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BJ80驶停在茶马北街的便利店前,尚昀跟着祁恬下车:“晚上八点半机场见。对了……”他想起来,“记得给李梓盟打个电话,告诉他你提前出发。”祁恬觉得他的表情有点意味深长,忍不住扯下唇角:“我觉得他得高兴坏了。”尚昀扬眉:“可不吗,我也这么觉得。”目送祁恬上了楼,尚昀走到驾驶位旁,边看手机边问光头:“我这完事了,你跟我一起回去?”“不然呢?你打算让我坐公交回去?”光头神情控诉,坐在驾驶座上坚决不挪窝,“我是被你拽出来的,咱可不兴用完就扔啊。”尚昀笑一声,拍了拍他肩膀:“行,那还是你开车。”重新开车上环路,光头哼着歌,突然听见尚昀嘱咐他:“我去G省是临时起意,今天才决定的,别人都还不知道,你嘴巴也严着点,别大嘴巴谁问都说。”光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叫临时起意,谁都不知道?”“意思就是,不止我爸妈,陆叔也不知道我要离开B市。”BJ80突然一飘,光头张大嘴,趁着红灯转头瞪他:“合着你没跟陆叔打招呼?!”“没打。”尚昀用两根指头拎着手机转了圈,语气漫不经心,“我要说了就去不成了。”“那也别让我背锅啊?”光头不干了,“本来小长假我还想约你俩出来玩,结果一个两个不在B市也就罢了。还要我帮你瞒着陆叔?你觉得我瞒得住吗?!”光头气愤了,后脑勺的皮褶子绷紧:“陆叔可是公安局局长!你真以为他气急了不审我啊?!”现任市公安局局长陆远章跟尚昀和光头两家住同一个大院,长得凶神恶煞,令小儿止啼,性情疾恶如仇、一板一眼。光头年幼时父母长期驻外,管教不到自家儿子,特意打跨洋电话,拜托陆远章代行父职。陆远章应下后极为认真,只要光头敢犯浑,他就能抡着棍子把他从大院东门一路抽到大院西门。这么多年过去了,光头不怕父母就怕陆远章,只要一看见陆远章那张黑脸,他就条件反射地骨头疼。妥妥的巴普洛夫效应。“反正我把话撂这,只要陆叔问我你去哪了,我绝对一个磕巴不打,麻溜地就把你卖了!”红灯转绿,光头一边踩油门一边口沫横飞:“我记得你和老唐都不能随便离开B市吧?什么原因陆叔没说,但肯定是为你俩好,你现在偷摸地要去G省,到底是去干吗?”他没给尚昀说话的机会:“别说是为了祁恬,我一个字儿都不信!”尚昀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确实有别的事要处理。”“不是公司的事儿吧?”光头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能听出他轻描淡写的话背后,隐约透出的郑重。尚昀没说话,光头短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反复握几下,下定决心般开口:“陆叔那里我可以先扛着。但你得告诉我,你和老唐突然都出B市,是不是去做同一件事?我知道有些事我不该问,可他连去哪儿都没告诉我,我不放心。”他拿眼角打量尚昀,见尚昀脸色寡淡,便知道问不出什么,只能退而求其次:“再不济,你也得给我句准话,你俩会不会有危险?”“这事儿给你准话你就信?”尚昀嗤一声,“怎么着?我要是说有危险,你现在就去找陆叔把我给卖了?”光头绷着脸没吭声,真打算这么干。尚昀见状笑了笑,不怎么走心地宽慰他:“没危险,我就是去收几笔烂账。毕竟还带着祁恬呢,我能做什么危险的事。你放宽心好好过节,有事就往我身上推,陆叔年纪大了,已经揍不动你了。”光头听到最后,气得冲他竖中指:“你就仗着陆叔宠你吧,次次先斩后奏,要上天了。”尚昀轻哼,懒得理他。红眼航班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起飞又降落。落地后祁恬打开手机,对着李梓盟给的地址直皱眉:“铜仁地区德江县,还得坐大巴。”尚昀带着她往机场外面走:“大巴车站离机场有点远,打车过去。”