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闻到的世界

缉毒归来的刑警叶殊失去了卧底期间的记忆,之后一直工作于重案组等待记忆恢复。全城闻名的香水公司总裁迎娶新娘,新娘的好友们却先后身披白纱,带着不同的香水死去……辨嗅师纪零受好友邀请,担任刑侦顾问,远赴中国与叶殊联手查案。没想到案件一个接着一个,集团千金失踪,神秘人深夜拜访古寺,请求寄存物品,事后发现竟是一位冰封的美人。此时,叶殊的记忆日渐苏醒,毒枭顺利逃脱,门背后的谈话,深藏在叶殊睡衣里的秘密数字,当初她冒死也不告诉线人,是自己的背叛,还是另有隐情?唯有别人眼中生性古怪的天才辨嗅师纪零,一直护着叶殊,殊不知,他们的故事早已开始,也从未结束。直至后来,有人问纪零:“你和叶警官究竟是什么关系?”纪零拿出计算器,按下。里头传来嘹亮的一声“归零。”纪零抿唇,微微一笑:“诚如计算器所说,她是属于我的。”

第9章
夜风尚冷,年尾也近了。
叶殊从警局出来,一个人开车回家。
潮湿的风从湖面上卷过,钻入叶殊的衣领,那种粘缠的水泽质感也随之覆盖上她细腻的皮肤之上,冻得她一个激灵,忍不住瑟缩了削瘦的肩头。
这一年经历过太多的风雨,那些与死亡近若咫尺的时刻,当她从死亡镰刀下捡回一条命的瞬间,每每回想起,都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是需要历经险阻的。
她从这头披荆斩棘而来,闯入他的城,他的世界,耗费了太多的心血。叶殊已经遍体鳞伤,她没有把握带着纪零一起离开这座荒岛,也没有勇气和他一同死在这里。
所以,叶殊只能抬头,朝上望一眼,对上男人那一双黑如深潭深不可测的瞳眸,再狼狈逃离。
一如他们初见那样,两两相望,两两相识。又或许是在那一刻,这个男人已经悄然盘踞在她的心头上,如莵丝花一样需求依附,卷曲而上,彼此血脉相连,再也不分离。
还记得纪零当时的模样吗?
叶殊记得,也忘不了。
记得那时候漫天都是风霜,门一侧的废旧路灯还点燃,有濒临死亡的飞虫在其中乱撞,被烫,被伤,却屈服于温暖,在温热的牢笼里走走停停,一如她一样。
纪零就被锁在这样一座孤城内,他站在门内、窗内,隔着浅浅的一层玻璃,低头回望她——以前尚且不懂,现在回想起,纪零的眼睛总有一种别样的风情,真挚迷人,带着全副心意。
只静静看着你,都觉得他将全世界托付给你,不忍心辜负分毫,也不忍苛责万分。
这样好的男人……
叶殊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在不远处的家。本来是“他们”的家,现在也仅剩下她一人。
不算是爱上了纪零,但这个男人让她有某种归属感。只要他在那,就是她的根。
这是叶殊从小到大最羡慕,也最遥不可及的情绪。她羡慕所有拥有美满家庭的人,羡慕所有家里点亮了灯,能给予归属感的地方。好像燕雀在外头飞累了,天冷就要回巢一样;又好像是江洲渔火,对月斟了一杯小酒,喝饱了就要调头回码头一样,他们都有根,不会颠沛流离,飘摇不定。是纪零让她感受到了生,也让她开始贪生怕死。
其实明明没什么妨碍的,他回意大利,她还留在黄山区,依旧做她的刑警,为缉拿罪犯献身。
不知出于哪种情绪,她魂不守舍地来到了纪零的房间。男人的房间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桌上没放着一物。
她正想离开,却不慎撞到了一侧的床头台灯,灯座底下压着一张一寸大的照片,掀开一看,居然是她的证件照。
叶殊心头泛酸,她能想象男人小心翼翼窥视照片的样子,又怕引起她不适或者厌恶,只敢悄悄藏匿在心底。
这个……傻子。
一夜好梦,叶殊一大早就被徐队长派去接纪零。他是刑侦顾问,又是因公事受伤,此时派叶殊慰问他,再合适不过了。
叶殊整理了一下衣襟,再怎么打扮,也只是将制服捻地更平整妥帖一点。
这算是女为悦己者容吗?想什么呢?她怎么看都没什么女人味。
叶殊推开病房门,和已做好回家准备的纪零打了招呼,“纪先生,东西都放好了吗?”
“没带什么,之前沾血的衣服都扔了。”纪零脖子上架着一圈软垫,这是防止他低头折叠皮肉时,不小心挣开刚结痂的伤疤所准备的安全措施。
有些滑稽,像一个狗圈,特别是纪零那天赋异禀的鼻子相配,活脱脱一条警犬。
叶殊想笑,又摇摇头,说:“走吧,先去和徐队长打个招呼。晚上队里的人想请你吃酒。酒不能喝,荤素是还是可以沾一下的。任务后就办宴庆祝,这是我们队里的习惯。”
“庆祝什么?”
