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杭和程挽月在人声鼎沸的广场上接吻。霍栀拍到了他们逆光的剪影,程延清手里还残留着那枝玫瑰的香味。程挽月想着,八十岁的她应该也会记得这一天。国旗永不褪色,爱意永远热烈。所以她答应了:“好呀,卿杭,我们在一起吧。”他们可以和别人一样手牵手走过大街小巷,在早餐店分享同一杯热豆浆,出租屋变成了家,离别时的拥抱也名正言顺。下午回南京,只睡了四个小时的程挽月心情好得过分,连煤球都有点烦她。她把那枝玫瑰花留在家里,等她回来的时候可能已经变成干花了。他们中途休息了两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到程遇舟家。周渔在白城还保持联系的亲人就只有一个姑姑。程遇舟转回白城一中参加高考那一年的暑假,在江边救起了一个溺水的小男孩儿。那个小男孩儿就是周渔姑姑的儿子,现在已经读高二了,他也来送周渔出嫁。除程挽月外的另一个伴娘是周渔的大学室友,叫陈欢,两个伴郎都是程遇舟的发小,程挽月也很熟悉。婚礼前后有很多细节要提前准备,程遇舟天天早出晚归,家里人也很忙。摄影师是现成的,霍栀比外面那些婚庆公司的人专业太多。程挽月睡醒后陪周渔试妆,虽然拍婚纱照的时候,她全程在场,但看着婚纱和西装放在一起,心里还是有种奇妙的感觉。那个在杏树下和她一起跳皮筋的小女孩儿后天就要结婚了。周渔高中之后就没再见过卿杭,她问:“挽月,卿杭大概几点到?程遇舟的朋友开车去接他。”“我再问问。”程挽月拿手机给卿杭发微信。他工作的时候很少看消息,闲下来才有时间回复她,她也习惯了。她不会一直等着,想起来才会看一下。周渔换下敬酒服,走过去抱起煤球,说:“阿姨把房间收拾好了,爸妈昨天晚上还说先帮你打个前阵,提前给大伯点心理暗示。”程挽月没什么好紧张的:“你觉得他们会很难接受吗?”“还好,卿杭也不是外人,大伯一直挺喜欢卿杭的,他们只是没往那方面想过而已。你还生卿杭的气吗?”“他表白之前有一点,现在不计较了。”周渔知道程挽月向来洒脱,她那么骄傲的性子,是不可能会允许卿杭对她的感情里掺杂一丝一毫的愧疚。愧疚感和自责感就像是两根绳索,一旦缠上,再心狠的人也会被束缚住。但确定关系后,这些就不是问题了。她已经熬过来了,痛苦的人只会是卿杭。“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生病住院的事?”“没细说,已经过去了。阿渔,那几年我其实挺记恨他的,但他过得也不好。爷爷病得很严重,他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睡在走廊的长椅上。我在病房里,他也在医院。就像当初你跟程遇舟分手,程遇舟也因为我而没有去找你。两难抉择的时候,亲情大于爱情。”爷爷也只有一个,程挽月耿耿于怀的从来不是她生病的时候卿杭没有去看她,而是他的不告而别和八年的不联系。可她记恨他的那些年,他过得也不好。“我不爱他的话,可以当一个折磨他、玩弄他、报复他的坏女人,我本来也不是好姑娘,但我爱他。”程挽月摸了摸煤球圆溜溜的脑袋,“他不开心,我也会难受。”“谁说你不好?”周渔神色认真地说,“挽月,你很珍贵。”程延清和霍栀在院子里闹,周渔和程挽月在房间里闹,楼上楼下都不清静,程遇舟推门进去的时候,程挽月刚刚消停下来。煤球认生,但好在家里有糯米,两只猫长得有点像,也都很活泼。周渔问道:“怎么了?不顺利吗?”程遇舟说:“定好的乐队来不了。”“为什么?”“主唱阑尾炎发作,要做手术。”“交给我吧。”程挽月终于能帮上点忙,“大事我搞不定,这点小事难不倒我。”程挽月说着,拿起手机联系朋友。她认识很多玩音乐的,但联系了一圈,发现国庆假期大家都不在南京。莫名其妙地,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张脸:池越。