祁恬边走边问:“明天李梓盟来了,你说你来G省帮他?”“他哪有那么大面子。”尚昀点开打车软件叫车,“华恒在G省有业务点,FAST的建材有部分是我们提供的,我这次来G省不仅为了公司业务,还要跟G省贫困县帮扶结对,加快当地同胞脱贫攻坚奔小康。”祁恬不怎么真心地海豹鼓掌:“哦,那华恒好棒棒。”说完觉得FAST耳熟,过了会突然抬头:“FAST,天眼?华恒有业务?”尚昀挑眉:“反应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觉得这很普通。”“怎么可能普通!那可是天眼!能跟你一起去吗?提你的话买票能打折不?内部价?”“要什么内部价。”祁恬的反应极大满足了尚昀的虚荣心,“等事情处理完了我带你去,免费。”“行啊。那我先谢一个。”祁恬笑嘻嘻,没怎么当真。她来G省找宋旭晟,还要帮李梓盟查证,时间紧张,不一定有时间。“如果这次时间不够,能预约下次不?”她抬头问尚昀,见他居然在发呆,“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唔……”尚昀犹豫下,“十点多了,大巴可能是末班车了。”“末班车怎么了?”祁恬莫名,“末班车也得给我们送到站啊。”“那倒是。”尚昀看向祁恬,露出一个混合了幸灾乐祸和同情的微妙眼神,“我就是有点担心司机着急下班,开快车。”祁恬没太理解他的意思,直到上了车,大巴狼奔豕突地蹿出去,她才意识到尚昀想说什么——她其实对车辆上路还有阴影,尤其是漆黑的夜里,盘山小道,再加上一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车。盘山路九曲十八弯,一面是陡峭山岩,另一面是车灯都照不亮的悬崖绝壁,深浓的夜色加重了人对危险和压迫的感知,每一次转弯,祁恬都觉得右侧的黑色山岩要倒下来。她刚开始还能一惊一乍地盯着路况,仿佛只要自己睁着眼,司机就能开得稳当点。但等到大巴进了山,飞驰上仅容两车擦肩而过的车道时,她就彻底歇菜了,窝进座位闭着眼一动不动。“没事吧?”尚昀没想到祁恬的心理阴影这么重,这姑娘现在不仅脸色惨白,连嘴都白了。祁恬闭着眼睛摆手,不敢说话,觉得自己一张嘴能把心脏吐出来。大巴司机显然归家心切,转弯时连刹车都舍不得多踩。“G省山多,李梓盟的老家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沟里,你现在不提前适应,到时候要被他看笑话。”尚昀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激起祁恬的士气,他话音刚落,祁恬就颤颤巍巍地睁眼了:“他家在德江县底下?”“应该是。德江县下辖不少乡镇,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个村出来的。”“李梓盟说他和宋旭晟一个村的。”祁恬捏着手指,“能不能找个牛车慢慢走?”“……公路都修起来了,你以为还能找到牛车?”“我记得公路是这两年修的。”祁恬知道尚昀在特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干脆背对车窗,抬头看他,“铜仁区德江县,几年前还是排的上号的贫困县,李梓盟老家在这边,看来他小时候日子的确不怎么样。”“他这次带资回来,也算衣锦还乡了。”尚昀视线微抬,山里的夜晚漆黑一片,显得星光格外明亮,“到了德江县咱们住一宿招待所,等明天他到了再一起行动。”“他来之前肯定跟这边打过招呼了,有人接应,你呢?什么打算?”“到了再说。”尚昀来G省的主要目的跟李梓盟和祁恬不一致,不欲多说,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两人又说了一些话,子夜已过,祁恬渐渐困顿。车窗外起伏连绵的山势趋于平缓,凑近车窗已经能看清嶙峋起伏的山岩是什么颜色。