“庆祝劫后重生。”叶殊话音刚落,对于这个习惯,心头有一丝伤感。毕竟都是同生共死老同志,又都是干危险的工作,稍有不慎就能丧命,能聚餐的机会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才形成了这样不成文的小规矩。
等她安置好纪零的物件,再开回警局的时候已经迟迟夜幕,所以直接转向晚上要去的小酒馆,和队里不用值班的兄弟喝酒。
酒馆是叶殊前辈开的,她的前辈在缉毒任务里断了一条腿,无法再继续工作,所以和妻子在这边开了一间小酒馆,专门做家乡菜,口味偏北方,火锅里各色的干花椒,呛味冲天。
纪零扒着门,怎么都不肯进去。
是了,他对气味太敏感了,要不是给叶殊面子,恐怕连这一间小店都不肯进来。
徐队长和其他人解释过纪零的怪毛病,所以大家并不诧异,甚至是不以为然,反倒觉得纪零肯来这一趟就是给他们面子,表达亲近的意思了。
徐队长掀开帘子,从热气腾腾的厢房内探出脖子,朝叶殊挤眉弄眼,“小叶啊,纪先生那里我就不去招呼了。你给他点几个能吃的小菜,账千万要算在我这里。等吩咐好了,记得进来一起喝一杯。”
叶殊想了想,撇下纪零一个人也不太合适,更何况她开车呢,大晚上也不想找代驾,随即摇摇头,“你们吃,我就算了。待会儿还要开车呢,正好有些感冒,酒水就不凑热闹了。”
语毕,叶殊又迈开大步,朝帘内走。她端起一杯大麦茶,和桌上的朋友们,豪气冲天地说了一句,“我就以茶代酒,敬各位师兄弟一杯。”
说喝就喝,叶殊喝茶都能喝出饮酒的豪迈,一杯茶干得彻彻底底。
大伙儿也笑了,纷纷啜了一小口白酒,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叶姐和纪先生是不是谈恋爱了?当时的情景,我们可都看到了。”
叶殊干咳一声,回答:“少乱说话!纪先生是人品好,仗义,所以会救我。别的有的没的就不要扯了,不然操练场上走一圈?”
明明没喝酒,却也感觉热气上头,一路火辣辣的烧灼感从胃部攀升到脸上,红润的斑纹泛滥在两颊,燥热难堪。
被反驳的小哥儿摸摸鼻尖,哂笑一声坐下了。
这时,秦让也起身帮腔:“就是,可别乱说。我追叶姐这么多年都没追到手,哪能让一个才认识几星期的小子带跑了路。”
兄弟们又哄堂大笑,显然谁都不信满嘴跑火车的秦让。
叶殊和他们开了几个玩笑,留下队花小宁镇场,自己则灰溜溜跑了路,凑到纪零那一桌去。
纪零一个人吃饭怪可怜的,对面的位置是空的。可能是老板娘看他孤单,特意放了一只大狗玩偶陪他吃饭。
叶殊赶紧凑回来,她把玩偶放置在一侧,小心翼翼问:“纪先生,你都点了些什么?”
纪零答非所问,冷冰冰地回答:“别把我的朋友拿走,我刚刚在问它叫什么名字,它沉默很久都没回答我,或许是不想和我做朋友,又或许……它就是个哑巴。”
“……”
叶殊从他这番话中听出成千上万种意思,归根究底都是在责备她撇下他多时,不肯待在他的左右。
唉,这个男人,让她说些什么好呢?
“它不和你做朋友,我和你做朋友。”叶殊哄小孩似的,补上一句。
“做朋友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它先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就要搭理它。等它拒绝我了,我才能找新的朋友。”等这玩偶说话?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吗?
明明知道纪零在趁机装可怜,但叶殊也抑制不住觉得心疼,只听得他迟疑一会儿,又继续补充,“是你不要我了,所以别人才有机可乘。”
“我没有不要你。”叶殊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但是能说一时是一时吧,之后什么状况,他们俩心知肚明,只是现在糊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透着天光发亮,不戳破罢了。
“以后也不会吗?”
“纪先生,你明明知道的……”叶殊知道这厮耍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要带她离开的话。
但她不能,情况也不允许。
“我只是太贪心了。”
“那你会为了我,留下来吗?留在黄山区?”叶殊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戳了得问纪零,渴望得到他豁出去了的答案。
“叶殊。”纪零突然以低迷的声音唤她,一声还不够,两声、三声,直到她嗳哑了才停下。
“我要你的答案,”叶殊深吸一口气,望着他,“我觉得我好像对纪先生也有好感,但现在因为工作问题,我们两个可能没有未来可言。所以,受情况所迫,我必须放弃这一段感情,明白吗?”
这话里有纪零朝思暮想的一部分答案,虽然想装傻,但他不能说不懂,只得用力点了点头,每一下动作都像是要凿在桌上,掷地有声。
他没能抬起头,害怕与叶殊对视,眨了一下密长的睫羽,细声说道:“那里有我所有研究的成品,有我的工作以及家庭,我的一切生活。如果离开了那里,我……一无是处。”
叶殊没办法安慰他什么话,因为她也一样,像是鱼和人恋爱,一个下不了水,一个上不了岸,期盼那来之不易的朝朝暮暮,却注定不能永恒。
他们谁都少不了谁,却又谁都能少的了谁。
“我能明白,我也是一样,所以有些话早点说开做好,没必要纠缠,明白吗?”叶殊怕他不懂,果然见纪零蹙眉,似懂非懂的迷茫样。她耐心再说,“你觉得喜欢,就能待在一起。但我不一样,我得过正常生活,我想要一个能陪伴我一辈子的人,和我待在一块儿,下班了做做饭,一起睡觉。很平淡,但是很实在,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我给不了你这样的生活,所以我们必须分开,对吗?”纪零问得很轻,仿佛只要加重一点儿语气,就会伤害他们之间那脆弱的关系。那样炙热的爱恋,能被几个细小的字眼击溃,瞬息之间土崩瓦解。
“对。”叶殊很坚定,她不喜欢婆婆妈妈,纠缠不休,“所以,我又要食言了。我必须要和纪先生分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或许这辈子,都再也没机会见面。”
“我知道了。”纪零说话时,语气里带了点凄凉的况味,沮丧又低落,和前几次都不同。他这次是实实在在听进去了,也确确实实被叶殊伤到了身和心。
叶殊难道不是吗?