程挽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登录微博,发现池越给她发过私信,而且半小时前还发了一条微博,定位就在南京。原来她丢了的那枚耳钉是钩在他衣服上了。程挽月先回复私信:耳钉是我的,谢谢你。大概过了半小时,池越回复:怎么还给你?方便联系,我们加个微信?程挽月想请他帮忙,就把微信账号给他了。加上微信后,池越问她在哪个位置。她准备发定位,卿杭的电话打过来,她就先接电话。电话那边的卿杭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笑得在沙发上翻滚。周渔和程遇舟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把房间留给她,结果刚出门,就和愣在门口的杨慧敏面对面撞上。杨慧敏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很明显是听见了,然而趴在沙发上的程挽月毫无察觉。程遇舟关上房门,杨慧敏就直接问他:“月月谈恋爱了?什么时候谈的?”“刚在一起没多久,婚礼当天能见到,她会将对方带回来吃饭。”杨慧敏惊讶:“她要把男朋友带到家里来吃饭?以前从来没带过,这次认真了?”程遇舟没有明说是谁:“我们都认识,人品没得挑。”周渔也帮着说话:“伯母,挽月挺开心的。”杨慧敏既高兴又发愁:“她谈男朋友,我和她爸也开心,就是担心她只看脸,不看品格,找个不着调的。我们不同意吧,她伤心;我们同意了,未来也是她伤心。”周渔心想,卿杭挺靠谱的,就说:“不会的,他对挽月特别好。”“应该是在一起没多久吧?还没过热恋期。”杨慧敏刚才就只听到一句,程挽月那黏糊的劲儿,她都不适应,“月月那个脾气啊,都说不准能好几天,她真要把男朋友带回来吃饭?”“来参加婚礼,正好见见家里人。”“这孩子,也不早点说,什么都没准备。”“她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不用准备什么。”“惊不惊喜都不要紧,别是惊吓就行。她爸前几天还在唠叨,言辞也一直没谈恋爱,他们俩多合适啊。现在不是流行青梅竹马吗?”言辞是程国安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挽月和言辞就只是朋友。”周渔哭笑不得,“伯母,您别担心了,挽月喜欢的人不比言辞差。”杨慧敏无奈地摇摇头说:“算了,担心也没用,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刚才想敲门是有事找程遇舟,被程挽月打岔,就忘记了。房门关着,程挽月知道家里隔音效果好,就打开免提功能,把手机放到旁边,自己躺在沙发上随便翻翻杂志。卿杭刚从主任办公室出来,他站在宽敞明亮的长廊里给程挽月打电话,玻璃窗外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淡淡的粉色,霞光将他投在地面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今天几乎没有休息,从早忙到晚。但他有女朋友了。卿杭听着程挽月一直在打哈欠,问:“没睡好?”程挽月今天起得很早,中午只睡了半个小时,她回他:“我多少也要帮点忙,婚礼不请太多人,就是一些亲戚朋友,还有同学啊、同事啊。”“伴郎是谁?”“你不认识。”他不认识,就代表不是言辞。婚礼的主角是新娘和新郎,伴娘和伴郎只是站在一起而已,也可能会挽着手。卿杭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小心眼,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煤球呢?