大巴开始减速,车轮下的道路渐渐变宽。祁恬扭头,见道路两旁终于出现零星的路灯,不远处有了房屋轮廓,不由松了口气。总算驶出大山了。“这都半夜了,招待所还有空房吗?”紧绷的心弦松下,祁恬终于有余力想其他事,“要不要先打个电话问问?”“这地方不是旅游区,一般没人来。”尚昀看了眼窗外,站起来从架子上拿行李,“走吧,车到站了。”大巴车在县城外围的汽车站停下,祁恬跟在尚昀后面下车。大巴车乘客多是当地人,下了车后一哄而散,车站瞬间冷清,只剩下一片空场和孤零零戳在地上的站牌杆。祁恬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路灯也没几盏,标准的荒郊野外。点开导航,再打开手机电筒,祁恬招呼尚昀:“招待所在这边。”德江招待所的住宿条件在当地是最好的,祁恬和尚昀到了前台,才知道李梓盟已经提前把招待所给包了。祁恬无言片刻,拿起手机要给李梓盟打电话,被尚昀拦住了:“已经半夜三点了,他今天晚上肯定不会来。房钱我们另给,他预付的你们也不用退。”说着他将付款二维码亮给前台小哥,“行个方便,明天他来了,咱们再商量。”前台小哥半夜被叫起来困得发蒙,觉得尚昀说得也没什么问题,扫了钱放他们进去了。祁恬背着双肩包走在尚昀后面,觉得李梓盟可太能霍霍了:“他包整间招待所干吗?我下午给他打电话时他也没说这事啊。他要带多少人来,这么大阵仗。”“谁知道呢。”尚昀不怎么在意,“没准是想给我个下马威。”“他还求着你帮忙呢,怎么可能给你下马威。”祁恬撇嘴,“我觉得他就是故意霍霍李家的钱。”德江县最好的招待所也就那么回事。尚昀和祁恬互道晚安,进了自己的房间,把行李放到桌上,抬眼打量房间。加大尺寸的圆床,酱红色家具,鹅黄印花墙纸,深棕色的复合地板。卫生间做成三分离,浴室单独隔出来,冲着卧室的那面墙改成了锃光透亮的大块玻璃。怎么说呢……审美和情趣都有点低俗。尚昀走进浴室,面无表情地将收到顶部的百叶窗帘拉下来。随后他掏出手机,坐到床尾想了想,点开唐罗的头像,给他发了个定位,又往聊天框里敲字:已到G省,有事联系。发完这条消息,尚昀垂着眼皮静坐片刻,又补了句:我跟祁恬一起过来的。发完后,尚昀也没指望半夜唐罗能及时回复,把手机往床上一扣,从包里翻出衣服打算去洗漱。唐罗的视频电话进来了。尚昀有点惊讶:“你没睡?”“手机连着响三次,怎么睡?”唐罗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高,起床气大得要命,“怎么回事?我还没出发呢,你就已经到了?怎么又跟祁恬搅和一块去了?”尚昀举着手机给他看了下住宿环境,把李梓盟要挟祁恬,以及祁恬的打算简单说了。唐罗一边听一边下床倒了杯水:“李梓盟明天跟你们汇合?那等他到了,你找个机会把他们甩开,过来找我,让他俩自己折腾去。”尚昀一顿:“什么意思?”“李梓盟是上次在酒吧你让我盯的那个人吧?我后来稍微查了下。”唐罗将水一饮而尽,“原来是南城李家的小子,经侦盯他们家有段时间了,他们家手伸得太长,私募老鼠仓、互联网金融平台暴雷都有他们的影子,最近经侦的兄弟正打算收网,姓李的小子突然跑外地去了,兄弟们都担心是不是打草惊蛇了。”“还有这回事?”尚昀有点诧异,“我以为他来G省,明面上是替李家投资当地房地产。”“他又不是李家的核心人物,能动用多少钱?还投资。”唐罗嗤笑,“不过我也就是知道有这么回事,横竖不归我管,你随便听听得了。”“嗯。”尚昀表示知道了,“那祁恬怎么惹你了,你这么不待见人家?”唐罗反问:“我还要问你呢,怎么突然跟她走得这么近?真惦记上了?”尚昀没吭声,中午在医院大门口时,祁恬最后的问话像某种暗示,在他心里掀起波澜,就像莽莽黑土地上冒出嫩芽的第一颗种子,让他开始正视两人间的关系。他正想着要怎么跟唐罗提这事,唐罗再次开口:“李家没人手里干净,她跟李梓盟混到一块儿,也不是什么好货。”尚昀皱眉:“李家是李家,她是她。”