬伤,每天都有撑不下去的,莫馥倾力也只有微薄,望夫人怜惜这些无辜的孩子——” 君锦摆手,没让他求下去,蹲□,抚一下其中一个正在哭的婴孩,孩子的脸上还带着斑斑血迹,若非经历过鹿山的战乱,她恐怕早已泣不成声…… “陆原,去叫人来,把孩子们带回去。”君锦对身后的陆原轻声道。 许是怀孕的缘故,曾辉看到这场面居然在擦眼泪。 有罗夫人如此身份的人插手,不到半个时辰,几十个孩子就被穿铁甲的兵丁抱至七辆马车上,准备送拉回城中。 君锦、曾辉、莫馥三人这才步出毡帐,“先生可要同行?”君锦询问面前的莫馥,心思却在那些孩子身上,该怎么安顿他们呢? “不必,有夫人照看,莫馥没什么可多事的,莫馥替孩子们多谢夫人。”拱手。 君锦有些累,身心都累,见他拒绝,也不作强求,点头别过,转身往马车处去,谁知半路一个腿软,竟抚了肚子跪到地上。 “夫人——” “夫人——” “媚儿——” 莫馥、陆原、曾辉急忙上前…… *** 罗瞻回府时,大夫正在开药方,无视屋里的一干人,他只盯着大夫—— 老大夫也并没被吓破胆,反倒是对罗瞻的盛气凌人不以为然,“夫人是动了胎气,加之操劳过度,食补不足,妊娠又有伤身体,才致如此,药石只作安稳之用,最紧要的还是外因。”上次就这么说过,可惜没人听他的,才致今天动了胎气——再好的大夫也架不住病人自己找死不是?所以他很生气。 罗瞻自己的怒气都还没处消呢,没空理这爱生气的田神医,兀自进里屋去了。 这田大夫脾气怪,未免再生口角,陆原赶紧引老大夫离开,“田大夫这边请。” 陆原携田大夫离去后,外屋只剩下曾辉、莫馥两人。 二人互瞅一眼,什么也没说,曾辉请莫馥入座。 莫馥入座后兀自沉思,他也是刚才知道君锦有孕在身,对自己的莽撞行为很是后悔,不该那么直挺挺地带她去那种地方的。 相对外室的安静,里屋就显得有些剑拔弩张了,至少那位丈夫很怒—— “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谈。”君锦笑笑,视他的怒气为无物,她现在正想着给那些孩子设个住点,找些人专门照顾他们。 “你再谈个试试看!”恶狠狠地坐到榻前。 他真得生气了。 君锦半倚着枕头,笑着勾住他的手指,摇两下,“不要生气,我自今天起再也不出门,专心给你生孩子行了吧?”这些日子确实是把自己累坏了,真得休息一下,先独善其身再谈惠及他人吧。 她这么配合,罗瞻自然再难生气,不过余怒还是有的,怒她不继续做安乐的罗夫人,这会儿他一点也不感动她为他解忧的行为,若非有孕在身,他非把她扔回延州不可。 “干什么?”罗瞻看她双臂张开,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君锦指指大床,“我想睡一会儿。”自然要他帮忙抱过去,不是他说的不能乱动嘛。 “……”俯身抱过她,半路上却作势要将她扔下来,实在是余怒未了。 君锦惊笑一声,手臂自然而然搂紧他的脖子。 里屋的打情骂俏,外屋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曾辉凉道:“罗老大,差不多该出来解决问题了,闺房之乐晚一点再行为好。”自从江南回来,曾辉不再惧怕罗瞻,反正他惧内。 莫馥看一眼嗑着瓜子儿,说闲话的女人——能跟罗武安这么说话的人,放眼燕云,恐怕没几个吧?这女人是什么身份? 大概半刻后,罗瞻自内室出来,先前的怒气已然掩去,剩下的只有威严。 他第一眼看得并不是吃瓜子的曾辉,而是那个衣衫褴褛却难免儒雅的俊俏年轻人—— 很漂亮的长相,但不是娘娘腔。 他不喜欢这种人! ☆、五十七 水火的后人 莫馥,亡周太傅莫楷的亲侄儿,曾官至少府监,掌管百工、钱币鼓铸之物。