它习惯吗?”“在我旁边。”程挽月一会儿摸摸糯米,一会儿又揉揉煤球,“它第一天晚上有点不适应,今天就好很多了。如果方便开视频,给你看看它。”卿杭听见她在电话那边喊煤球“宝贝”。“我想看你。”“……那就让你看一眼。”程挽月挂断电话,换成微信视频,卿杭手机拿得低,镜头里是死亡角度。她能看见他身上穿着的白大褂,胸口口袋处还插了两支笔,这个角度看,喉结凸起得很明显。可还没说话,他就被同事叫走了,匆匆挂断视频前只来得及说等晚上下班了再给她打。池越还在等她发定位,她想了想,毕竟是请人帮忙,还是当面聊比较好,就约了个地方见面。池越昨天有场表演,顺便来南京玩几天。他在那个圈子里很有名,算是一只脚踏进了娱乐圈,但又比复杂的娱乐圈简单很多。程挽月晚到十分钟,池越帮她点了杯咖啡,还有一份甜品。他把一个小首饰盒放到桌上,里面是她丢了的那枚耳钉。“谢啦。”程挽月是带着任务出门的,虽然池越看起来大腕,不太好请,但她得试试,“五号你有什么安排?”池越原本的计划是五号回北京,说:“如果你要约我,我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有空。”“想请你帮个忙,我哥结婚,之前定好的乐队出了点小问题,不用唱太久,五六首歌就可以了。”“忙可以帮,你怎么谢我?”程挽月很大气地回复:“价钱你开,多贵我都付得起。”池越挑眉笑了笑:“巧了,我也不太缺钱。”“那我请你吃饭?”程挽月看过池越的表演视频,他这么傲,是有底气的,“你如果要求太过分,我就找别人。”她的诚意并不是很多,可谁让池越就吃这一套。“我很好说话的,你找了我,就没机会再找别人了,他们也没我好。婚礼现场应该有很多鲜花吧,我对花粉过敏,得戴口罩。”这意思就是答应了。程挽月没想到这么容易,一场完美的婚礼最重要,人情先欠着,以后再找机会还。“没关系啊,戴口罩也不影响你的颜值。”“我稍微早点到,跟乐手磨合一下,你负责架子鼓?”“我当伴娘,而且穿裙子不方便。这个你放心,他们都是专业的,不会拉低你的水平。”“行,我等着你请我吃饭。”事情搞定了,程挽月连一杯咖啡都没喝完就急着回家。池越有个朋友在附近,就留在店里等朋友。之前他找到程挽月的微博账号,花了点心思。有一天,一群朋友在他的酒吧喝酒,有人发现他在看程挽月的微博,就开玩笑问他是不是看上她了。那天他才偶然知道,去年音乐节他们差一点就见面了。他其实去了现场,但因为彩排受伤去了医院,就和她错过了。他们本来可以早点认识的。婚礼在玄武湖举办,池越五号早上很早就到了。玄武湖有好几个入口,他绕来绕去没找到地方。程挽月可能是等着急了,让他微信共享位置,她来接他。玄武湖是当地人散步的公园,但面积大,也算是个景区,假期游客很多。程挽月找到池越后才松了口气,两人边走边聊,快到婚礼场地的时候,她提醒他戴上口罩。今天有风,现场花束很多。池越是单眼皮,戴口罩和不戴口罩给人的感觉差别很大,杨慧敏远远看着,觉得这个男孩儿凶巴巴的,也不像很靠谱的样子,但确实像是程挽月会喜欢的。走近后,程挽月介绍杨慧敏:“这是我妈。”池越摘掉帽子打招呼:“阿姨好,我叫池越。”杨慧敏笑了笑:“你好,今天辛苦你了。”“不用这么客气,应该的。”池越帮着程挽月拿东西,“阿姨,您先忙,我和挽月去那边跟乐手认识一下。”杨慧敏点点头,等他们走远,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卿杭下了飞机就直接往这边赶,程挽月走不开,言辞去接他。电子屏上正在播放程挽月和周渔小学儿童节表演葫芦娃的视频,旁边的程延清都快笑疯了。尽管现场人很多,但卿杭还是一眼就找到了程挽月。他见过她穿伴娘礼服,只不过那晚试穿的时候没有今天这么正式。她回头,看见他后,提着裙摆朝他跑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卿杭误以为这是他们的婚礼,程挽月是他的新娘。