“祁恬为了利益能出卖亲爹,认识李梓盟第一天就去酒吧,你觉得她能好到哪去?”尚昀脸色淡下来,换到沙发上坐,向后一靠:“你越来越偏执了……”指节叩着茶几边缘,尚昀沉吟,“提到G省,让你想起过去的事了?”“跟G省有什么关系!”唐罗被说中心事,用力“呸”了一声。喉结滚动,他下意识竖起拇指蹭了下脖子:“我就是看不惯她的做派……为了自保,再亲的人也能毫不犹豫地出卖,想想就作呕。”尚昀眉心微蹙:“祁恬不是小芾。”小芾两个字仿佛是个魔咒,隔着电话,唐罗把攥在手里的杯子“咣”的一声砸了,脸和脖子瞬间变红,血气上涌,脖子上的疤越发狰狞,他瞪着眼,像是要跟谁拼命。“别提那个婊子!”尚昀透过屏幕注视他:“老唐,以前你不这样。”“以前是多久以前?老子没被割喉的时候?”唐罗单手挡住脸,努力压抑情绪,“昀子,女人没一个好东西。教训我吃够了。”尚昀没说话。他不觉得唐罗说得对,但能理解他的偏激。唐罗曾把小芾捧在手心里宠,那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却可以一边甜甜地叫着罗哥,一边毫不犹豫地把他的喉咙割断。要不是唐罗命大,他和光头今年清明节就该去给他扫墓了。血淋淋的教训就在前头悬着,尚昀不敢说自己不怕。仿佛在这世上活得久了,再好的人都会从单纯堕向邪恶,洁白染成黢黑,这一过程仿佛谶言,谁也躲避不了。但尚昀的心头总还藏着一口热血,他记得有人跟他说过,这世上坏人很多,但好人也很多,阴暗的地方永远没有阳光照耀的地方大。他得相信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是值得为之付出努力,并不惜代价的。但唐罗已经不信了,他曾经对美好报以多么热切的希望,现在就被这希望伤害得有多深。他深信失败是种犯罪,对警察尤其如此。他因此而更加愤怒、不满与憎恨。“昀子,别看脸,你就找个温厚老实的,能听你话的……祁恬不行,她心眼太多了。”唐罗抬起血红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尚昀,那双瞳孔仿佛浸在血里。“别像我一样……鬼迷心窍,把命送到女人手里。”唐罗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指着脖颈,手背青筋暴起,手指痉挛扭曲。他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看到那个蠢透了的自己顶着傻气愣怔的脸,正抖着手企图堵住脖子上那个切面光滑的裂口,血流得太快,Y省阴湿的空气顺着裂口灌进肺里。他的反应有些慢,倚着一面快要倾倒的砖墙,死死盯住站在几步开外的小芾。那个清秀的女孩手里拎着雪亮的刀,刃口锋锐,甚至没有沾上血。她像没事人一样,软软地冲着他笑,嗓音清甜飘忽:“罗哥,我也不想的。但谁让你是条子……我想活,真的。”他记得那天的所有细节,记得Y省潮湿闷热的天气,记得血液瞬间喷涌而出的速度,记得力气一点点流失的惊慌,记得视线逐渐暗下去时的绝望。却独独记不起小芾当时的表情。在什么都看不清了之后,他听见小芾踩着马丁靴向自己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她的靴底在沙土路上摩擦出慌乱的节奏,紧接着一声惊叫,飞快地离他远去。一声巨响在唐罗耳边炸开。炸弹引爆了……唐罗被滚烫的气浪掀翻,剧烈耳鸣。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的PLAN C。祁恬对当天夜里尚昀和唐罗的交谈毫不知情。她一觉睡到天亮,睁眼的瞬间清醒,翻下床去洗漱。刚洗漱完,尚昀就来敲门:“起来没?出来吃饭。”祁恬一边开门一边低头看手机:“李梓盟说他马上就到了。”尚昀嗯一声:“先吃饭。”到了自助餐厅,祁恬看着丰盛的食物有点怀疑人生:“德江县经济挺好啊?”就餐处虽然没有B市的餐厅丰盛,但荤素均有,蔬果菜类都不缺。