她的胸口好像被凿开了一个大洞,人被埋没在冰天雪地里,寒风呼啦啦地倒灌进洞口,将那些血脉冻结,无法填补伤痕。又疼,又冷。被人攥着,生拉硬扯着,牵连着心脏的疼。
“那么,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希望之后还有机会见面。”叶殊说完了,朝纪零微微一笑。
她强忍住所有哀切和伤痛,深吸一口气,装没事人儿一样吃吃喝喝,谈笑风生。
吃了也不知多久,叶殊险些吃撑了。她提前和徐队长说走人,带着纪零上了车。
车窗紧闭,车内有些闷。皮垫子弥漫着古怪的味道,类似被阳光晒干的橘子皮,仔细分辨,又不大像。气氛沉甸甸的,凝固住了一般,谁都没有开口打破平静。
隔了几分钟,纪零先行开口:“我的秘书联系我了,说下周有香水发布会,定了明天晚上的飞机飞回去。”
叶殊的心头咯噔一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出声的,哑不成调,“那拆线呢?这样上飞机没问题吗?”
“国外也有私人医生可以给我拆线,别担心,”纪零抿唇,欲言又止。就这样反复多时,他还是开口,问,“那我出国以后,我们还会再联系吗?视频,或者是互相寄东西。牛郎织女都能一年见一次,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怎么还和这个男人说不明白呢?
叶殊头疼地揉揉额,“那么,问你一个问题,你的前女友会和你再联系吗?”
“我没有前女友。”
“那行,那由我告诉你。我如果有前男友,我绝对不会和前男友再有联系!这对彼此都是伤害,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该断的干干净净的。”
“那你会和秦让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
“你会和他生一个姓秦的baby吗?”
“我为什么非得和秦让在一起?”叶殊也是没辙了,她原以为说明白了,这个男人会很干脆利落放弃,没想到此时退了一步,再退一步,怎么都不肯放手,还喋喋不休。
“那你会和谁在一起?”纪零的声音都快要不像是他自己的了,委屈也说不上,愤恨也说不出,飘飘忽忽的,低哑又柔软,几乎无孔不入,钻入她的耳里心里。
“和谁在一起都好,总之不会和纪先生在一起!”叶殊几乎是将这句刺骨疼痛的话脱口而出,刚说完,又后悔自己的冲动,不敢与男人的眼神对视——他会怎么想?是委屈还是难过?以眼泪,还是以沉默回报她?
险些要被逼疯了。叶殊从未遇到过比这还棘手的事情。
她将车停到路边,灯光正好照不到这里,打了一圈灰暗,只能借助月光看清一点模糊的轮廓。
纪零解开了安全带,不知是做什么。或许是想下车,自暴自弃自己走,又或者是想去后座,不和叶殊并排而坐。
哪样都好,只求他别再说话了。
狠话已经放出去了,既然收不回来,就要把话做到底,让这个男人死心也好,恨她也好,只要别再和她纠缠,别再和她有瓜葛……不然她不一定能守住自己的心,又会辗转沉沦入男人的孤城之内。
叶殊泄气一般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察觉一股冷冽的气息靠近,这是独属纪零的独一无二的气泽。
她的唇上一片柔软,冰凉的唇瓣相触,探寻着合适的位置,紧密贴合上……是纪零在吻她,以生涩又笨拙的技巧。
叶殊该推开他吗?
或许是离别将至,她也不想的,就这么默许了男人的动作。
顿了顿,她在心里又轻笑一声:他又把她的话置若罔闻,明明叶殊说过,她能在清醒的状态下徒手干翻六个男人,偏偏这个男人不识趣,一次次碰壁,一次次爬起,不肯服输,越战越勇。
就当给他一点甜头吧,奖励这个男人肯坚持至今。
纪零吮过叶殊浅薄的下唇,轻咬舔舐,动作轻柔到能化作一汪水,泊泊流淌到她的心底,回甘似蜜一般甜。
这次的吻和上次截然不同。之前那次的吻带着占有的意味,背负着血腥肃杀的背景故事与诀别,并不能嗅到任何甜蜜气息;而这次的更多出自于两情相悦的通透喜悦,两方都是情愿的,毫无强迫的意味。
叶殊快要窒息了,倒不是喘不出气,而是一呼气,她就会和纪零的呼吸绞杀在一起,难分彼此,太过于亲密,所以稍显不适。她的脊背也因心口的悸动而绷直,酥麻的触感从大腿两侧,一路盘踞而上,刺激着她的四肢百骸,流转在她的骨髓之中,血脉相连。
她从未和别人这样亲近过,纪零是第一个。
由于叶殊的不抗拒,给了纪零的底气。男人愈发肆意起来,为所欲为地将长舌挤入她的唇齿之间,刮摩着腔壁的每一寸软肉,又与她的丁香小舌勾结,行一些“苟-且”之事。
他又舔又咬,喘息声愈发沉重浓密,像极了一只恶昏了头的狼,就着漆黑月夜,趁着寂静无声,一路跋山涉水而来,只为掠夺猎物。
叶殊招架不住,在这一刻,才清晰意识到纪零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这个事实。他们对情-欲以及在那方面的掌控能力绝非叶殊想象的这般简单,只要给了他们一点关窍,就一点即通,很快能占上风,引导主权。
她觉得难耐,如坐针毡,却又不知为何。想推拒,又私心乞求更多,寻求纪零的星火能燎原,轰轰烈烈烧上她,烧上一场足以遮天蔽日的大火。
他还在吻她,怎么爱也爱不够的珍重与占有,带着数不胜数的强势举动,一路攻城略地,攻到她的心底,搅烂那一池春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纪零将她的唇瓣松开,从嘴角辗转至肩头肌肤时,叶殊突然清醒了。
她气喘吁吁推开男人,用粗粝的拇指擦拭过微微发烫的嘴唇,呵斥:“别过分了!”
