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错伸出手指,轻轻的在榻上写。 “别告诉他。”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雪怀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的雪怀还会不会为他伤心难过。 他只记得来看望他的人来来去去,炉子上的药煨了一碗又一碗。 小时候,他其实也并不能算是一个身体好的孩子。 半是魔族半是仙者的根骨,注定了他比同龄人更加多灾多难。习惯了魔界,来仙界不适应。他从来没有过小伙伴,生病了从来都是他娘亲给他熬了药,放在床头。 他一个人醒来,一个人默默的喝掉,然后一个人乖乖的睡过去。 上辈子,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雪怀的事情是,他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同伴。 雪怀像一把泛着银光的刀,锐利而张扬地踏入他眼中,将灰暗的世界在他眼前劈为两边。 当时的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能把一柄长刀用得那么好看自如? 为什么有人会像前尘就认识的故人一样,他不认识他,却上来抽出了他腰间的刀,逆着百鬼夜行,杀出一条路。 为什么他明明不算他见过的最美貌的人,可那副模样,那眼角下勾人的红色泪痣,无一不留在了在他的骨髓深处,让他微微的颤栗。 云错鼓起全部勇气,打听了他的名字和住址,并在第二天找上门去,要雪怀把自己的刀还给他。 雪怀就和他头碰头都找了一整天,最后刀没找到,人反而跟着他跑了。 雪怀总觉得他过于狡猾和聪明,觉得他具备一切让人飞蛾扑火追随的潜质。可只有他知道,他无非也是一个在心上人面前表演的忐忑少年罢了。 雪怀好战,爱刺激,有远大抱负。他便扩张,强势,无往不前。 就像有人曾说过的,他第一眼见他,就隐隐预见了未来别离的隐痛。(1) 病中的梦境黑而长,带着邪恶的甜美。这个梦他前生也做过,那是在冬洲不下雪了以后。 高大而沉默的新君主一身黑衣,静静地询问。 “我要找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办法。” “没有,没有办法的,仙主,仙道有仙道的规律,若是你想复活的那个人身躯尚在,尚有一线生机。可是你说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一抔黄土,即便是我,也爱莫能助。” “世间有那么多的办法,没有道理独独这一条路是堵死的。你告诉我,要怎么去复活他。” 一阵嗤笑声。 “仙主,我说过了,爱莫能助。您这个x_ing子啊......” 黑羽的乌鸦扑扇着翅膀飞向天空,在头顶组成一片y-in云。 “除非因果规律站在您这里,除非命运出现缺口,愿意垂怜您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久得他已经将前尘往事忘却。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十六七岁,斜靠在寻仙阁楼下。 外边百鬼夜行,他头顶的二楼。一个眼下带着红色泪痣的年轻人,正被他弟弟扣着手说话。 回忆潮水般的向他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云错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眼睛。澄澈,清亮,温柔。 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被镶嵌在他心目中最好看的一张脸上。眼下一粒红色的泪痣,生动得仿佛能让那双眼学会呼吸一样。 是雪怀。 云错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接着猛然直起身,下意识的想要碰他。 却被雪怀非常灵巧的躲过了。他后退一步,垂下眼,冷静的看着他。 “你得吃点东西,一会儿我送东西过来,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云错张了张嘴,“雪怀”两个字没能说出声。 雪怀抱着双臂看着他,眼睛里十分平静。 云错看了他很久,而后移开视线,喉咙里咕哝出了几个低沉的字。 “我知道了,你走吧。” 雪怀笑了:“放心,我不打扰您,我这就走。如果不是你家那只小灰猫过来找我,我也不愿意在这里耽误时间。毕竟我想清楚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总爱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是不是?” 云错的喉结动了动。 雪怀却不再看他,背对他,径直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我来给你送饭,劳烦你以后自个儿照顾好自己,我没那么多时间和你周旋。” 门被关上了,咔嗒一声。 像是被打开了某种开关一样,在他离去的那一刹那,云错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开始剧烈地喘气。 喉咙里泛出血腥味儿,像是灌了一斗灼热的铁锈。 云错以为时间还没过去多久,雪怀本来说好的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却敲了门。 他立在门口没进来:“喏,给你做的饭,我放门口了。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见我,放心,我也不愿意见你,不打扰你了,好好保重。” 云错呆坐在床上没动。 他几乎没有听见雪怀离去的脚步声。然后下一刻,他就后悔了。云错双目赤红,赤足翻下床,跌跌撞撞的推门往外奔去。 “雪怀......”他喃喃着他的名字,像是小孩找东西似的。“雪怀。” 雪怀已经走了。 门边的地面上放着一个食盒,打开的。里面的东西很简单。 一碗饭,一碟烧烤忘川菜,一碗琼花樱桃汤,还有一个熟悉的罐子。 云错疯了似的,近乎暴力地,急急忙忙地抠开了那个罐子。里面是整整一罐腌好的狻猊肉。 是他熟悉的味道和香气。 云错拿起筷子,送了一片在嘴里。 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起初他的动作很柔和,后面却几乎变成狼吞虎咽,拼命的往嘴里塞,仿佛想要借此堵住什么东西。 但那低微的呜咽声还是露出来了。他从吃第一片狻猊肉的时候就开始哭,不顾形象,也没有了任何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