尚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县里条件确实不错,真正困难的是下面的乡镇村,今天有时间就去下面看看。”祁恬想了下:“今天的安排都听李梓盟的?”尚昀垂眸:“你答应过来帮他找证据,想好从哪入手了吗?”“是有点想法,但你俩来G省的目的不一样,能一起行动吗?”祁恬敲了个鸡蛋剥一半递给他,“如果路线不一致,我跟他走?”尚昀接过来:“你不考虑跟我一起?”“他有宋旭晟的信息。”祁恬摊手,“我还指望他带我去宋旭晟老家看看呢。”尚昀捏着额角:“……他来县里投资建房,我可以去村里扶贫建个厂,都是送钱,我们可以顺路。”餐后两人走出招待所,边消食边等李梓盟。太阳很大,四周全是露天的空场,植被是近几年才栽下的,林荫稀疏,祁恬视野里白花花一片。县城的道路还没山路修得好,从招待所延展出去的几条路全是沥青夹杂混凝土,间或还有一段土路。太阳一晒,到处暴土扬尘,空气干得人鼻腔疼。祁恬眯着眼在阳光下溜达,忽然听到尚昀啧一声,抬起头,看到远处乌泱泱地涌来一群人。那帮人不知道是在哪儿接到的李梓盟,此时众星捧月般围着他,都在抢着说话,场面十分嘈杂可笑。祁恬默了默,转头问尚昀:“这都是些什么人,李梓盟带着来的?”“看着像当地人。”尚昀仔细看了两眼,“应该是来拉投资的,我看见李梓盟手里拿的标书了。”“你眼神真好。”祁恬虚着眼,视野中的人群被日光镀上重叠的白光,晃得人心烦,“这些人怎么知道李梓盟今天过来,消息太灵通了吧……李梓盟告诉他们的?”“我觉得更有可能是李成那边跟这里打的招呼。”尚昀觉得李梓盟脸色不怎么好看,显然是李家内部有人把他的行程卖了,“估计招待所也不是他包的。”“祁小姐。”李梓盟看到两人,明显松了口气,“怎么昨天突然说要先走,我还以为你打算反悔。”“反悔倒不会,毕竟我有求于你。”祁恬迅速扫了眼他身后那帮人,向旁边让开几步,将尚昀推出来,“尚总给报销机票,我就提前跟来了。”“小尚总打算帮忙了?”李梓盟当着一帮人的面,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语焉不详地伸出手,“小尚总,谢谢?”“别谢太早。”尚昀敷衍地同他握手,两人一触即分,“我过来也有事,不一定帮得上忙。”狭长的眼尾轻垂,尚昀仔细打量李梓盟的神色,“倒是你,排场够大的啊?”李梓盟顿了顿,抬手把两人尚昀往招待所请:“二位,借一步说话?”两人跟着李梓盟进了招待所大门,李梓盟回头看了眼那帮人:“……阴魂不散。这些都是当地说得上话的,不知道是谁跟他们说了我要来,我刚下车就被堵了。李家这十几年跟当地没断联系,陆续投了不少钱,把这些人的胃口越养越大,他们以为我这次也是来送钱的,特意把招待所都替我包下来了。”“你难道不是来送钱的?”祁恬指了指他手里的标书,“投标置地?”李梓盟低头看了眼标书封面:“做个样子,我也没打算给李家省钱。”“这事你自己处理吧。”祁恬不关注这个,“举报的事你打算怎么做?在这帮人眼皮底下你耍的开吗?”李梓盟显然也头疼:“今天刚来,得应酬他们,明天才能做自己的事。”“那正好,今天先干点别的。”祁恬正中下怀,“你去B市之前住哪个村?带我去看看。”李梓盟愣了愣:“现在就去?”“不然呢?”祁恬冲外头扬下巴,“这么大串尾巴,干什么都不方便,不如打着调研的名头先下乡看看。”说着她转头看尚昀,“尚总来G省是打算援建的,正好同路。”李梓盟看了尚昀一眼,觉得这样安排也行:“行,我让他们安排车。”他们说话的这会功夫,招待所外的人差不多散了,就剩三两个还候在原地。李梓盟出去跟他们交代两句,很快就有人开来辆越野车。“你们别跟着了。”李梓盟拉开驾驶室的门坐进去,对守在车头的人交代,“今天谢谢来接我,晚上再请大家喝酒。”“哎,行,李老板,那我们先让招待所准备着。”