“嗯。”男人偷了腥,心情很好,此时乖巧点点头,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扣好安全带。
叶殊继续开车,只是这一路心不在焉的,不知错了多少条路,才顺利开到了家。
她得去洗澡冷静一下,刚才真是莫名其妙就亲上了,还让她失态,被那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他身上是有什么魔力吗?
不然的话,叶殊怎么会沉沦至此?
该死,不能被他蛊惑了。
叶殊将脸埋入浴缸的水池中,可一闭眼,就是那个男人姣好的面容——他生来就有一双冷若霜雪的眼,清冽,不掺杂质,比雪山之巅的天池圣水还干净千倍万倍。纪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疏淡气质,站在那儿,即使不亲近,你会都觉得他百般好、千般妙。
是着了魔吧?
不然她怎么会一闭眼,脑海里就全是这个男人的影子。
叶殊窥了角落一眼,隔着毛玻璃,也能看到那个男人蹲在角落里的高大身影。他戳了戳毛玻璃,一如既往发出刺耳的刮摩声,慢条斯理地道:“叶殊,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那你还敢提?
“我想和你一起睡,这是最后一个晚上。”
叶殊面红耳赤,“和我一起睡?”
“我睡地上,”他顿了顿,说,“我刚才查了一下资料,据说分手的时候,男方是有资格提出打分手炮这种条件的。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只要一起睡就好了。不过,如果你坚持,我也可以……”
“我不坚持!”
“那就一起睡吧,说好了,我去铺床。”他一溜烟跑了,没给叶殊任何解释的余地。
叶殊换上睡衣,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门。
她长吁一口气,等到寒冷的风蛰入她的光滑细致的肌肤,从那微乎其微的毛孔渗入到皮下,冻结浑身温热流转的血脉。
几乎是在瞬间,她当头棒喝,想起了最之前纪零偏执的话语——“那就一起睡吧。”
一起睡?
她和纪零?同床共枕躺在床上一起睡吗?
这真是……让她说些什么好呢?
叶殊气血不畅,有沉甸甸的东西郁结在心口,呼不出,咽不下,无法从体内排除,又无法将其克化。
那是一种什么情绪?是紧张吗?
叶殊一闭上眼,就会想到纪零的脸——他总是能用那样无辜的眼神注视着她,饱含深情,又天真无邪,叫人分辨不出那些纯情背后的真伪,却又并不令人反感,只觉得神秘莫测,企图更亲近他三分。
她究竟有什么毛病?她究竟中了什么邪术?
为什么会一直记得这个男人的眉目?又为什么,叶殊心心念念都是这个男人?
她的思绪万千,无穷无尽翻涌,似浪潮一般,上下曳动浮沫,层层叠叠推搡着,一波涌向令一波。那些粘缠的情绪时时刻刻都在更新,改朝换代。
即使躯体周遭日新月异,徘徊不变的都是这个男人那黑沉沉的眼,猎鹰一般摄住了她的心神。
叶殊原来并不觉得这个男人有哪里厉害——他不过是有一只比寻常人灵敏的鼻子,但这项特质在辨嗅师这个职业里要多少有多少,他不算是最出挑的;他也不过是长得比寻常人还要艳丽些,明明是男人身子骨,却独独带有一缕别致的韵味,说风流气质说不上,说阴柔面相亦说不上,可偏偏就是那种难以言喻的面貌印象,会掐到她骨髓内三分,深深烙印在上头,刻骨铭心;他也不过是比等闲人赤诚了一些,喜欢你的时候,会把整颗心都掏出来,摆在你的面前,无怨无悔。
再多的“不过是”也只是说明了纪零的好,他就是这样厉害,以平凡制平凡,完全将叶殊虏获了。
手段高明啊,纪零。
叶殊笑了笑,走出门,只见得旁边的椅子上有一条黑色的睡裙,新买的,吊牌已拆,“尸体”还放在一侧。浅浅一嗅,还能闻到上头丰沛的香味,熏过,满屋子都飘摇着那股别致的草木气息,与黑色布料纠葛在一块儿,难舍难分。
是纪零为她准备的吗?
叶殊有些紧张,他这样准备,必定就代表了他想看。
所以,要换上给他看吗?
这种贴身之物,甚至是这样魅惑众生的颜色。
算了,叶殊向来不是那种纠结过多的人。她狠下心拿起睡裙,在浴室内三下五除二换上,随即赤足走向她的房间。
屋内开着暖气,所以并不觉得冷。
叶殊抚平光滑的肩上刺起的一个个小鸡皮疙瘩,紧张兮兮地唤了一声:“纪先生?”
没人回应,她大胆走入。
屋内只有月光和香薰,许是墙壁白里带蓝,遍布一股陈旧的韵味。纪零正襟危坐在床上,背对着她,能看到男人脊背挺直时,与衬衫缠绵在一块儿,笔直流畅的线条,凹进脊骨的那道轮廓细长,能辨别出浅浅的肌理以及冷硬的肩胛。
明明没看到脸,只从背部往去那一抹斜影,白衫与黑裤交融,汇成一点渐变色,也觉得男人坚毅动人。
叶殊干咳一声,喊:“纪先生?你在做什么?”
