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会告诉我答案

祁恬要帮她救命恩人找个骗财骗色的狗渣男,但她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为了拿到渣男更多信息,祁恬决定去勾引华恒集团老总尚昀。 为此她通宵达旦苦练绿茶技巧; 第二天,她那蹩脚的把戏不但被尚昀看穿,还被他当场反撩; 她社死到转身就跑。 尚昀戏谑点评:“她根本不会勾引人。” 后来,祁恬为了找人,撬了他为战友买下的墓墙。 他来不及生气,只担心雨下的太大,怕她着凉想送她回家。 虽甜但虐,主角甜配角虐,不喜勿入。

作家 伊陌 分類 出版小说 | 40萬字 | 32章
第二十九章 誓言无声,英雄无名
朝阳初升,水汽散去。
一夜大雨,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将医院的走廊分割成一格一格的。神色匆忙的医生穿行在光与暗的格子间,仿佛行走于一个又一个死生之间。
祁恬陪着王美佳做完各项常规检查,推着轮椅将人送入病房,然后拿着检查单走出门,尚昀迎上去。
“怎么样?”
“不稳定性心绞痛,冠状动脉粥样硬化,还有低钾血的症状。医生建议介入治疗,等几天,看能不能排上手术。”
“要开胸?”
“可能吧。”祁恬有些担忧,强打精神,“我去交手术押金,你再等会儿啊。”
“我去吧。你陪着你妈。”尚昀将检查单拿过来,伸手抵住祁恬扬起的脑门,“知道你钱够,回头记得转账给我。”
祁恬被他戳得脑袋向后一仰,露出点笑:“……那就多谢尚大爷体贴了。”
“你这张嘴啊……”尚昀拿她没辙,捏着她的肩膀将人转半个圈,“快进去吧。”
祁恬重新进了病房。
王美佳这段时间住院住得人看起来养回来一些。住单人间,独立卫浴,窗户朝南。
门一推开,阳光将室内照得亮堂堂的,祁恬正要说话,忽然注意到,母亲的头发似乎全白了。
金色光芒渲洒在一头雪白上,让祁恬感到无法言喻的心惊——她的母亲,在谁都没意识到时,飞速衰老了。
而王美佳只有四十五岁啊。
祁恬抿着唇,握着门把站住了。
她看着呆呆望向窗外,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的王美佳,想起直到去世前还努着一股精气神、努力想活下去的许姝雯。
这两个人,一个因为男人犯了法,急病了;一个直到死前都对宋旭晟念念不忘。
无论哪一个,让她想起来都觉得世事无常,心结难解。
深吸口气,祁恬扬起笑脸走过去:“……妈,最近事情忙,没常来看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后背还疼得厉害吗?”
王美佳回头,眼珠慢慢转了下:“你不是去交押金吗?”
“尚昀去了。”
王美佳“哦”一声,静了几秒,才又看向祁恬:“他对你好吗?”
祁恬怔了下:“挺好的。”
“可是,他看起来是个大官。”王美佳努力组织言语,“比你爸的官还要大,你跟他……”王美佳担忧地拧着脸,脸上的皱纹更明显了,“你跟他在一起,会不会受欺负啊。”
祁恬心里一酸,王美佳突然抓住她的手,急急说道:“他……他要是打你,你就跑,别受着……”
走廊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祁恬下意识挣动手腕。
王美佳急了,眼睛看向房门,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嘱咐:“你要是跑不了,别跟他犟,先顺着他,找机会偷偷告诉我,妈护着你……”
一着急呼吸就乱了,王美佳剧烈咳嗽起来。
祁恬眼中迅速聚积起泪水,她俯下身把王美佳半抱在怀里,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哽着嗓子安抚她。
“妈、妈,你别担心,他挺好的,真的。他没欺负过我,如果他动手,我绝不会忍让的,你放心。”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她一直以为,王美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地维护自己支离破碎的婚姻。
祁恬没想到她重病至此、怯懦至此,对祁连山死心塌地,却还能分出母爱来担心她,担心女儿会步上她的后尘。
“我跟你不一样,妈。我能保护好自己……我能养活自己,也能养活你。”
祁恬紧紧搂着王美佳,头一次意识到母亲对自己那份软弱却深沉的爱。
她闭着眼把泪逼回去,踌躇很久,终于还是咬着牙,万般不情愿地问道:“……我等下要去看看爸,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王美佳的眼睛唰地亮了,祁恬抵着她的额,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我不会带你去的,你的心脏不允许你再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了。”
王美佳眼中的光暗下来,她喘着气,想了半天:“那……你让他配合警察,把该说的都说了,别找罪受。我、我等着他……”王美佳声音弱下去,一双眼忐忑地看向祁恬,见她不说话,又补了句,“让他在里头努力改造,争取早日出来。”
祁恬垂着眼静静听完,抬头笑了下:“好,我跟他说。”
她又抱着王美佳坐了会儿,才松开手,替她将一缕花白的头发别到耳后:“妈,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着,听医生的话,我请了护工,等下就来了,有事打电话,过两天我来看你。”
“恬恬。”王美佳慌张地拉住她的手,“你、你生气了?”