莫家在大周算得上一门忠烈,即便当年权倾朝野的君哲宸也要忌惮莫家三分,而莫楷恰与君哲宸同梯为官,两人势如水火,不过每每到最紧要的关头,都是君哲宸先低头,不为别的,而为这莫楷生性强硬,老百姓的话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君哲宸大好前程,不屑与之同归于尽,因此,更加造就了莫家的特殊性。 君锦十六岁生辰时,亡周太后特意在宫内为她宴客——当然,主要目的不是因为君锦,而是为了拉拢君家,君天阳手里的铁骑可是大周唯一的王牌。 为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的黄毛丫头歌舞升平,忠臣们拂袖不已,尤其莫楷,与君哲宸争吵不休,到最后,莫馥一番严辞不带脏字儿,将君锦说得褒姒、妲己一般,气得君哲宸恼羞成怒,暴怒下带了女儿回去—— 那一年本该是君锦入宫为妃的时机,怎奈被那莫家破坏殆尽…… 更好笑的还是次日莫楷来到君府的事——求亲,代侄子莫馥来向君锦求亲,他故意来恶心君哲宸,也不知两个老头都说了些什么,总之吵到最后,婚期都定了,终未成行是因为两个老头都没想过要真得联姻。 ——这些都是大姐后来当笑谈讲给君锦听的。 想来,那莫馥还真得差点做了她的未婚夫婿呢。 “你还有这番姻缘!”曾辉忍不住抚掌而笑,“那莫馥一表人才,又集儒雅、慧智于一身,无论才貌、家世,确实与你很相配,定是月老打盹牵错了红线!” 君锦笑笑,拈来酸梅入口,压下想吐的欲望,“你要是听了那人骂我的言辞,恐怕就没这些话了。”平白无辜的,她才不会嫁给把自己骂的体无完肤的人,她又不嗜才如命的人,而且一点也不大度,她其实很小肚鸡肠,很会记仇。 “恃才才能傲物,不过与那莫馥聊了一些,不像是那种容易激动的人啊,你当时是不是特别盛气凌人?” 君锦哼笑,“就一支曲子的时间,我如何盛气凌人?”她只在众人面前跳过一场舞而已,舞罢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若非有父兄在场,以她当年的薄脸皮,恐怕早就哭了,“可能家父有一些。”就她所看到的,父亲确实有逾矩行为,也就难怪人家要开口了。 丫鬟端上两碗熬浓的鸡粥,君锦悄悄皱起眉头,唉,又要吃了,“那些孩子可还好?”问曾辉。 “你家夫君大人拨了一处院子,请了七八个妇人去照顾,田大夫也去看过了,大致没太多问题,不过——你既开了这个先河,恐怕往后会有更多的孩子被遗弃,光这两天,院子外就有不少弃婴。”大灾大难,没吃没喝的,谁不想让别人帮忙养孩子? 君锦以汤勺拨着浓粥,淡道:“养吧,总不能因噎废食,不顾那些孩子的生死。”都是些尚不懂事的小生命,怎能不管他们?“再多我也养得起。”至少她还有办法养活这些孩子,“武安说再过几天,城外的难民差不多就能全部送走,下一步就是具体安顿的问题,前线的田军蠢蠢欲动,再过几天他就要回去,没时间亲自安排,嘉盛去了鹿山也不知何时回来,你我又这个样子,挑出来的那几个州官正直倒是挺正直,但是看他们往日的处事能力……得有个人助他们一把,你有什么好主意?” 曾辉吃一口粥,“你是不是想让我推荐你那个没缘的未婚夫婿?” 君锦嗔她一眼,“别乱说,我让人打听了一下,那个莫馥确实能做些事,既然现在人手短缺,何不请他帮个忙?以他莫家的祖训,想必如此为民的事也不该推辞,只是不能由我口中来说,这对他以后行事有些妨碍,你让嘉盛帮个忙吧,他的话管用。” “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说?”相信她开口,嘉盛也不会不帮忙。 “我若说了,武安那臭脾气又要不高兴,而且由他直任,不如由嘉盛推荐管用,那些州官若知道是我把他推荐给武安任用,会顺利配合他么?