纪零不答,等了好久,才迟疑回头,露出被墨黑碎发遮盖住的脸颊,他的瞳孔借着月色,黑曜石一般灼灼生辉。再片刻,他又侧得更过分了,将视线贪婪地落在叶殊的身上——由于长发未干,叶殊一甩之前利落马尾的形象,任由狭长的发丝覆盖至肩膀,黑发下若隐若现的暗影勾勒出姣好的脖颈,与某处因抱臂而突显出的诡谲轮廓。黑黑白白,明明暗暗,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般美好而梦幻。
真要一起睡吗?叶殊再次问自己。
说句实话,夜色的确太过撩人了,她即使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人事,也在此刻忍不住期盼些什么。何况,就她的性格而言,她深知机会来之不易,也不想就此错过。
何况,真要发生什么,那也是两情相悦吧?至少她不后悔,也不介意。不能说完全喜欢上纪零,但是假以时日,她知道她会爱上他,如果叶殊放纵自己的自制力,任由那些隐隐作祟的思绪悄然生长的话。
所以,她应该会答应的。在离别之前,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让她往后能去追忆。
纪零看痴迷了,眸光逐渐变得柔软,弯唇一笑,“我以为你不会换上。”
“不换上,怕纪先生会闹得我睡不好觉。”叶殊死到临头了,还死鸭子嘴硬。
“对,叶殊,我不会罢休的。”
叶殊知道他说的是穿睡裙方面,而不是感情方面。
“你真要跟我睡?”她问,以一种煞风景的语气。
“嗯,我准备好了。”
“准,准备什么?”或许纪零只是客套一句,但叶殊总会情难自禁往深处想:他说的准备是指什么?是指其他方面吗?
“在你洗澡的时候,我已经上网搜过很多资料了,特意去了解了一下那方面的事情。”
“那方面?”究竟是哪方面?是不是说个明白?
“就是和你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方面。”
“我还是不太明白。”叶殊被撩地心痒难耐,第一次觉得男人太纯情也不是什么好事,说话总藏一半露一半,唧唧歪歪,就是不肯给个痛快。
纪零垂眸,光透过他斜出的长睫,在眼底打下些许青灰色的暗影。他抿了抿唇,用极低的声音,道:“就是睡觉该注意的事情。”
“所以呢?究竟该注意什么?”
“睡前绝不能吃东西,不然可能因为胃部消化食物,睡眠不好,而导致流口水或者是乱蹬被子等丑态。还有,一起睡的话,说梦话是大忌,万一影响到对方就不好了。最好也别喝水,半夜上厕所,把被子里的温热抖到外头去,降低温度也会令对方讨厌。”纪零一本正经地说完,听得叶殊扶着额头,扼腕长叹——这个呆子。
“就这些?”叶殊算是没话说了,她还以为他会勇猛一点,饿虎扑食一般绞杀上来,击得她溃不成军。
哪料到童子军就是童子军,毫无半点经验,连作战的谋略都拿不出来,纸上谈兵的勇气亦没有。
“就这些。”
“行了,那睡吧,”叶殊把被子铺好,自己躺到里头去,捂得严严实实,“一起睡就这一次,好好珍惜吧,晚安。”
“嗯,晚安。”纪零的声音很雀跃,他合衣躺下,像是一座雕塑,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叶殊哪儿哪儿都觉得别扭,憋了五秒,复又坐起,“纪先生,你就穿着衣服睡?”
纪零的声音有一丝惊喜,他欢欣鼓舞地问:“我还能脱了衣服睡?”
叶殊一梗,算了,当她没说。
“我的意思是指,你可以换睡衣睡,我不介意你和我同床共枕。但是,别穿着正装和我躺在一起,这让我想起那些国外全尸入葬仪式,特别怪!”
“但我只有短袖的睡衣。”
“短袖又有什么关系?”
“这代表着,如果晚上我睡姿不好,我裸-露在外的那一细长的部分,就会触碰到你光滑的皮肤。”
“等会儿,你说哪一部分?”叶殊面红耳赤。
纪零也怪不好意思的,他细语:“手臂的部分,我只是比较羞涩,所以说得含蓄一点。”
“……”你不用这么含蓄的,真的。
叶殊咬牙切齿地道:“别管那么多,反正你给我去换上睡衣,不然我真的睡不着。你不是明天还有飞机吗?还不睡,之后不会累吗?我知道飞机上特别难入睡,更别提事事追求完美的你了。”
“嗯。”纪零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
他下楼,换了睡衣,复而畏畏缩缩爬上床,捻起被子一角,小心翼翼钻了进去。生怕引起叶殊反感似的,他只将被子盖上自己的腹部,其余四肢都暴露在外,距离叶殊越远越好。
叶殊也是没脾气了,她恶狠狠把被子拉过来,把男人尽数裹到里头,这才忿忿倒下,闭眼休息。
香薰蜡烛已经被吹灭了,空气里悬浮一层浅浅的草木香,令人昏昏欲睡。
约莫过了五分钟,她突然感受到衣服被人扯紧,犹犹豫豫地拉了一下,再拉一下。
见叶殊没反应,又蹑手蹑脚,唤她:“叶殊,你睡了吗?”
叶殊也来了脾气,闷声闷气回答:“睡着了。”
“我睡不着。”
叶殊转过身,对上男人灼灼的眸光,气不打一处来,“是你说要和我一起睡的,现在又睡不着了?”
“我难受……”
“哪里难受?”
“哪里都难受。”他的面色有些发烫发红,不知是不是发烧了,不像是装的样子。
“你生病了?”
纪零抿唇不语,迟疑地摇了摇头。
“是胃疼?”
他又摇摇头。
“到底怎么样,你总要说个缘由出来,不能让我在这里猜谜一样想!”
“我……想你想的睡不着。”
“这……”这算什么理由?
这个男人,让她怎么招架得住?
叶殊头疼地揉额,枕着枕头,和男人两两相望,“我就在你旁边,你为什么要想我?”
“不知道,”他掀开被角,指着胸口的位置,用纤长的指尖画了一个心,风轻云淡地道,“这里丢了一个东西,很疼,一看到你更疼了。我一直想填满这里,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疼得睡不着。”
这是情话吗?
偏偏他说得这样真挚温柔,叫她拿他怎么办呢?
叶殊也是豁出去了,她倾身,凑了上去,单手从他手臂之间钻过,抚上男人肌理分明的背,轻声哄道:“那我陪你睡,好吗?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想。这样能睡着吗?”