结婚当天,不只新娘累,当伴娘也累,但程挽月很兴奋。仪式开始之前,屏幕上播放着程遇舟的求婚视频。2019年11月2日,周杰伦在南京开演唱会,周渔不喜欢众目睽睽之下被起哄的那种形式,程遇舟计划着圣诞节在家里求婚,但从演唱会那一天就开始记录了。程挽月也多次出现在镜头里,卿杭在视频里看到了2019年的她。那时候她的头发很短,比现在更短,但穿着打扮很酷,耳洞还只有一个,锁骨处的那一句法文应该是文身贴,脖子上挂着一副黑白配色的耳机,穿街走巷,随意洒脱。画面切换到程遇舟很多年前拍的视频,那一年,他每次送周渔回家,都会站在路灯下看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路上有个写着“周家湾”的牌子,从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上面到落了薄薄的一层雪,从日落到夜幕。“她要回头了。”每一次,程遇舟都很确定。周渔也次次在拐过转角之前回头看他。跨年那晚六个人的合影出现在屏幕上,只有言辞手里拿着一个黄澄澄的橘子,程挽月和周渔在最前面,后面是程延清和言辞,卿杭和程遇舟分别站左右两边的位置,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没有看镜头。程遇舟对周渔毫无遮掩地偏爱,应该得偿所愿。周渔把捧花递给了程挽月,她只拿了一会儿,花就到了卿杭手里。言辞的位置在卿杭旁边,他送了很贵重的礼物,大概是所有礼物中最特殊的。程挽月穿着高跟鞋来来回回跑了一上午,卿杭把毛巾垫在地上,她脱掉鞋踩在上面,用裙摆遮着,别人看不见。她正跟卿杭说话,发现言辞走神了很长时间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周渔身上。程挽月小声问:“言辞,你真的放下了吗?”他还留着那枚刻着字母Y的戒指。言辞猛地回过神,阳光刺眼,他的眼神还有些恍惚。放下了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周渔穿着婚纱从长长的石子路走过来的那一刻,他在幻想路的尽头是自己。曾经他以为自己差一点就拥有了,但其实从未拥有过。程挽月拿起卿杭喝过的那杯香槟跟言辞碰了一下,说:“言辞,你也谈个恋爱吧,长了一张这么帅的脸,年轻的时候不谈恋爱太亏了。”言辞笑笑:“不是不谈,而是没有遇到喜欢的。”“你一定可以遇到很喜欢的人,她也会很爱你的。”“顺其自然吧。”言辞起身去帮程遇舟挡酒,卿杭被拽走之前,给程挽月换了杯温水,里面泡着两个红枣。程遇舟那些同学和发小一个比一个能喝,扬言晚上要把他撂倒,他走不开,便由程延清负责送那些从白城来的亲戚去酒店。池越为这场婚礼的气氛加了分,程挽月今天肯定没空请他吃饭,他也不急这一时。现场的鲜花实在太多了,他胳膊上起了一片红疹子,程挽月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专门找了一辆车送他。卿杭回头就看见两人站在路边说话,他没留意表演的乐队,也就没有注意到池越。是她请来的?他们私下联系很频繁吗?卿杭在心里暗示自己要大度,但管不住自己的双腿。他大步走到程挽月身边,牵住她的手的同时跟池越打招呼:“你好,过敏不是小问题,最好尽快去医院。”池越的余光落在他们交握住的手上,尽管他戴着黑色口罩,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一双眼睛,但卿杭能看出他在笑。年轻气盛的学生,丝毫不懂遮掩。“你好。”池越抬起头,和卿杭对视,“医生?”程挽月站着脚疼,另一只手也绕过来抱住卿杭的胳膊,身体靠着他借力回道:“嗯嗯,他是专业的,你听他的准没错,快去医院开药,回北京后找我报销。”“那你可别赖账。”