“没有。”祁恬笑着回握她,“真没有。”
她只是突然意识到,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许姝雯死前她没想明白,一直说着宋旭晟的坏话,直到被现实扇了记响亮的耳光。
而王美佳与祁连山已经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们年轻时发生过什么她并不知道。她不懂王美佳的感情,理解不了她的隐忍,但一直能感受到王美佳对自己的爱。
这样就够了,祁恬告诉自己,纵然在她看来祁连山再不配为人夫、为人父,王美佳放不下他,那就放不下吧。
死人说的话,病人说的话,往往是活着的人最想说出口却又最难说出口的话。
祁恬想放过彼此。
她扶着王美佳躺下:“妈,你愿意跟爸过,我不拦着。反正他岁数也大了,等出来还不知道要多久。你要是想等他,就先养好自己的身体。”说完她把薄毯盖到王美佳身上,调好空调温度,笑着离开了。
尚昀等在门外,见她出来,有些惊讶地挑眉:“心情好了不少?”
祁恬推着他向外走:“嗯,就是突然觉得虽然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总有那么一星半点还挺让人开心的。”
尚昀被她推着,回头看她漾着笑的脸,白皙的面庞在阳光下几乎发着光,他也不禁微笑起来:“是吗?”
“是啊。”祁恬眼中熠熠生辉,汇聚着神采,明艳而自信。
那样的神采太动人,让尚昀忍不住回身搂住她的腰往上一提,低头窃了个一触即分的吻。
“嘿!”祁恬脸红了。
尚昀弯着眼睛,额头与她轻轻相磕:“小丫头。”
他看着祁恬的眸色温柔极了,像是在鼓励她用力拥抱那一星半点的开心,在生活的万般刁难下,一如既往地勇往直前。
《刑法》第382条规定: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侵吞、窃取、骗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用公共财物的,是贪污罪。受国家机关、国有公司、企业、事业单位、人民团体委托管理、经营国有财产的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侵吞、窃取、骗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国有财务的,以贪污论。
祁恬大学主攻《刑法》,很难说是不是早就有心针对祁连山。
祁恬举报后,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对有关证据提取和相关事实的调查已经进行了三个月多月,祁连山也在看守所被羁押了三个多月。
虽然法律并未给公安机关立案侦查设定时限,但羁押嫌犯不得超过七个月。祁连山的案件牵扯太多、轰动一时,公安机关不敢耽搁,证据凑得差不多,已经向检察院移送案件了。
检察院会在一个月内做出决定。等判决下来,祁连山就不能在看守所待着了,会被判刑然后送往服刑期的监狱。
祁恬打算在他开始蹲监狱前去见见他。这事不合规矩,最后改成尚昀申请见面,祁恬作为随行人员才得以成行。
祁连山被带到会客室,看到尚昀时愣了下,等再看到坐在他身旁的祁恬,脸色就变了,转身想走。
管教没给他这个机会,把门从外面关上了,隔着门上的小窗提醒:“你们只有10分钟,抓紧时间!”