“嗯。”纪零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似嫌不够,又低头,蹭了上去,吻过叶殊冰冷的唇瓣。
他温柔备至地轻吮舔舐,和之前的相比,此时的吻已经是暴风雨过后的平静,湖面上还泛着波光粼粼,却已经是风云残卷以后余下的潋滟风光,毫无危险。
叶殊并不反感,她是有好-色的属性吗?为什么被这个男人反复亲吻,她竟一点都不排斥?不但不抗拒,甚至是有点依顺。落差颇大,一下子从大方利落,办事颇有手腕的刑警熟女,变成了全身心依附恋人的青涩小女孩。
她也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可情难自制,脚趾都因这痴缠的男人而蜷成了一线,触电般发麻,浑身绷紧。
纪零抵死纠缠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叶殊眼眶潮红,似有泪光,她粗粗喘息,问:“现在肯睡了吗?”
她拿他全然没有办法。
“晚安,叶殊。”
“晚安,纪先生。”
“是零,我的名字是零。”
叶殊颇为羞怯地重复一次,“那晚安,零。”
一夜好梦,睡到天光。
再醒来时,男人已将叶殊整个笼罩入怀中。他的身形本就高大硕长。这样侧卧的姿势,给叶殊一种被人珍爱庇护在羽翼之下的错觉。
她向来是独立的,没有这般懦弱到依附别人的时候。
叶殊急忙从纪零温暖的怀抱里挣脱,起身去浴室换衣服。
后者拧了拧眉心,半闭着眼,以沙哑的嗓音对叶殊道:“早安,叶殊。”
“早,纪先生。”她口含泡沫,含糊其辞地道。
“我的第一次给了你。”
“噗——”叶殊喷出一口水,震惊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第一次跟别人睡觉的体验给了你。”
“吓我一跳。”是时候教一教纪零,有关“第一次”这个暧昧不清的词是正确用法了。说得好了,是青涩浪漫,说得不好,那就是耍流氓啊!
“中午的时候一起吃个饭吗?我在家里等你。”
“如果局里没事,我就告个假,一起吃了饭,再送你去机场。”
“好,我做好饭菜,在家里等你。”纪零微微一笑,像是很愉悦,只是稍稍耸拉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心境——难受大过于喜悦。
或许是离别将至吧,他们之间的气氛并不像往常那般松快。
叶殊不能多耽误时间,换好警服就出门工作去了。
到了警局里,大家还被她吓了一跳,纷纷追问:“叶姐今天还来上班啊?不送男朋友上飞机?”
“你早上没刷牙?嘴这么臭!小心你叶姐我亲自帮你漱漱口。”叶殊晃了晃手腕,扯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师兄弟们不敢贫嘴了,各自办公去,唯有秦让紧跟在叶殊两侧,调开档案说:“叶姐,徐队长分给我们一个案子,让咱俩合作。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和你搭档,肯定比你和纪零强。”
“你也少说两句,资料念给我听一下,什么案子,地点在哪里?出警了吗?”叶殊问。
“有地方公安出警了,事情有点大,他们就报到刑科大队来了,上头特意调动重案三组的人去调查,估计有点新鲜。在岐山区那边,你等我消息,还是一起去现场看看?”
“一起吧。”她不想多耽搁时间,想要忘记纪零,就得让自己忙起来,这是失恋治愈法中至关重要的一条……等会儿,她怎么也学会像纪零那样扯皮了?
等到车开半路,叶殊突然想到了中午还有纪零在家等她吃饭。
岐山区路途遥远,一上高速,车就不能调头,再赶回去,估计他人都去了机场,肯定碰不着面了。
叶殊有一丝遗憾,又有一点愧疚。她能想象到男人精心制作最后的午餐是什么样,肯定很丰盛,每一样菜都别出心裁,制作繁琐,这样特别的布置与准备就是为了能和她好好道别。
这下可好,机会都没了,一旦走了,之后叶殊肯定不会和他再联系,长期纠缠下去,对谁都不利。
不斩草除根,死而复生,又怎么能春风吹又生。
她懂情爱必须置死地而后生,碾成灰烬以后,才会从绝望中再度开花,完完全全接纳其他的人。爱就是这样残忍别致,明知前方有难,还依旧奋不顾身,在其中沉沦。
叶殊给纪零发了一条“工作忙,不回家吃饭”的短信,就将手机关机,塞入口袋里。
算了,就当她是刻意要和男人杜绝来往吧。
等到了岐山区,叶殊举目眺望。
这才看到远处险峻的山峦上纷纷覆盖了一层白雪,刺骨的冷从山的那一头流通到山底,光看着这层层叠叠的积雪,都能叫人从骨子里畏惧起来,冷到透彻心扉。
叶殊呵了两口雾蒙蒙的白气,裹紧了警服外的军大衣色羽绒服,轻声说:“地点在哪儿?”
“要走上去,据说在最顶端的寺庙内。昨晚下了足足八小时的鹅毛大雪,不是我吹,那些雪都积到膝盖过,一脚踩下去,整个人都能埋进去。”
叶殊懒得听秦让胡扯,眯眼扫了一圈路尽头的庙宇。最初只能辨识出一片白,紧接着有旧式的房屋轮廓从中,影影绰绰翻出,能凭借肉眼确定那不是海市蜃楼,而是寺庙。
“谋杀案?在庙里?”叶殊难以置信地问。
“有点复杂,上去就知道了。”秦让卖了个关子,几步窜上去,领着叶殊抵达犯案现场。
出门迎接他们的是个老主持,眉目算得上是慈祥,他双掌合十,手里头夹着一串佛珠,串了檀香。
叶殊点头示意,问:“师父,我听说有人报案了,想来问问是什么情况。”
“警方已经有人来过了,说会请调查组过来,应该就是你们吧?两位里面请,可以先喝点茶水,如果没吃饭,还能先吃一些斋饭,庙里的饭菜还算有名,能合你们的胃口。”
叶殊摆摆手,推拒:“不了,我们就是上来看一下情况,还得回队里报告。”
“这样,那麻烦两位跟我去后院一趟。这种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老主持可能玄机打习惯了,话里话外都透着机锋。
“好的。”
叶殊借着这段时间四处打量庙里,或许是建的位置太高,人烟也稀少,看香火鼎里香客所插的香烛并不多,仅仅有两三只明明灭灭,不肯熄火。
等他们抵达了后院,远远瞥上一样红白封条所束缚的物件,皆数目瞪口呆。
这算是怎么回事?