“放心,我不是那种人。”送走池越,程挽月已经累得想直接就地躺下,但还是要去酒店,她和卿杭坐一辆车。陈欢没顾上换衣服,还穿着伴娘服,她穿的是抹胸款,裙摆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差点走光。女生遇到这种事很尴尬,幸好言辞就在旁边,把外套脱下来借给她了,程挽月才没下车。连卿杭都看出气氛不寻常,问:“他们认识?”“陈欢是周渔的大学室友,大一时追过言辞,没追上。”程挽月让司机开车,缘分天注定,她不瞎掺和,“你猜我早上把阿渔的高跟鞋藏在哪儿?”不等卿杭猜,她就提了提裙摆:“藏在裙子下面的,程遇舟找疯了,用大红包收买我。程延清和栀栀结婚的时候就不能再用这招了,不新鲜。”“你还要给霍栀当伴娘?”“不一定,看情况。”卿杭顺势问出口:“池越怎么也来了?”“他正好在南京,我请他帮忙。”程挽月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你晚上少喝点酒,跟我回家见家长。”她一句话就驱散了卿杭心里的阴霾,虽然他很多年前就正式地去程家拜访过,但这次身份不一样。“紧张吗?不用紧张,程延清会帮你说话的。只要我愿意,爸妈不会干涉,顶多就是叨唠几句,你听着就行。”“嗯,我好好表现。”晚上的喜宴坐满了两层楼,卿杭第一次在喝酒这件事上耍心眼,喝一半留一半,他酒量本来就不太好。程挽月带他去程遇舟家,其他人都还没回来。白天气温高,加上又是哭又是笑的,程挽月一到家就去洗澡卸妆。卿杭把提前准备好的茶叶放在桌上,正准备上楼去看看她洗完了没,门外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程遇舟喝醉了,程延清帮着周渔把他扶上楼。程国安也没少喝,杨慧敏泡好醒酒茶后坐在沙发上,都忙了一天,这会儿才闲下来问卿杭的生活和工作怎么样。“谈女朋友了吗?”程国安也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卿杭说:“谈了。”“时间过得真快,你们几个都要成家了。”杨慧敏感叹,“月月明天也要带男朋友回来,我今天已经见过了,比她小两岁,还没毕业。”卿杭喝茶的动作顿住。杨慧敏想起池越就叹气,年纪小,不稳重,气性也大。“他们是在北京认识的,月月才回来两三天,天天打电话,黏糊得很。卿杭,杨姨一直把你当儿子看,等你和你女朋友感情稳定了,有机会也让我和老程见见。”程挽月洗完澡,哼着歌下楼。卿杭听到她的脚步声,放下茶杯站起身:“程叔、杨姨,是我跟挽月在谈恋爱。”程挽月站在楼梯转角处发了条朋友圈:十六岁的朋友,二十六岁还在一起。配图是高三跨年夜的合照,还有婚礼结束后六个人站在草坪上拍的那张照片,摄影师是霍栀,光线绝美,把每个人都拍得很好看。两张照片放在一起,站位不同,但人齐了,时光似乎并没有带走什么,反而留下了很多。她在评论里提醒言辞:你掉队了,快点跟上来。言辞是几个人里酒量最好的,他不来程家住,今天住酒店,可能明天或者后天就回上海了。程挽月扶着楼梯往下走,头发擦到了半干,把毛巾盖在头顶。她咬着一个青苹果,卸完妆的脸蛋干干净净,手上也没有戴任何首饰。煤球跟在她后面,认生再加上腿短,有点不敢下台阶,她就用脚在半空垫着,等它跳到客厅,她才抬起头。客厅的沙发上坐满了人,但静悄悄的,所有人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平时最宠她的程国安表情也极为严肃。“怎么啦?”她反而一脸莫名其妙,“都看着我干吗?”杨慧敏也有点生气:“你过来,站在卿杭旁边。”程挽月走了两步,拖鞋掉了,她慢悠悠地重新穿好,刚走到卿杭身边,他就牵住她的手。程国安灌了几口茶水试图让自己冷静,混沌的大脑被卿杭刚才那句话刺激得清醒了,但看着自己女儿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又开始头疼。