祁连山在最初的变色后就恢复了镇定,他坐到两人对面,笑了笑:“小尚总,稀客。”
尚昀打量祁连山,男人穿着半旧的POLO衫,除了比之前见时瘦了点,并不显得落魄,他伸出手:“祁经理,好久不见。”
祁连山同他握了下,这才看向祁恬:“过了这么久,还得有人陪着才有脸来见我?”
祁恬半搭着眼皮笑:“您别这么说,有脸皮的都不乐意跟您在一个屋子里坐着。”
祁连山搁在桌上的手一紧。
尚昀揉了下祁恬发顶:“好好说话。”
祁连山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刺头女儿居然没有反抗,真的开始好好说话了。
“妈住院了。”祁恬将诊断证明推给祁连山,“她要想活着等你出来,得做心脏搭桥,要开胸。”
祁恬紧紧盯着他:“虽然你俩离婚了,已经没什么关系,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
祁连山拿起诊断证明仔细看了好几遍,捏着不肯放手:“住的青坛医院?那里的心血管专家不是最权威的。你带她去北翼……”
“挂不上号。”祁恬打断他,讽刺地笑了笑,“爸,现在不是你打个招呼就可以加塞的时候了,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请你看在妈对你情深义重的份上,把该交代的都赶紧交代了,别扛着,反正迟早都会被查出来。你又不是终极BOSS,死扛着干吗?罪责再重也判不了死刑。”
祁连山盯着她:“你很遗憾?”
“我不想你死。”祁恬耷拉着眼皮,手指按住诊断证明,将它慢慢拖回来,“你这种人,活得落魄才是受罪。”
祁连山看向尚昀,见他对祁恬这种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论毫无反应,这才问祁恬:“你想让我交代什么?”
“南城李家给科淮集团拆借过几笔大额资金,是经你手做的?你跟经侦说过吗?”
祁连山视线闪烁了下:“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你也信?”
“信啊,怎么不信。”祁恬向前倾身,眼中全是嘲弄的冷意,“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过这事,就连李家人都跟我提过。李家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有人需要你的证词。”
祁连山来回看了下两个人:“李家涉黑,你们知道吗?”
祁恬和尚昀的表情如出一辙,不置可否,看不出深浅。
“看来你们心里有数。”祁连山自嘲地笑笑,“这个看守所里有李家的人,我今天说了,明天就会被安排去做重体力劳动。真惹急了他们,还会挨揍。这里面三餐没有荤腥,要吃荤菜还得单独给钱,我现在的身体可禁不起折腾。”
祁恬神色莫名地看了他几秒,忽然一笑:“爸,你进来也好几个月了,头发都没白呢。”她睁着和祁连山形状一致的桃花眼,视线冰冷,“你知道妈现在什么样了吗?她那个样子,才叫禁不起折腾。”
祁连山沉默下来,脸色很难看,片刻后攥了下拳:“我知道了。”
“李家折了,不干净的基本全进来了。”尚昀忽然开口,“经侦盯了他们很久,最近在收网。”他看着祁连山笑一下,神色无辜,带着点看好戏的期待,“祁经理要揭发就尽快,否则这消息很快就不值钱了。”
祁连山心里一紧:“多谢。”
“时间快到了。”尚昀扶着祁恬站起身,“我们先告辞。”
“等一下。”祁连山叫住两人,“我能单独跟祁恬说几句吗?”
尚昀询问地看向祁恬。
祁恬愣了下,点点头。
会客室内就剩两人,气氛迅速从一般友好变为敌对。
祁连山换了个姿势:“可以啊,居然勾搭上尚昀。你应该感谢我把你调教得这么好。”
祁恬不为所动:“你想说什么?”
“按照规定,你根本不能来探视我,既然你能让尚昀帮你疏通关系,为什么不让他帮忙把我早点弄出去?我出去了,你妈心里也能踏实点,我的人脉还在,帮着找专家、转院都有着落。”
祁恬看着他,忽然笑了:“妈知道我跟尚昀在一起,担心我会不会被欺负。你第一反应却是为自己谋利。你可真没让我失望。我该说不愧是你吗?”
祁连山恼羞成怒:“这明明是互惠互利的事,你别说得这么难听!是谁供你锦衣玉食,一路重点学校读过来的?是谁送你去参加各种课外班、夏令营开阔视野增加见闻的?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在尚昀面前进退自如,那都是我用钱一点一点给你堆出来的底气!”