只见得厚厚的积雪堆里放置着一块等身高的长方体冰块,冰块里冻着一个女人,隔着粗粝的冰也能看出她唇红齿白的俏丽模样,胸前抱着一枚猩红如血的宝石,灼灼生辉。
被冰封在冰里的女人?
这是白雪公主,还是睡美人?
叶殊转头问老主持,“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位施主前些天带上庙的,说是故人遗物,让我好好保管。要不是昨晚小徒弟好奇打开了,我还不知道会是女施主的遗体。”
她疑惑地问:“这块冰一直摆在院子里吗?没有融化过?也没有发现过什么端倪?”
“最近下雪,冰块不消不融实属正常。何况庙里有规矩,施主寄存的物品绝不能肆意触碰或者是打开。小徒弟昨晚也是坏了规矩,已经在受罚了。”
“现场不要碰,之后会有专业人士过来。”叶殊提醒了一句,就和秦让下山了。
总要让法医剖尸看看结果,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死后成冰必定是人为。
这件事不简单啊,其中一定有诈!
“叶姐,你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叶殊还真的没在意过。
“从冰块散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怪味。让徐队长找相关人员上来看看吧,没准有什么收获。上一个案子不就是这样吗?用香味做记号什么的,万一这个也是呢?”
叶殊觉得他说得在理,私心也是希望借此给纪零找事做,或许能委婉劝他留下来。
她给徐队长打了电话,徐队长当机立断地道:“无论如何得把小纪给我拦下来,他是这里头的行家,得在场把把关。这案子,棘手呐!”
“保证完成任务。”叶殊难掩语气中的兴奋之意,她没想到船到桥头还真自然直了。
她得留下那个男人,既然有机会,就再拖延一些时日。
叶殊想不择手段留下他,不知为什么,内心就是有这种渴求。
何况,这不是她的私心,这是工作所需。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样卑鄙自私了?分明知道不该这样做的,该和他道别,放逐他回自己的那一方广阔天地。
她不是一贯洒脱吗?这样纠缠不休又是为了什么?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她快要变得不像自己了。
机场里人山人海,离别也有,重聚也有,换一帧画面就是一段人生。
纪零他仿佛归隐深山的高雅居士,冷漠地观望着世间百态,这些悲欢离合都无法将超脱世外的纪零拽回凡尘俗世。
他很少有饱满的情感,如一块坚毅的磐石。这世上,唯有一人,能融化他的心脏。
那个人,会来吗?
纪零伫立在落地玻璃处,全神贯注地看窗外璀璨灯光——从这里可以看到进往机场地下车库的车辆,他在寻找熟悉的身影,期盼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可以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不会来了吗?
应该不会了。
她总说得这么决断,看他时,一双眼黑沉沉的,坚毅到可以割伤肌体,刺穿他的心脏。
这里……疼吗?
纪零迟疑地将纤长白皙的手指抵在胸口,小心翼翼窥探那处纤弱的心跳——心还在,但总觉得里头空空落落,有什么从中遗失在了漫漫岁月,再也寻不到了。
中午是真的忙,还是借口?连见他一面都不想吗?
纪零将从怀中抽出那张被叶殊发现的证件照,双指衔起它,抵在鼻尖细嗅——他能从中分辨出最细微的差别,底味未散,还有叶殊的味道,值得怀念。
他将照片放入一本深藏在行李箱内的相簿里,稍稍翻动几页,里头都是叶殊的照片——里面标了很清晰的时间轨迹,每一个月、每一岁的变化,从她小时候开始,一直到她长大。
或许叶殊并不知情,可实际上,早在十几年前,纪零就认识她了——从那时起,他就闻到了她的味道,并且熟记于心,这才拜托到徐队长这里,让他把人领出来,悉心关照到现在。
那时候的叶殊是什么样子的?
纪零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她的眼睛很漂亮,褐色眸光曳动时,波光粼粼。只消一眼,就能卷入那瞳孔的深邃漩涡中,与她沉沦。
即使不闻味道,也能感觉出来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那种眼神蕴含的沧桑感绝不会是她小小年纪就能拥有的,叶殊必然经历了比生死还要可怕的遭遇,又艰难行走至今。
这样的人,不止她的气味芬芳,连她的人都闪耀发光。
也正因如此,纪零才会被她吸引,不可自拔。
时隔多久了?应该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即使一直有收到叶殊的消息,却从未正面和她接触过。
纪零原以为,岁月可以冲淡这一切。叶殊的气味,无法牵绊他一生,制约他一世。但他好像想错了,冥冥之中似有了瘾,让他无法摆脱,甚至将真心交付给叶殊。
所以现在……好疼啊。
他想甘之如饴,可力不从心。
被人抛弃的滋味就是这样吗?
是该放手的时刻了?如果当时不那么小心翼翼,直接把她带在身边,一起到国外生活。这一切,是否会变得不同?
但纪零也无法舍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一旦折断羽翼待在他自己不擅长的地方,那他则一无是处,难保不会被叶殊厌弃……他也自卑敏感,和她一样,谁也没比谁更好。
所以呢?究竟要怎样?