这算怎么回事?早上杨慧敏悄悄告诉他,玩音乐的那个池越是程挽月准备带回家的男朋友,他几乎观察了一天,也说服了自己,只是谈恋爱而已,没有必要考虑太多。虽然池越还是学生,但是大学生,而且明年就毕业了,小两岁就小两岁吧,性格合得来就好。家里人刚开始也不看好程延清和霍栀,但这两个人感情越来越好,异地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出问题。年轻人谈恋爱,在一起开心就够了,未来会怎么样,谁都说不准。程国安说服自己之后,心里就平和了,只要池越尊重她、爱护她,他可以当一个慈爱的父亲,这个年代没有哪个父母闲着没事棒打鸳鸯。晚上喜宴,他喝酒也喝得开心,结果卿杭往他头上敲了一锤,把他弄得措手不及。“先把手松开。”程国安皱着眉揉揉太阳穴,压根没眼看,在他心里,卿杭和程挽月就是兄妹。卿杭不仅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程叔,杨姨,二叔,二婶……”“叫哥。”程延清咳嗽两声,他比卿杭小了将近一岁。霍栀心里觉得好笑,但现在这个气氛挺严肃的,她动动胳膊肘碰了碰程延清:“你别打岔,听卿杭说。”程延清先摆正自己的地位,有了卿杭,他应该就不是垫底的了,说:“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程挽月是我唯一的妹妹……”“闭上你的嘴。”程国安瞪了他一眼,“月月在北京这几个月,身边就只有你,你倒好,没个当哥的样子就算了,还跟她合伙瞒着我们,晚点再算你的账。”程延清夸张地喊冤:“他们俩一号才在一起,今天就来跟大家汇报了,别的先不谈,至少态度满分。”程国安的脸色明显好了一点。“哥,嫂子。”卿杭继续没说完的话,“我十五岁就认识挽月了,到现在已经十一年。在这十一年里,她拥有我渴望的一切——自信、快乐、勇敢、无忧无虑,也给了我很多很多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原本只是一颗小石子,是她把我从河里捡起来,告诉我,我是块金子。“然后我也开始有了自信,我可以给她很好的生活,不会让她等太久。“我找了很多不要喜欢她的理由,但最后都被一一推翻,所以这么多年我只喜欢她。“我工作稳定,收入不算特别高,但五年内买房买车是没有问题的。我没有不良嗜好,没有混乱的男女关系,所有家务都会做,也会定期健身保持身体健康,陪她一年又一年。”程挽月上一次听卿杭说这么多话还是在国庆那天。有一次他在医院开会,忘了关视频,她听完了他的整场发言。他并不是不善言辞,在专业领域发言流利,提问也很犀利,他只是不会表达爱意,所以在她面前大多时候是沉默的。对他而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大概比准备学术报告更难。他的手心在出汗,他在紧张,他在担心她的父母不同意。傻子,有什么好紧张的。她站在他这边,他就不会输。“卿杭,我们不是嫌弃你条件不好,更没有觉得你配不上月月的意思,我是说……”程国安心里很复杂,“你们俩怎么能谈恋爱呢?”“为什么不能?”程挽月据理力争,“他没对象,我也单身,一没有血缘关系,二不是远方亲戚,凭什么不能谈?”杨慧敏这么一想,好像有道理:“倒也是。”程延清顺势帮忙说话:“爸,你不是总担心月月被品格不好的男人骗走吗?卿杭多好,知根知底。”“就是。”程挽月从杨慧敏这边下手,“妈,你都不知道,有好多优秀漂亮的女生追卿杭。我能把他拐回来,是我厉害,你们不高兴啊?”“不是不高兴,而是太突然了……”“不突然,卿杭早就喜欢我了,谈恋爱也不影响搞事业,他又不像程延清。”程延清故作不悦:“怎么还拉踩无辜的帅哥?”程挽月笑笑:“谁帅拉踩谁。”“行了,行了,让我清静会儿。卿杭,你也先休息。”