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孟皎皎收拾好母女二人来时的行李,离开这幢住了二十多天的房子。期末考试后是暑假,她要忙店里的生意无暇看顾陈桐,就给她报了一个舞蹈班,跟粉面馆在一条街上,走过去满打满算也就五分钟。早中晚一天里,封霖总会挑个时间段来一趟,这日中午,他去的时候在店里撞到了熟人。张建鑫见他来这么个小店用餐起先还有点惊讶,诧异过后想到店老板是孟皎皎又释然:“来这边吃面吗?”“不是,吃过了。”“行吧。”那就是来找孟皎皎叙旧的了。张建鑫叹气,为他们俩可惜。暑假期间,学生家长很少来这边,又过了饭点,店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在,孟皎皎坐在张建鑫对面剥松子,松子仁没吃而是放在同一个碗里。封霖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对于他连续多天的造访,她似乎已经习惯,面色如常地继续跟张建鑫话痨家常,交代他怀孕期间孕妇要注意的饮食。张建鑫一一记下,问坐下后一直没吭声的封霖:“封霖,你知不知道红汇区哪里有门面出租,最好面积能大点,几百平的。”“做什么?”“孟皎皎跟一个朋友商量了合开餐厅,在找店址。”他看向旁边人,问:“不开粉面馆了?”她轻点头:“嗯。”她做学徒时学的就是做菜,可厨师忙,她一个人还要照顾陈桐,肯定顾不上两头,当时就退而求其次地开了粉面馆。可马上就不一样了,陈今马上就要回来。多一个人照顾陈桐,她就有空闲去经营一家餐厅,利润比粉面馆高很多。“对了,以前咱们一起参加过竞赛培训的人建了个群,最近在商量着聚会,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到时候我通知你们。”封霖跟那群人不熟,闻言看孟皎皎,后者摇头,简单一个字:“忙。”张建鑫想起当年的不愉快,也没勉强,饭钱早先付过,他下午还有公事,跟两人道别后出了店门。没剥完的松子扔回袋子里,孟皎皎拍了拍手,起身收拾碗筷。“桐桐去学舞蹈了?”他没话找话,明知故问。“嗯。”她低着头刷碗,面无表情的,忽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封霖,我结婚了。”很多话,说得太直白,会让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尴尬,点到即止就好。封霖捏紧拳头,艰难地开口:“我知道,你是为了——”“没那么多因为所以,陈桐是我的女儿,我的丈夫是陈今。”她问他:“要我给你看我们的结婚证吗?”“皎皎……”他很少这么喊她,大部分时候还是在梦里。“封霖,真没必要,你回去吧,陈小姐挺好的。”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同情,抑或是那么一丁点因为追忆起往昔而生出的喜欢,都没必要。她结婚了,或许一开始没考虑那么多,只为了落户解决陈桐的上学问题,可苏烟死了就不一样了,陈今没了妻子,陈桐没了母亲。她得还一个给他们父女。“你回去吧,我不怪你。”对比陈今的十余年牢狱,苏烟的殒命,她这点割舍真的不算什么,她没有资格责怪任何人,有资格的人一个在监狱里,另一个去了天上。不过,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怪他。毕竟,那是封霖。他们都记得的。“皎皎……”这件事终究还是被搬到台面上讲,他却喉咙发痒,吐不出其他字眼,只能喊她的名字,妄图让她心软,给他一次机会。她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消毒柜,关柜门的动作暂停,喃喃低语:“都过去了,封霖,再纠缠下去,我会讨厌你的。”天长日久,曾经的爱与恨都成往昔,她如今只想活在当下。“你现在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我的困扰,我觉得很烦,所有你快走,也别过来了。”她抓紧柜门,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长串,要多伤人有多伤人,果然见他站起身,一脸难堪地说了句“那我明天再过来”,便疾步走出了店里。真的很快,孟皎皎转过身,只来得及看他匆匆的背影。她长长地叹息,肯定很难过吧。对不起啊。封霖甫一出店门,秘书就打电话来提醒他稍后有个会议,封霖没有回公司,他此时无心他顾,天要塌下来也得让他先缓缓,车子发动后不知道该去哪,可这一处不容他停留,其他地方他又不愿意去,他只好漫无目的地沿着环城公路绕了一圈。下了高架桥后车子停靠路边,背靠着车椅发了会呆,才拿来手机拨出去个电话。他头一次打张建鑫的电话,下午四点多的时间,他许是在忙,约等了近一分钟才接听。“喂,封霖,有什么事吗?”“孟皎皎不是在找门面开店吗,我手里有几间,地址发给你,你哪天得空了带她去看看。”末了叮嘱一句:“别提到我。”张建鑫深呼吸一口气:“封霖,其实我很好奇,你既然到现在还惦记老孟,当初怎么没跟她在一起呢,喜欢就表白啊,大不了被拒绝。”他刚遇到孟皎皎那会,问过她关于封霖的事,她神色坦荡地和他聊了几句,完全没有提到前任时的尴尬,张建鑫就猜测,她压根不知道封霖暗恋过自己。如果说还有谁是封霖这段隐秘暗恋的见证者,毫无疑问唯有张建鑫。他是那种隐忍克制的性格,藏了十多年,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此刻被问起,积压多年的情绪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他一手捂脸,嗓音干涩地告诉对方:“我准备好了要告诉她的,高考完我就要告诉她的,可是她没来,张建鑫,我很后悔……”“高考完?她没来吗?”“嗯。”那头倍感疑惑:“不对,她去了啊。”“就是那个毕业聚会,你组织的,你不会自己忘记了没去吧。”“我记得她去了的,还有吕琦杨欢欢她们。”“连徐益你都喊了,就没叫我,封霖,你真不够意思。”封霖在四班门口揍徐益那一回闹得全校皆知,关系这么差的他都通知了,就是没通知他。封霖比他更摸不着头脑:“你在说什么?”“呃……让我想一想……”张建鑫努力回想当年的画面:“我记得是高考完的第二天,我从学校里出来碰到她们了……”张建鑫住校,那天晚上有本班的毕业晚会,他跟同寝室的另一个男生午觉睡过头,醒来后已经是傍晚,收拾好自己就急忙出门,在校门口遇到孟皎皎她们一行人,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室友火急火燎地拖走了,他对此印象很深刻,当时就纳闷孟皎皎怎么会跟她们几个一起。彼时他跟徐益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但两个人有共同的朋友难免会遇到,他之后问过徐益,后者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是封霖在学校组织了聚会。封霖的关注点全在他口中的“学校”二字上,那一刹那只听到“轰”的一声,所有血液逆流到头顶,血管暴涨,两侧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在撒谎。”“啊?”“我没有组织什么毕业聚会……”他是说过,培训班组织了聚会的话,可都是骗她的,只是为了让她来他这边,不要去陈今那边过生日。张建鑫诧异地“啊”了一声,还要再问他什么,那头已经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