“我要是折在这里,有了案底,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就算我净身出户了,但退回赃款后你们的日子不好过吧?生活拮据吗?手术押金凑得齐吗?你把我送进来,外界怎么评价你?我告诉你,成年人的世界,没钱就会被欺侮,没权势会被倾轧、被狗眼看人低!这几个月你还没有体会吗?”
祁恬静静听他咆哮完,吐出口浊气:“成年人的世界?”她冷笑,“你是想跟我说,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成年人的世界不得已是常态?成年人,就得学会把一切不正常的视作正常?”
祁恬站起身:“抱歉,我作为成年人,觉得你说的这些都是为自己脱罪找的借口。”
“我认识尚昀时,没地方住,没工作,背着卖父求荣的骂名。他依然愿意耐心接触,自己判断我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他跟你看重的东西不一样。”
“他是年轻人,看重的当然跟我不一样。”祁连山笑得嘲讽,“年轻人有情饮水饱。你鲜活漂亮、聪明灵巧,有几个男人能不爱你?但再过几年呢?男人是很现实的,我们需要钱、权、势,需要能帮自己达成这些的人力物力。他是富二代,不是富一代,你觉得尚家能允许一个经济犯的女儿和他在一起吗?他爸要是铁了心不许你进他家门,你看他还敢不敢要你!”
“门当户对,门当户对你懂不懂?!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倒霉了,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
“……我从没觉得自己能独善其身。”祁恬撑着桌面,倾身看着他,“举报你之前,我就有跟你一起滚进泥里的觉悟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挺直腰,乌黑的额发下,视线划过一个微妙的弧度,带着种凌驾所有难堪之上的倨傲和凛然,“就算是跌进烂泥里,我也能在泥里打个滚,然后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只要往前走,不停下也不回头,她坚信,总有一天,自己会走出这片泥潭,踏上干净的地面。
“就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祁连山瞪着她,嘴角抖动着,气到说不出话来。
祁恬看着他,失去了与他沟通的欲望。
“对了,妈让我给你带句话。”祁恬在门前停下脚步,“她说她会等你,让你配合警察,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祁恬握着门把手,拧了几下才拧开,她顿了顿,还是回头看向祁连山。
“虽然我完全不期待你能重新做人……不过你的岁数也大了,应该打不动了吧?等你出去了,妈如果还要跟你过,我不拦着。但是,只要你再对她动一次手,我就报警,申请行为保全。然后把你送去养老院,你永远也别想再进家门。”
祁恬的眼睛很亮,就像狮群中,年轻的狮子对年迈狮子发出的,赤裸裸的威胁和驱逐警告。
祁恬和尚昀从看守所出来,已经是下午,唐罗匆匆找了过来。
“昀子,白鱼招了。”他来得急,跑到跟前才注意到祁恬,脸色不由一僵。
祁恬大大方方地问候:“唐警官,下午好。昨天让您见笑了。”
……那是说句见笑就能一笔带过的吗?
一想到昨天自己顶风冒雨地将墓墙的壁龛一个一个复原,唐罗嗓子眼就又开始发痒。
尚昀给他使眼色:“打招呼。”
得,一看就是被吹了一宿枕头风。
唐罗知道自己这兄弟没救了,扯着脸跟祁恬一点头:“下午好啊,昨天我说得过了,你别往心里去。”
“哪里,晚上墓园的善后麻烦您了。”
唐罗怎么听怎么觉得祁恬在内涵他,竖起手指正想掰扯两句,被尚昀拿话岔开了:“白鱼说什么了?”
“哦对。”唐罗想起正事,“他招了钉子怎么暴露的。”
“如果白鱼就是掰芋,那他应该……见过宋旭晟小时候吧?”祁恬忽然插话,“先坝村后坝村的,都是乡亲,离得也不远。宋旭晟小时候和长大以后变化不大。”
唐罗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想得还挺细:“变化挺大的,钉子毁容了。”
祁恬想起照片中的左半张脸,不吭声了。
尚昀握住祁恬的手:“钉子到底怎么暴露的?”