纪零依旧面无表情,一路缄默不语,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思考什么。
他拖着行李箱前往检票处,行走时,长腿迈步较大,深色的风衣猎猎作响。
时间如白马过隙般流逝,距离登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叶殊时不时看一眼手表,车速也飙到了最高限速。在此之前,她也尝试打过纪零电话,可是这厮因为要上飞机的缘故,早早就把手机关机了,根本联系不到人。
她又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孤注一掷,试试看能不能赶在登机之前拦下这个男人。
徐队长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出兵理由,再也不是无名之师。她可以把所有情愫都藏在公事需求的背后,暗暗欢喜着她所期盼的一切。
也只有在这一刻,叶殊才意识到纪零对她的重要——或许是在那一吻之后,在那个男人决定舍弃生命,把活的机会留给她的时候。又或许是在他挣脱袁姗怀抱,不顾生死,奋不顾身朝她狂奔的时候。
这样纯粹而简单的男人啊……他没有如外人议论的那般怪僻孤戾,也没有所谓的不近人情。只有了解纪零的人才知道,在他冷肃的外表下,有一颗如火般炽热、如水般温和柔软的心脏。
叶殊轻轻笑起来,显然是想到了这个男人时而不经意流露出了一丝愉悦。
希望还来得及,她必须要赶到他的面前!
就这样,车一路驶入车库。
叶殊根据纪零留下的登机牌照片,一路狂奔到安检处。
距离登机还有十分钟,这个男人肯定过了安检,希望在里面还能找到他,希望这一切都来得及!
她心急火燎地掏出证件,给安检人员解释:“你好,我需要找个人,这是我的证件。他是这一班直达意大利的飞机,晚上八点半的。你们能帮我联系一下他吗?就说刑警叶殊找他有事,务必先别上飞机。”
安检人员估计是觉得叶殊古怪,但看她的证件,核对了证件号码,身份并没有造假。于是联系了上头,汇报过情况以后,就帮忙找人了。
飞机是从不会晚点的,除非遇到某些不可抗的事情,譬如极其恶劣的天气。
叶殊盯着手表,上面显示距离登机时间只有五分钟,可工作人员并没有任何回信。
她心急如焚,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之前遇到过多少大风大浪,她从未这样过,一直都是沉稳冷静应对。怎么面对这个男人后,所有弱点都暴露出来,就这般不堪一击呢?
还有一分钟……
叶殊已经预料到最坏的结果了,一般登机的人会提前上飞机等待起飞,所以很难把人拦下来。
还有三十秒……
是真的来不及了吗?
明明有飞机的信息,怎么会这么慢都找不到人?
还是说,纪零不肯再见她了,执意要回意大利?
对,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这个男人就算再喜欢她,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一切,甘心就待在她身边,占据心底一隅。
她什么都没有付出,也就无法渴求别人的馈赠。
是她自私,是她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怪不了纪零,也怪不了任何人。
还有五秒……
叶殊苦笑一声,舌根真的有一点涩然苦味蔓延,顺着喉头一直烧到心里,缓缓牵着疼,将那股味道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心脏内。
时间到了,飞机起飞了。
叶殊快步跑到玻璃窗前,隔着茫茫的夜色,也能看到闪着红绿灯光的飞机正在起跑试飞,机翼上标明了大大的牌子,写着“汉莎”,正是纪零所乘坐的那一班飞机。
人没找到,他真的走了。
叶殊在难过之余,又渐渐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可以完全陷入绝望,内心也不用像之前一样七上八下,又提心吊胆的。
至少一切都有了结果,再怎么难受,都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纪零不会回来了,他真的断了这段关系。
叶殊抿唇,刚想给徐队长打电话,说明接人任务失败。
这时,突然有熟稔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叶殊。”
她猛然回头,怔松地倒退两步,还没反应过来。
只见得这个男人提着行李箱,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注视叶殊时,眸光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是纪零,他回来了。
叶殊的心就此死灰复燃,她的心跳又逐渐急促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彰显着勃发的厚重力道,刺激得她无法正常喘息,险些窒息了。
“纪……纪先生?”叶殊的口舌从未这样笨拙过,“你没上飞机?”
“我委托别人参加香水发布会,在登机前,又考虑了一下,或许借此机会,把我的香水品牌打入国内市场,也不错。”纪零慢条斯理地解释。
看到了她,所以一切都不急了,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好好说话,再慢都无所谓。
“这样不会耽误你吗?”叶殊欣喜之余,又有些愧疚。
“这里有你,所以我不想回去。”纪零眨了一下眼睛,侧头,微微一笑。
“嗯……最近有一个案子需要你,所以我特地来找你协助我们破案。”
“案子吗?”纪零凑近两步,由于他身高是优势,此时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睥着她,“那么你呢?你需要我吗?”
“我……”叶殊总在关键时刻胆怯,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分离时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再见面又瞬息之间成了哑巴,这是近情心怯吧?
“叶殊,我想知道答案。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也很需要我?”
纪零的声音就在她的发顶盘旋,飘飘忽忽,一点一点落入她的耳里。好像徘徊不去的飞鸟一样,寻找着最佳的找落点。
叶殊咬牙,狠了心,回答:“我也很需要你,纪零。”
她没喊“纪先生”,客套又生疏。
叶殊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凑近一步。她揪着纪零的风衣,缓缓将侧脸抵在他的胸口,感受他蓬勃的心跳,“你回来了,我很开心,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沉默了一瞬,纪零松开手上行李。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叶殊。这一抱,充斥着男人完完全全的占有欲,与爆发力。他要将她压入躯体,压入心脏,与四肢百骸融为一体。
这一夜,还很长。
这一生也很长,余生,他陪她慢慢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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