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赫连夫人一个劲儿往莲艾碗里夹菜,满到都要溢出来,赫连老爷则不停与他碰杯,说着近来中州的趣闻。桌上都是他爱吃的菜,身边都是疼爱他的亲人,步年的毒也解决了,虽不能相见,但各自安好,莲艾便觉得现在已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说来奇怪,怎么小羽这么长时间不来了?”赫连夫人身子弱,赫连家一直很保护她,便连左家谋逆的事也瞒着她。 她一直很喜爱左家姐弟,特别是爱笑嘴甜的左翎羽,要是知道了左家如今境遇,必定要伤心一番。 莲艾唇边的笑意微敛,左翎羽也一直是他的一件心事,先前遇到左翎雪时情况不对,都没来得及问她关于左翎羽的事,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他被他父亲抓回左家闭关练功了,要好一阵子不能来。”赫连秋风眼也不眨地撒着善意的谎言,“他都多大的人了,也该收收心了。” 赫连夫人闻言点点头,觉得儿子说得甚对。 “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成亲呢?或者你有没有钟意的姑娘,娘好叫媒人上门提亲去。”话题一转,竟不知怎么七拐八歪转到了赫连秋风的终生大事上。 赫连秋风也逐渐到了与娘亲说十句话,总有一句问到亲事的年纪。他大为窘迫,道:“娘,最近我没空想这些事,等过一阵子吧,过一阵子再说……” 赫连夫人有些不满,柳眉微拧:“去年你就是这样说的,你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都这么久了还没办完啊?” 赫连老爷与莲艾在旁看戏,并不参与到他们母子的争论中。 “来来,小艾,咱们喝酒!”赫连老爷举了举杯。 莲艾看了眼他搁在桌边的拐杖,忧心道:“这可是最后一杯了,喝多了对您的腿不好。” 赫连老爷自中州刺史之争后,腿伤虽痊愈,却落下了残疾,现在都要拄拐走路,刮风下雨伤骨处还会酸痛难忍。 他自己虽然毫不在意,但莲艾还是要替他当心着的,不能真的任他胡来。 用过午膳后,一家人各自散去。许是在桌上听赫连夫人提起左翎羽的名字,莲艾便想起了很多过去与他两个人在赫连家的一些记忆。 他初到中州,对周围的一切都是全然陌生的,包括他所谓的“家人”。赫连秋风又不可能时时在他身边带他熟悉环境,多亏了有左翎羽,他- xing -格活泼跳脱,很好的充当了他在赫连家的引路人,让他能更快融入其中。 莲艾一路奔波赶路也有些累了,就想睡个午觉,刚要换衣,就见自己房间的柜子上有个眼熟的小瓷盒。去年秋天时,左翎羽曾拿着这瓷盒在他面前炫耀过,说自己的蛐蛐天下无敌。 他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躺着的“大将军”早已气绝多时,尸体都干瘪了。 这必定是左翎羽临走时落在他屋里的,可怜这大将军连战场都没上过,就死在了这方寸之地。 莲艾将小盒子重新盖好,握住了走到门外,在院中一颗松柏下刨了个坑,将大将军埋了进去。 *** 步年这是近几个月来第二次来大理寺了,上次是为了甘焉,这回是为了左翎雪。 左翎雪怀有身孕,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说也是皇族血脉,天子的堂兄弟,刑部尚书不敢怠慢,她的待遇就要比甘焉好一些,起码窗明几净,没有恶臭。 牢头开了锁,步年缓步而入,停在了左翎雪面前。 “你没死。”左翎雪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旁,身上还是那套粗布裙,可能是这两天不用再东躲西藏,吃得好睡得也好了,她脸色都好看起来。 步年不知道她这句话是感慨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他轻轻扬了扬唇角,露出抹讥讽的笑来:“天不亡我,谁奈我何?” 左翎雪闻言也笑了,是啊,老天都在帮他,他们这些不被天庇佑的人,又怎么可能赢得了他? “我认输,彻底的认输。”她道,“步年,你可以杀了我,甚至杀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以绝后患,但求你,放了左家其余的人。他们成不了气候,也阻碍不了你的前路,与其花心力去追杀他们,不如想想怎样爬得更高,走得更远吧。” 她的意有所指,步年听懂了。 步年没有回她的话,却说了另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 “十几年前我们在边城相识,你可还记得?”步年不能她回答,便接着道,“你不记得,我还记得。那天我追击一队在边境烧杀抢掠大祁村民的花月人,他们抢了许多钱财粮食,甚至女人,丢在他们马背上,抢了就跑。一路都是他们掉下来的金银细软,突然我看到马背上掉下来了一个女人,我上前查看的时候,发现她还有气,而且还是名孕妇……” 左翎雪眼皮微颤,记忆随着他的话语复苏。 那时樊城被夺,边境其他城池皆有受到花月人的骚扰,左家在相对情况好一些的宛城开设医馆粥铺,救治从别处逃过来的伤员难民。 忽然有一天,左翎雪正在帐篷中为伤员换药,就听外面一阵喧哗。她怕出事,立马抓起双刀就往外跑,结果远远就看到一个身穿黑甲的少年,怀里抱着个都是血的女子,正在疯了一样的找大夫。 然而可惜的是,虽经过大夫的全力救治,女子和她的孩子仍然没有保住,都死了。 当左翎雪将这个消息告诉等在门外的步年时,他重重一拳砸在了土墙上,脸上全是怒意。 “稚子何辜?连孕妇都不放过,简直猪狗不如!”左翎雪还记得当时他说的话。 而如今,步年仍是看着她,说出了差不多的话:“稚子何辜,我若心冷如此,和那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花月人又有什么区别?” 左翎雪记忆中那个少年将军似乎和眼前的男人重合了,这个人从来没有变过,可她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她。 她曾经觉得很了解对方,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或许并不是忽然不了解了,只是道不同了,思考的方向便也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