唐罗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钉子他……太有礼貌了。”
唐罗迎着二人不解的目光解释:“钉子不知道犯罪组织外围也有组织的人,他潜入内部时言行都警惕着。但接外卖的时候……”他抿了下嘴,“白鱼是扮成外卖员给他们传递消息的,正儿八经抢单刷单那种。抢到了提着外卖过去顺便就把消息送到,必要时会直接抢其他外卖员的单。”
“钉子顶着半张毁容脸,长得人憎鬼厌的,接外卖居然会说谢谢,在那种环境里实在太突兀了。白鱼一直混在底层,人精得成猴儿,心里有鬼,疑心病就重,传消息时特意跟犯罪分子提了一嘴。”
唐罗咬紧腮肉:“在贩毒集团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队长从那时起在他们心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祁恬指腹蹭着尚昀的手背,无声安抚他,皱眉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拼凑在一起,努力捋着时间线:“我记得姝雯姐说过,去年2月中旬她还见过宋旭晟,她没提宋旭晟毁容。你们是3月被抽调到专案组的,那时他的脸已经毁了?”
尚昀攥紧祁恬的手指,突然想起丁义金没有寄出的遗书里,有一封充满忐忑与歉意的信:“……钉子是为了卧底才故意毁的容。他有一封毁容之后写给许姝雯的信,时间是去年正月十五……2月8号。”
那信上说:姝小雯,我为了任务把脸划伤了,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是没办法。脸很疼,破相了……我变丑了,你不会真的嫌弃我吧?
尚昀捏紧手指,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丁义金为了潜入贩毒组织,亲手毁了自己的脸。
他闭了闭眼。
“我听说那段时间107行动遇阻,因为一时不慎导致潜入犯罪集团的多名组员牺牲。我和唐罗也是因此才被抽调进组的。”
气氛凝滞起来。
许久之后,祁恬突然开口:“你昨天不是说要去G省看望赵奶奶吗?打算什么时候去?”
尚昀压下所有情绪:“赵老太太还不知道她孙子去世了,你要去告诉她吗?”
“不……”祁恬喉间仿佛扎了一根细细的鱼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我不去跟她说这些,我不是想去打扰她……我就是想去看看她。”
唐罗跟尚昀本也计划回G省边境,取出去年因为撤退匆忙,不得不留在行动现场的钉子的骨灰。
他们约定好,由尚昀先带祁恬去先坝村,唐罗回去请假,随后赶去。
第二天,尚昀带着祁恬搭乘飞机去了G省,再次经过长途大巴和山间越野的洗礼,祁恬觉得自己差不多把PTSD治好了。
故地重游,时间相隔不过一周,两人心情却与前次大为不同。
他们赶到先坝村时,天色已近黄昏,尚昀带着祁恬走到山脚,站在远处观望那座摇摇欲坠的老房子。
暮色中的房子显得更加破败了,天气湿热,房子四周杂草丛生,颤颤巍巍却又屹立不倒,像极了住在这里坚决不搬的赵老太太。
也许是天热减了衣裳的缘故,老太太看起来比一周前更瘦了,弓着腰,嘴唇嚅动,仿佛在哼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她坐在屋前的空地上,就着最后一点天光修补破损的箩筐。
她身后的屋檐下,摆着一张瘸了腿的桌子,桌上一杯一碟、一碗一筷,盛放简陋的晚餐。
不成套的餐具,藤编的箩筐,深黄赭红的黯淡色泽,编织出一位老人凄凉惨淡的晚景。
尚昀远远看着她,看了很久,还是无法透过她看出任何属于丁义金的轮廓。
山里昨夜下过雨,一滴屋漏从檐角落下,滴进桌上那个搪瓷杯子里,在寂静的山间溅起一响回音。
祁恬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尚昀拉住她,轻轻摇头,用眼神阻止她的冲动。
祁恬同他对视,忽然流下泪来。
尚昀怔住了,下意识松开手指——他还从未见祁恬哭过。
小姑娘死死咬住手背,慢慢弯下腰,披在肩头的长发滑落,遮住了脸,然后压抑的声音才从紧咬不放的齿间溢出,眼泪簌簌下落,砸到地上。
“……祁恬?”