还是不要跟我扯上关系为好。” 曾辉一碗粥见底,却见君锦一口未进,“难怪罗老大要着急,你大小姐吃口饭也太难了吧?” “给你——”推到她面前,“味道太浓,我吃不下。”自己去煮清淡一点的。 “你要亲自下厨?不怕罗老大回来又对厨子大小声?你不要害人了。” “放心,只要你不说出去,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厨子、下人肯定不敢说,只有这女人管不住嘴巴,再说她老这么躺着也不是办法,出去走走到还舒服些。 *** 人不能太自信,自信过头就是自富,君锦偷着煮菜已不是一两天的事,她的口味本就要求较高,加上如今又在害喜,厨子煮出来的东西很难入她的口,所以亲自下厨,顺便还可以让厨娘在一旁学习。 一顿两顿无所谓,天天如此可就难免要出差池了,就像现在,她刚调好鱼汤的味儿,一转身,就见罗瞻倚在厨房门口——他可不是什么君子远庖厨的人,能坐在灶台边吃饭的男人,哪里还会顾忌这些。 “来,尝尝味道如何,特意调了你喜欢的味道。”君锦似乎完全不记得数天之前他对她说过——不许她再走出房间半步,亲自舀一勺鱼汁喂到他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罗瞻一口吞掉汤勺,连她的手指一起。 君锦吃疼的皱眉,因为他在咬她。 尽管是土匪出身,可这两口子未免也太过旁若无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情…… 厨房里的人尚还能接受,毕竟都是林岭跟来的人,多少是知道罗老大那不羁的脾性,赶紧把视线瞄向别处,当做没看见也就过去了。 可院子里的莫馥没见过如此孟浪的行为,大男人进厨房就已经很不可思议,更别说还跟妻子这么调情,这人……这人真是粗犷到让人不能理解。再看君锦,不羞也不躲,就由他这么咬着…… 待汤汁全部入喉,罗瞻才松口,而她的手指也被咬了深深两排牙印,几乎出血——他在惩罚她的不听话。 “那人是你让嘉盛跟我推荐的?”低声问出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 她越过他的肩膀,看一眼院子里的莫馥,点头,“他在大周任过少府,通晓百工、营造的事,往后这些事会越来越多,这人能力不错。”揉着被他咬疼的手指。 “他向你求过亲?”他比较在意这件事。 她并不好奇他会知道这事,毕竟是燕云之主,想查还有查不到的么?“他的叔叔与我父亲争吵时提过,我后来才知道。”很诚实。 “有多少人向你求过亲?”他才不管这问题多小家子气,想知道就要问。 君锦想一下,“不大清楚,应该不多吧,自小就打算进宫的,谁会触这个霉头呢?”拍掉他胸前衣带上的草屑。 低头看着她葱白的手指在他身上来回整理,眉头始终不曾松开——他非常厌恶她被很多人求过亲,尤其像莫馥这类人,因为这种人跟她很般配——这是他怎么都不想承认的—— 尽管知道自己不丑,也认识字,但与莫馥这种人一比,他就像个武夫——他也的确是一介武夫。一想到这儿,心里更加不舒服,藏在角落处的自鄙感再次跳出来耀武扬威,她是千金大小姐,她是大家闺秀,而他——是个土匪,尽管英雄不论出处,可出身这种东西毕竟还是很重要,要不那些打下天下的枭雄、英雄为什么拼命找文人给自己的祖宗胡诌,还不就是想昭告天下自己出身高贵!而他罗武安——挖出三代来都是武夫!她虽说过要跟他一辈子,可……他仍觉得还不够,就像野狼捕猎,不但要咬死,还要全部入他的腹,否则老觉得有人在觊觎他的猎物,他不是个会跟人分享的人,是他的就得全部是他的,宁愿挫骨成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