程国安眉头就没舒展过,上楼之前,又看向卿杭,叮嘱道,“住两间房,分开睡。”卿杭点头:“好。”结果两个小时后他就在程挽月的房间外敲门,他带了换洗衣物,洗漱完穿着日常睡衣,但没戴眼镜。程挽月探出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悄悄把他拽进屋。她其实也没睡着,煤球还在床上用她的平板电脑看动画片。程挽月在锁门,卿杭习惯性去整理她乱扔的衣服,他弯腰的动作突然顿住,目光停在沙发旁的矮桌上。灯光下,那枚耳钉微微闪着光亮。“煤球。”程挽月走到床边,先关了平板电脑,再把猫抱起来,“你今天已经看了两集了,不能再看了,小猫看电视时间太长,对眼睛不好。”煤球跳下地,在卿杭脚边绕圈,轻轻叫了两声。往常这种时候,他会一只手把煤球捞起来,但今天没有,它这次是无效撒娇。程挽月还想着卿杭进步了,没有给她来“慈父严母”这一套,坐在地毯上逗了会儿猫才发现他的注意力不在煤球身上。他在看那枚失而复得的耳钉。周渔送她的和卿杭送她的耳钉其实很像,那天他尽力去找相似的,但不是一模一样,凑近多看两眼就能看出二者的区别。“池越捡到的。”程挽月随口解释,“我去请他帮忙,他顺便还给我了。”“他在哪儿捡的?”“钩在他身上了。”“你的东西,怎么会钩在他身上?”“就是栀栀回国那天,我去医院找你之前被奇奇怪怪的男人骚扰,池越刚好经过帮了我,他有车,又送我去警局备案。”程挽月跟卿杭说过这件事,只是中间省略了很多,回去收拾东西的路上,她也一直在跟他聊霍栀和程延清。因为他不认识霍栀,她提前介绍,以便见了面不至于尴尬、生疏。第二天卿杭早起去耳钉丢失的地方找了很久,耳钉钩在池越身上,他就算把那片地的蚂蚁都数清楚,也不可能找到。“你没有告诉我,送你去警局的人是池越。”“因为他不重要啊。”在今天之前,程挽月和池越根本没有什么交集,她甚至不记得他们在酒吧见过面。她找池越来婚礼现场帮忙,是因为他身上没有臭脾气,他尊重人,也懂礼貌,那种过于有个性的人很可能在婚礼上惹事。程遇舟筹备了这么久的婚礼,不能有任何瑕疵。“我们没有联系方式,他给我发微博私信,我也是前天才看到,你不会以为我故意使唤你去没有耳钉的地方帮我找耳钉吧。”程挽月小时候也不会这样戏弄他,“正常人谁干得出这种缺德的事,卿杭,我在你心里有那么坏吗?”“不是,我没有这么想。”卿杭把煤球抱到旁边,“别生气,我只是觉得意外。你很喜欢的东西,能重新找回来当然好。”他半跪在毛绒地毯上,碰碰她的额头,亲亲她的鼻尖。他刷了两遍牙,酒味很淡,不会让她讨厌。看她蹙起的眉头舒展开,他才靠近她,煤球从他后腰和床的空隙间穿了过去,尾巴扫在她的胳膊上,她怕痒,这才笑了。卿杭自然地转移话题:“程叔明天酒醒后会是什么反应?”程挽月故意叹气,做出一副烦闷的模样回答:“你不听他的话,很危险。”卿杭说:“阳台隔得太远了。”“你还想翻阳台?”程挽月惊讶地瞪大眼睛。她其实也猜到他今天晚上不会真的老老实实待在客房,所以没锁门。“我们光明正大,就走正门。翻阳台多危险啊,你万一掉下去了,肯定是摔不死,但多少都要在床上躺半个月,程延清以后就总会拿这件事拿捏你。”“是我拿捏他。”程挽月挑眉:“嗯?”卿杭没忍住,笑道:“我准备翻的时候,他就已经跳到了霍栀的阳台。我只是有动机,但他已经落实了。”程挽月:“……”真行。“所以你心里舒坦了吧?我爸不是针对你。没关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给你留门,敲两下就是晚安的意思,敲三下就代表你想进来。”卿杭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闷笑:“嗯。”“我妈已经被我搞定了,至于我爸,女婿和干儿子都是叫爸,等他酒醒,想通了就好啦。”“女婿……”卿杭低声重复这两个字。他从后面抱着她。这个角度能看到窗外的月亮。城市里灯光很亮,星星很少。