她用胳膊挡住脸,蹲下来,把头深深埋进去,之前一直被长发遮盖的后颈裸露出来,在夜色里白得晃眼。
湿润的液体不停滴落。
祁恬哭的时候没声音,只有肩头耸动,安静到不可思议。
“祁恬。”尚昀蹲到她对面,想将她的头抬起来,“怎么突然就哭了?”
缓了一会儿,女孩才闷闷开口:“你的眼神……你的眼神好像在哭。我本来就心里难受,看到一下就忍不住了。”
尚昀一时说不出话来。
“以后你难过了,我安慰你;你想发脾气就发出来,我不会害怕你。”祁恬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抱紧他,“尚昀,我会对你好的,悲剧已经发生了,谁都不想这样,你不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我心疼。”
听到这话,尚昀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压抑的痛苦猛地爆发,泪水夺眶而出。
他懂事后很少哭,甚至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
入伍后被超负荷的训练虐到尿血时他没哭;唐罗命在旦夕时他没哭;丁义金在他怀里闭上眼时,他还是没哭。
哭有什么用,生活总要继续,他一直都是咬着牙,寻找可以走的方向,不停歇地往前走。
但人心里的痛苦就像腐烂的伤口,必须要狠狠刺上一刀,让脓血尽去,方能痊愈。
现在他所有的情绪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那些压在心底不愿去面对的事,那些藏在冷静隐忍之后的悲伤,被他重新拨开层层泥土,亲手挖了出来。
他回抱她:“我有时会想,为什么不该死的全都死了,那些丧尽天良的人却还活着,这世间真的有公道吗?
“我们做的这些,真的值得吗?”
他哽咽着,泪水浸湿了祁恬的衣衫。
“我不求什么,就想大家一起痛痛快快的……”
一起痛痛快快地拉歌、一起训练、一起完成任务,一起一起……一直走下去。
我不求现世安稳,也不求平安健康。
我甚至不求肢体健全。
我只想让大家都活着,想在老了之后,哥几个还能凑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胡吹牛逼,互相调侃参军时做过的蠢事。
——我们一起当过兵,扛过枪,蹲过同一个战壕,对付过共同的敌人。
我们是过命的交情,比肩的兄弟。
他不想在今后说起这些时,身边的人已经一个个都不在了,指给别人看的照片上也只剩下黑白。
他不想从此连一个拥有共同回忆的战友都没有。
唐罗知道他内心最深的惧怕,因此挣扎着醒过来,嗓子没养好就要说话,他说:“我知道你小子感情脆弱,要是连我都没了,你还不得跳楼啊?快别给社会添堵了,老子为了你,从鬼门关爬回来了。”
那时唐罗喉咙的伤还没长好,一说话嘴里全是血沫子。
尚昀几乎陷入癫狂的情绪终于找到支点,在确定唐罗脱离危险后,他冲进洗手间,憋着气将脸埋进放满水的洗手池。
唐罗说得对,他远不如外表看起来那样坚强理智,他重情义,怕别离。
他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多的死别。
那一坛坛骨灰和甚至连骨灰都没有的名字摆在面前,尚昀无法平衡内心那杆正义与感情的天秤。
太平本是烈士定,从无烈士享太平。
血一样无奈的事实压在尚昀的心头,理智告诉他为国捐躯是光荣的,感情上他却无法继续再留在部队。
祁恬回答不了他的愤恚,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没什么道理,也并非所有念念不忘都有回响。
她只能紧紧抱住他,用力些,再用力些,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尚昀感到些许温暖。
现实也许总是残酷,也许总是存在不公。
祁恬不信天理昭昭,老天爷从不仁慈,善恶到头终有报不过是欺骗小孩子的心灵鸡汤。
但她相信那些还在努力实践公理与正义的人。
她相信黑暗可以暂时大过光明,但天终究会亮。
就如万物皆有裂痕,而那正是光之来处。
她相信英雄们的姓名即使暂时无法被人知晓,但功勋必将永世长存。
所有的牺牲都会被铭记,每一个牺牲也必有其价值。江山知道那些英雄,湖海知道那些英雄,祖国不会忘记那些英雄!
祖国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历史也不会忘记!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
誓言无声,英雄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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