留下的人里有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跟李家有点关系,搓着手,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李老板,这几年乡里变化挺大的,路都修起来了,跟以前不一样,真不用我跟着?”“用不着。”李梓盟将车发动,示意尚昀跟祁恬上车,“我认识路。”“那,有事您打电话!”青年明明比李梓盟大十好几岁,却一路小意地跟着车跑,殷勤挥手,仿佛他多主动点,李家就会在当地多投点钱。尚昀和祁恬坐在后座,车渐渐开起来,李梓盟回头冲两人交代:“村子那边路况不好,你们把安全带系上。”“好。”尚昀扣紧安全带,又去检查祁恬的,嘴里不忘交代,“等下开慢点,她晕车。”李梓盟挑眉没说话,倒是祁恬扭头看他,尚昀坦然地与她对视:“你不晕?从机场到德江那段路,我看你都快哭了。”祁恬咬牙切齿:“……晕,但你用不着特意说出来。”越野车飞快地驶出县城,穿过县道和检查站,即将进山。李梓盟从后视镜看祁恬和尚昀:“后面都是山路了,有些地方减速没法开,祁小姐要是晕车就闭会儿眼,睡一觉就到了。”话音刚落,李梓盟手里的方向盘就向左转了大半圈,祁恬坐在右后座,被惯性甩向尚昀,要不是安全带卡着,她能扑进对方怀里。“你——”祁恬还来不及反应,越野车反向又是一个转弯,这次换尚昀倒向祁恬,深蓝色西装紧贴白色外套,祁恬余光看到窗外灰黑色的岩壁扑面而来,呼吸瞬间乱了。“别回头。”尚昀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别看。”“刚才左后轮是不是悬空了?”祁恬声音有点抖,她下意识向后看了眼刚才通过的弯道。那段山路极窄,越野车刚才拐弯时靠着惯性加速通过,如果开慢了,转弯时悬空了小半个车身的越野车说不定会翻下悬崖。“你靠里边坐呢,别怕。”尚昀安慰她,显然刚才上车他是特意选择坐在司机后方。“……我没怕。”祁恬不愿示弱,紧绷着身体坐在位子上,生怕李梓盟开得兴起,来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大回旋,直接把她甩进尚昀怀里。但这条山路弯道极多,她跟尚昀坐在后座,像被荷官放进骰盅的骰子,被摇得你撞我我撞你,没一会儿祁恬脸就白了。偏尚昀还故意问她:“怕不怕?眼睛疼不疼?”祁恬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咬着牙道:“你消停会儿吧。”尚昀宽容地笑了笑,看了一眼全神贯注开快车的李梓盟,低声对她说:“我帮你带了盒他克莫司。”“……我谢谢你了。”祁恬又吓又气,不想理他。李梓盟开着险路,情绪反而高涨起来,扭头对他们说:“别担心,就这段路有点危险,再往前就没事了。”祁恬吓得瞪眼睛吼他:“回头看路!”“怕什么,这路我都开熟了。”李梓盟不在意,“倒是你们,没见过这种路吧?”尚昀见他愈发过分,不由皱眉:“你再不看路就靠边停,我来开。自己想死别拉上别人。”李梓盟笑了声,把头转回去:“真没事,以前路没修好时才危险,特别窄的土道,下雨就泥石流。马走都费劲,全靠人的两条腿,几步一滑,得捡树枝撑着。从县城到村里,走得快也得一天多。”“现在修了路,比原来强多了。”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沉,“我六岁时B市来的人就说要修路,拖到两年前才修好。”尚昀和祁恬都没理他,觉得他现在的情绪有些喜怒无常。李梓盟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不愉快,也不说话了。越野车穿梭于群山之间,艳阳高照,横风肆虐。有时车胎压过没有沥青的路面,尘土便爆炸般扬起来,车窗外很快附上一层黄土。堪比掉头的弯道一个接着一个,越野车两三米之外就是笔直的山崖,祁恬看得心惊胆战。不知过了多久,李梓盟终于把车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