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消沉话,让李露白有些来不及反应。她要坐起来,况南衡却像是猜到她的动作,先一步将她紧紧勒住,不能动弹。“你听我说完。”他声音温和得一如既往,“我记忆里,在一个学校完整读完一个阶段只有高中——不过我也是高一第二个学期才转去附中的,我当时跟你一个班,就坐在你的身后。”他将头靠向她,“因为我爸工作的频繁调动,我妈又在外企要常出国出差,我需要跟着他们,所以经常换学校,高中以前,我甚至没有一个好朋友。我总在不停适应新环境,总在认识新的人,但很多时候我还没能记住他们,我就又要离开了。”“我记得有一回转学时,转去的学校已经上课一周了,为了不耽搁进度,我一下飞机就往新学校赶。大概太风尘仆仆了,我坐下后听到身后同学说,新同学一身臭汗,坐远一点,可能大概是玩笑吧。”况南衡最后自嘲一笑。校园里的恶意,有时候就是莫名出现的。那时候的况南衡,甚至会因为下雨天穿了一双白鞋,而被同学讥讽。这种没有缘由的孤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是我转学这么多次,唯一一个,在我刚转学还不认识大家的时候,主动问我要不要组小组的人。在这之前,我以为这一回也会和以前一样,最终只有我是在众人面前被老师分配的一个,以为我又要小心观察同学们的神情,是不是让我难为情了。”况南衡又轻轻笑了笑,声音低低的,“当然了,我想你肯定不记得这些。可是有赖于你,我才重新积极跟人交往,成了附中当年的男神。”李露白憋不住笑出声来,“怎么有你这样的人,自己夸自己的。”况南衡按住李露白抬起的头,继续道:“但其实,你吸引我的怎么会只有一点。那年艺术晚会的时候,我和同桌他们几个的演唱,我的吉他弦断了,当时你是主持人,是你在后台先发现了我的不对,冲上来弹钢琴接着后边的伴奏。”“不要说话——”他们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你记得这个?”况南衡有些惊奇。李露白不住点头,“这是我会弹的唯一一首流行曲。”她接着又嘟囔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所以让你念念不忘。”况南衡扶着李露白的双肩,好让她能看见自己的神情,他说话慢且清晰,“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爱不是没有由来。我一度害怕颠沛与分离,是因为你,才有后来的我,我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我甚至想和你有一个家庭,想从此安定下来,甚至想过我们的孩子一定不要他像我这样。”他眼里的慎重与坚定一览无余,让李露白不由怔忪原地。但这样的慎重,却让她心头顿时生出一阵疼来。她做不到的。她所选择的工作,意味着她的前半生都无法抉择。“南衡……”“我妈住院了,她身体一直不好。”况南衡接着说:“当年我高考前,我爸工作重大变故,调回了原籍地,我妈重病倒下,险些没救回来。其实我更擅长科研的,但因为想以后多照顾她一些,我婉拒了导师想将我举荐去国内外科一流团队的好意。”他是如此的儒雅温和,周全细致,却原来这些美好的品行,都是因为他内心深底的敏感。李露白有些难过,她伸手回抱住他,小声说:“这些我都不知道。”况南衡的手上下抚着李露白的后背,“我承认最开始的时候,是我不够主动,是我犹疑不定,总在试探你,竟然要你先来靠近我,都是我不好。其实你上热搜的视频,我一直存在手机里。我只是害怕,你这么好的人,对我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上头。”李露白有些不可置信,“你才是炙手可热,是我要担心你被别人抢走才对。”“我爸妈都很喜欢你,问我什么时候跟你结婚。你的哥哥喜欢科研,我也喜欢科研的。在重新遇到你之前,我以为什么都不会好了,但是遇到你之后,我想,我丢失的一些总算在其他地方得到补偿了。如果是你,我可以不要那些。”他的坦诚远胜于她,他的情意,比她慎之又慎,她过犹不及。她是他经年累月的支撑。“露白,我想确认你是偏爱我的,只有这样我才可以不用担心你有一天会离开我。我很可笑吧?这不像是一个男生该想的事情。”况南衡有些自嘲的意味。到了这一步,李露白发现自己任何的回馈,都是多余,她再张口时,发现自己已然不自觉地带了喑哑,“你知道我是外交工作……”她无法顺利说完接下来的话,艰难地张嘴也在颤巍,“南衡,我在国外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多。“我知道你会被外派,知道你会一去几年。”况南衡像是猜到她想说的话,“我还知道,你从事外交不止是因为阿姨,你有家国情怀,外交于你而言不止是工作,还是信仰。”他的眼里竟然也有一些迷惘,“但我不知道你外派的时候我要怎么面对。”“南衡,南衡……”李露白心底翻江倒海,难受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怎么可能接受自己下个月就要外派驻联合国代表团。她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无法再吐露。她跪坐起来,好能直起身体,然后轻轻将他拥入怀中,正好能让他靠在胸前,生怕多一分力气,也会破坏这么脆弱的他。况南衡的声音闷闷的,“所以现在你可以不躲了吗?”“什么?”李露白迷惑,下一秒她惊呼出声“呀——”况南衡一把勒住了她的腰,她正好跌坐在他的怀里。他凑近了些李露白的脸,“弹完钢琴的时候,我想亲你,你躲开了。”隔得太近了,他的气息匀称地铺洒在李露白的脸上。他清俊的面孔无限放大,细碎的吻落下,喘息声里,况南衡低低道:“以后你再这样,我就捏你。”说着,他手就在她的腰上捏了一把。李露白痛得“嘶——”一声,抱怨道:“哪有你这么对自己女神……”他将她手边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她未尽的话都被他堵住。这突如其来的吻,酒液与果汁的芬芳混杂,她本能向后一倒,不得不伸手环住他的颈项,好使自己勉力维持平衡。他们隔得近极了,甚至能看见对方瞳孔的聚焦收缩。好半天,况南衡放开了些李露白,在她起伏不平的气息声里,他将声音放得一低再低,“你最近还会失眠吗?”李露白环着他颈项的手松开了一些,她低着头,嗫嚅道:“有时候也会。”“那假如今晚我陪你,你会不会就不失眠了?”况南衡轻轻捏着李露白的下巴,落下一个深吻,他们是失落方向的游人,只能相互依偎。他一向都很温柔,即使在最后关头,也细致妥帖,一切点到为止,可是这个晚上的他,却一点也不肯松手。黑夜无边无尽,但是他可以让她汲取唯一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