程挽月想着他昨天加班了,今天赶飞机又起得很早,晚上还喝了酒,应该很累。“回屋安心睡觉吧。”“嗯。”卿杭被拉着站起身,又被她推出房间。他站在门外,等她关门。程挽月把煤球递出去,让它陪他睡。关上房门后,外面响起两声敲门声,很轻很轻。她也抬手敲了两下。晚安,晚安。程挽月很了解程国安的脾气,果然第二天早上他在饭桌上对卿杭的态度就和昨天不一样了。就像杨慧敏说的,干儿子变成女婿,还是一家人,而且更亲了,没什么不好。别的,他不担心,但有一个问题很现实,如果卿杭留在北京,长时间异地影响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而程挽月应该会选择跟他在一起。虽然现在交通方便,谈婚事也还早,但他自始至终都不希望女儿远嫁。下午回北京,程挽月和卿杭坐飞机,程延清要留在南京过完假期,送走霍栀之后才会回去工作。到时候他依旧开车回去,所以煤球就跟着他。程国安送两人去机场,最后也没问卿杭有没有换城市发展的想法。他觉得还是太早了,不能现在就给卿杭那么大压力。程延清还在南京,程挽月一个人住,没吃没喝的,所以下飞机就拉着行李箱去了卿杭家。程挽月工作自由,卿杭却一直都很忙,但所有的休息时间都花在她身上。他们像是回到了刚认识的那段时间,会因为一件小事闹别扭,但每次很快就和好了。卿杭受邀回母校做讲座这天上午没有去医院,等程挽月从工作室回来后,才开始换衣服。他穿得很正式。程挽月看着他系好领带,又弯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戴在手腕。他身形挺拔,但不瘦弱,只穿黑衬衫的时候有种少年感,穿上外套又显得成熟、稳重。“半小时讲座,半小时提问,加起来一个多小时就能结束。”卿杭走到她面前,“跟我一起去?”程挽月的眼睛亮起光:“可以吗?”“没有人规定不可以,地点在学生大礼堂,我的位置留给你。”“那你呢?”“我站着。”“这么专业的课题,我听不懂。”“很多学生也听不懂,大部分是随便听听,为了凑学分的,你坐在他们中间也像学生,觉得无聊就玩玩手机,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程挽月来北京后去了很多地方,但还没去过卿杭的母校。她晚上没什么重要的事,去看看也不错,说:“如果别的老师或者你那些师弟师妹问你——我是谁,你怎么回答?”卿杭想都不想就回答:“家属,女朋友。”“那我也换件正式点的衣服。”程挽月今天不拍照,穿得很随意。“这样就很好。”卿杭低头亲她脸颊的梨涡。程挽月就这样被他带到了学校,傍晚六点多,校园里有很多学生,应该是刚吃完饭。高中管得严,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大学就很自由,程挽月刚进校门就看见好几对情侣,如果她和卿杭没有分开,可能也会像这些学生一样在校园里谈恋爱。迎面跑来一个男生,是学生会的干事,专门来接卿杭的。卿杭对学校很熟悉,其实不需要学生带路。程挽月听着卿杭介绍哪条路叫什么名字,哪座雕像是谁,哪块纪念碑有什么意义,食堂里哪几个窗口的菜味道最好,仿佛把整个校园都走了一遍。黎雨下课后简单吃了晚饭就赶到大礼堂,大礼堂前面有一大片草坪,程挽月蹲在树下逗猫。卿杭也在旁边,他拿着电脑和她的包。“卿杭,你来了。”卿杭回头:“师姐。”程挽月先开口跟黎雨打招呼:“你好。”黎雨朝她点了下头道:“一起进去吧,马上就开始了。”卿杭要去后台调试PPT,他先把程挽月带到座位旁边,说:“预留的位置都在第一排,你坐在师姐旁边。”“可以啊,坐哪里都行。”程挽月在黎雨左手边的位置坐下,“你去准备吧。”卿杭去后台之前把手机放在程挽月这里,他习惯性设置为静音模式,她也把自己的手机调成静音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