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水寒：未溟（十三） 那老婆子摇头叹道:"可怜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就遭了这样儿罪了。" 妇人抹了泪，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袋，把里面的零碎银子拿出来给那老婆子，红着眼说，"如今这孩子的病是愈发严重了，听大夫的话儿倒像是光景不大好，算命的说这孩子命里有一大劫，若果真是这样儿，寻常药物倒难治好他这病，只好求神问佛罢了，这些银子也不知够不够，老人家仔细看看，那香火灰儿可能便宜一点儿卖给我?" 那老婆子登时局促起来，双手垂在肩侧不停地搓着手，不自然地说，"你不提我倒忘了，我那香火灰儿今日坐了船从河对岸带过来的时候，好像染了些水迹，这香火灰儿一沾水就不中用了……" 妇人神情愈发愁苦起来，半响叹了口气，眼圈儿又红了，"祭拜水官是一年一期，若是再待到明年，只怕这孩子熬不到那时候儿……" 老婆子面上愈发局促起来，末了讪讪道："这孩子既是受了风寒所致的灾病，倒也不一定是大夫开的药方不对，只怕是没有药引，那药才失效了。" 妇人闻言抬头，"药引？" "具体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是听说珍珠不是最温和大补的么，把那珍珠磨成粉末做了药引倒进药里熬着，兴许那药就起效果了。"那老婆子面上仍旧讪讪的，含糊其辞地说，"究竟怎么样，我这老婆子也不知道，唉，我这香火灰儿是不中用了，老婆子我就先走咯。" 说着，那老婆子就忙匆匆离开了。 我在一旁看得直咋舌，朝周云居道："啧啧，算那老婆子还有点儿良心。" "她刚刚说那珍珠粉末可以入药做药引，这话可当得真么？"周云居又是一脸纠结地问道。 我打了个哈欠，嗤笑道："怎么别人随口说了什么你都记在心上纠结上一番？那老婆子刚刚不过随口胡诌的，不想让那妇人惦记着那香火灰儿罢了，再说那大夫开的药，分量，药材，和药性一一都有讲究，胡乱添药引反倒乱了药性对病人不好，刚刚那老婆子也知道这个理儿，才把那药引专拣死贵的，妇人买不起的物件儿上说。" "可是……这妇人既然是已经相信了刚刚那老人家说的话，又无力去买那珍珠药引，万一那孩子真有什么事儿，将来做母亲的可不是要有了一辈子的心结么，珠子有不有效是一回事儿，做母亲的最后有没有为孩子寻来又是另一回事儿，方才那老人家，实在不该那样说的。"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周云居的肩膀，"谁说不是呢。" 徒留一个幻影，倒不如不留，一个虚无的希望，有时候倒真要比绝望还要再叫人绝望上几分。 留给穷苦的人的最后那一点点余地，有时候也实在难叫余地，它温情地告诉了穷苦的病重人还有希望，同时也毫不留情地斩断了他们可以不那么狼狈地退下去的后路。 谁都不想做那个恶人，有时候尽数推给命，也未尝不是一种自我催眠和解脱。 信命的人大抵凉情，因为生命中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和遗憾错失，生死由命这个词便是最好的安慰，也是拿来最快捷，最不用负责，也不会有负疚感的借口。 生死有命，一切皆有命，轻轻一句话，我们就可以从他人的痛苦中冷眼抽离出来，把一切推给天命，告诉自己不用过多悲伤，实在也是悲伤不起来。 天命是什么？天命不过就是一个人住的门前大街上死了人，他看着那人死去的地方，觉得自己该悲伤，该动情，该掉眼泪，可又恍然觉得，干我何事？这样的想法是大不敬，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感叹一句，啊……这都是命啊。 我在客栈里站了半天儿，看着那妇人倒也像是一个信命的人，其实信也好，不信也罢，大抵珍珠粉儿也是对药效没什么用处的，信不信都一样。 这事儿原本就该这么过去了，可我是真没想到，过了几日，那妇人倒真寻了那珍珠儿来做了药引。 淡青色的珍珠，足足两大颗，上好的质地，珠圆玉润，尽数被那妇人砸了研成末儿做了药引放进熬好的药汤里了，我倒不奇怪她从哪里寻来的，买是买不来的，上次小二把那吴小少爷带来的一大把儿淡青色珍珠儿砸了一地，角角落落的，有心去寻，总能找到一两颗珍珠出来。 可惜那珍珠做了药引，给小孩子喂了药汤以后，病不仅没有好，反而愈发严重起来了，妇人天天抹了眼泪抱着孩子哭，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儿，太卜看不过去，终于有一日让那妇人抱了孩子给他看看。 一看，只见那孩子面色发青，嘴角黑乌乌，不住地咳嗽着，连连带出点腹部里的血点子儿，当即变了脸色，诧异道，脉络不通，血气不足，这是原本就有寒疾，你给他吃了什么导致寒气加俱血气尽失了？且腹部又有积水，这病倒真真难叫人治了！ 妇人淌眼抹泪道，"我不过是一直熬药给他吃，没敢给他胡吃些别的什么，如今这病怎么就愈发重起来了？" 太卜皱眉问道："饮食上没问题，那药汤呢？可是近来添了什么药材乱了药性？" "……就是，就是添了一味药引。"妇人迟疑地说着。 "药引呢，拿来我看看。" 妇人为难起来，"就是两粒淡青色珍珠儿，我在墙角边上意外得来的，研了末儿放进药汤里做了药引，应该不是那药引的问题，不是说珍珠儿最温和大补的么，总不会使人体内寒气加重的……" 太卜听了这话儿，眉头愈发皱紧起来，叹道："真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在墙角处的东西，管它是人参还是珍珠儿，拿来做药引之前好歹儿要请大夫过一过眼儿，珍珠药性温和大补是没错，可关乎身家性命，怎么能没请大夫看看就想当然的就拿去做了药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