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慧受不住他的目光,别过头去,"长老,杀了他吧。" 长老叹了口气,最后捻动了手中的佛珠,他一做动作,瞬间后排的修士们也运用自身法器,纷纷出招。佛珠转动,金huáng色的符文浮动空中,浩瀚无边,织成网,将姬千夜困在其中。修士们向前,剑、符、扇,却都被隔绝,那个佛文围成的罩,谁都不得入内。 他们面面相觑,震惊回头,"长老......" 禅隐谷长老只递出了一把剑,给戒慧:"这是你的孽,你自己亲手了结。" 姬千夜作此阵法,身体本就已经是qiáng弩之末,如今更是在佛法之下,半跪地上,吐出一口血来。他就抬头,血色的眼,执拗般看着戒慧。 戒慧紧闭了闭眼,又睁开,接过长老手中的剑,声音平静:"多谢长老。" 他曾说过,他不想眼睁睁看他死去,没想到命运如刀,bi他亲自动手了结。 冰天雪地里见到的第一眼,成他青灯古佛枯燥岁月里唯一的光。 唯一的玩伴,唯一的朋友。漫长的童年有他相伴,于是变得很不孤独。 但也只是童年。 那些喜怒哀乐如水自眼前卷过。 他最后扬起刀,目光冷冽,刺进他的胸膛。 谁料刀剑刺入的那一刻,姬千夜的胸口处突然爆出一团白光来,戒慧眼一避,手腕却被人握住,力道很大,然后拽着他的手,又狠狠往前刺了几分。 姬千夜嗤笑:"小光头,你就不能gān脆点么。那么多年,还真是没半点长进。" 戒慧咬牙,瞪他。 万般情绪,憎他别有所图,厌他偷窃佛火,恨他表里不一,恶他欺骗隐瞒,只是他瞪过去的第一眼,厌恶憎恨悉数在眼底,莫名的,先泛起了泪光。 姬千夜被他这一眼,也看得一怔。薄幸风流、冷酷无情,第一回,他体验到痛到骨子里的感觉。 别哭了。他多么想擦去他眼角的泪。但他不能。 这会坏他慧根,误他佛缘。恶人做了一辈子,死前选择善良了一回。 戒慧冷声说:"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姬千夜笑了,"嗯,我应得的。" 他内丹被一剑刺破,功力尽散,人形慢慢透明,开始灰飞烟灭。 戒慧红着眼,冷漠看着这一切,本来以为会很难过,但杀了姬千夜,他有一种顿悟的错觉。 像是彻底把自己从红尘的泥土中拔根而起,真正断了是非,身心洁净。 当年一人一狐,一灯一书,一谈一夜。 从亲密无间,现在兵戈相向。 求仁得仁。 他断了红尘念,破了因果障,得大自在,得心清净。 自此慧根佛心,修行无阻。 而他为狐族死而后已,无愧这千年血脉。甚至最后,还用死来成全了他的小和尚,助他成佛,怎么算,都不亏。 只是最后一刻戒慧释然的眼神,成了心上横插的刀。 "不......"姬千夜红色的眼睛淬出血来,不甘又绝望,种种,归于闭眼后的一滴泪。 释然吧,你本就不应该知道。 * 在姬千夜消失的地方。 一团幽紫色的火慢慢升起,腾到空中。突然星芒逆转,整个内殿被一团炙热的白光所包围,凤凰的鸣叫,嘹亮而庄严。一直静立不动的灯盏突然变换位置,在空中,成头、成躯、成尾,形成□□的神鸟。 "那是什么----!" 所有修士抬头。 这时,才算是真正的以命为阵。 白光笼罩,所有人眼睛被刺到,不敢正视。 沈云顾抬起头来,浅色的眼眸与空中形成的凤凰对视。 像是跨过了百万年岁月,此刻得归来。 青丝一寸一寸变白,一如上上天的雪。 眼眸也慢慢变成冰蓝色。 他的指尖不停的万火缠绕。 同时,记忆奔流。 不周山的火,小重天的雪,无渡海上长达千年的寻找。 一如大梦空濛。 为了一个凡人自毁神格入世。 为了一个凡人像傻子一样到处寻找。 他的表情冷漠,心里问自己:"值得么?" 只是答案不需要任何人给出。 他稍停,冰蓝的眼眸里情绪平静。 而给自己的回答,却很疯狂。 ----为什么不值得呢? 内殿吱呀打开,所有人捂着眼,从缝隙里。 只能看见一个背影,清冷疏离。逆光走出。 * 赤阳宫。 炼器峰。 谢柯醒来之时,已是huáng昏下午。他赤着脚走到窗边,外面青松招摇,和风徐徐,这时恰一只鸟飞到了自己手上。他低头,与这只鸟对视,从鸟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苍白神情。看了许久,他将鸟放了,关上窗户。 之后的几天,他一直魂不守舍。 外面的传言,是武陵源正道人士前往不周山,将作恶多端的狐族一网打尽,大快人心。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一点有关凤凰的记忆。凤凰叫,不朽火,仿佛硬生生从他们记忆里被剥夺。 不过更让他烦躁的。 是沈云顾失踪了。 赤阳宫其余人说,沈云顾出去历练了。 谢柯:".......历练?" 男弟子见他脸色不对劲,颤抖着、试探着询问:"那个,谢师兄,你找沈师兄有事么。" 谢柯看向一旁的浮云青山,冷淡道:"没事。" 他心里有一团怒火,但最后被理智压了下来。 他找到了他爹,说明了他的意图。 重阳道人目瞪口呆:"你这伤还没恢复?又要出去历练了?" 谢柯道:"嗯。" 重阳道人很是犹豫:"那你要去多久?" 谢柯道:"大概很久吧。归期不定。" "......去哪?" "不知道。" "......" 谢柯心里莫名的郁气在作出这个决定后就消了。 当天夜晚,谢柯坐在房中,突然听到了很细碎的声响。他被吸引了过去,走至窗边,隔着花草掩映,看到了一只模样很可爱的白色胖鸟。那鸟扑腾着翅膀,在花丛里朝他啾啾叫。鸟的眼睛圆而清澈,像水珠子一样。 它扑腾翅膀,叽叽喳喳跟他说着什么。 但是谢柯听不懂。 谢柯把它从花丛里提拿了出来,揪着它的两双小翅膀。 白鸟在桌上站稳,喜滋滋地用头亲昵蹭他的手。 毛发柔软,触感温和得叫人心情都变好了。 "你是他派来的么?" 谢柯与它对视。 白鸟忽然抖了抖身体,跟变戏法一样,抖出来一样东西。 像是被揉皱的纸团。 谢柯一愣,也不明白这是什么。 白鸟用短短的嘴巴叼着它,送到了谢柯手里,圆润的眼珠子里满是期待。 "要我打开么。" 胖鸟点点头。 谢柯边说,边将那纸团打开,然后,整个人都怔了。 纸打开后,是一团冰凉的火,蓝色的、灿烂的,这火伴随了他一生,又被遗失千年,熟悉而陌生。随后火将纸团烧毁,却没有化成灰烬,纸屑一点一点,拼凑成了红色的莲花,在谢柯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