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阮氏史上第一批外售的食品开始全国发货,就在八月十五中秋节之前。整个集团一片紧张,紧张中还夹着些许的兴奋——毕竟阮氏百年里也没有过外售食品的先例,甜食也好正餐也好,全都是顾客在酒店餐厅里享用的。网络负责人原来负责的是网上订房的业务和餐券之类,而外售食品这一创新的举动,做好了那就叫“企业革新”,要做不好……那可就真的不好了。然而总负责人小阮总却表现得很平常,既不费心盯着,也不多过问。特助吴英俊甚至还开始操心起了国庆之前的那场篮球赛。下属们纳闷着这两个人的心大,而心更大的小阮太,甚至还在这关头带着小阮总回了趟娘家。对,正是橙花村。黎恩一早出门时,没见着吴英俊也没见着阮家的司机,反倒是阮祁琛从车库里开了辆SUV出来,姑娘疑惑地看着那过于庞大的车身:“今天怎么开这辆了?”“车厢大,能装东西。”黎恩:“啊?”狗男人一大早起来就神神秘秘的,状态也轻松得不像要去办正事。车子开出阮家后,他打开手机地图,定了个位。黎恩一看:“不对啊,你要的东西都集中到村委会了,你定位到我妈家做什么?”自人间烟火开创后,为配合黎恩的工作,黎妈妈便搬到了橙花村,已经住好几年了。而阮祁琛将此趟的目的地定到了黎妈妈家:“时间还早,不着急去看东西,先到丈母娘家坐一坐吧。”算起来,这还是两人领证后阮祁琛第一次陪她回到黎妈妈那儿。车子开出了市区,沿着市郊再往北开了二十几公里,终于在一栋古香古色的闽式建筑前停下。这橙花村从地理位置上来说,着实有些偏,虽说归属于泉城,可又与城市风貌格格不入。整座村子三面由群山环绕,一面临水。碧水青山间有许多建得分散的老式闽厝,村子不算大,于是家家似乎都离得不远,可家家却又都有独立而宽敞的空间。黎妈妈家就在其间。面相和善的中年妇女一早便等在了门口,黎恩老远就看到母上大人站在家门前:“我妈知道我们要过来?”本来还想着给她个惊喜呢!可阮祁琛说:“当然,早就和丈母娘联系过了。”“早就?”黎恩终于开始嗅到了点不对劲的味道来。车子一停下,黎妈妈才刚拉着黎恩说不到两句,姑娘一扭头,就看到没跟上来的阮祁琛跑到了SUV的后车厢。“你做什……”一句话没问完,那家伙已经从后车厢里拎出了一堆东西:补品、日用品及一看就是阮太太帮着挑的衣服首饰,甚至还有一床薄席子。薄席子?“爹地推荐的,说这东西有活血健筋骨的功效,中老年人用着效果还不错。”阮祁琛说。黎恩:“……”黎恩:“不是,你过来处理点事,拎这么一大堆东西做什么?”阮祁琛将东西一一拎进家,很体贴地在丈母娘笑得眼睛都快没了时,替她把薄席子铺到了卧室里。等丈母娘嘴上说着“人来了就好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可事实上却很高兴地将阮太太挑的一袭蚕丝红旗袍带进房里试穿后,阮祁琛才将黎恩拉到客厅:“第一次来丈母娘家,不知该带什么,吴英俊就提醒我,结婚那么久都没来过,得多拎点东西。”黎恩:“啊?”“省得丈母娘以为我不上心,”阮祁琛低着声,“吴英俊说女婿上门,‘礼轻情义重’什么的,那都是废话。”黎恩:“……”这小吴同学怎么这么机灵!瞧她妈笑得多开心!“可不对啊,我妈事先怎么知道你要过来?还特意在门口等我们?”没看错的话,母上大人今天似乎还特意化了妆?黎恩看着阮祁琛的目光渐渐意味深长了起来:“小阮总,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呀?”阮祁琛但笑不语。黎恩:“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这回倒也不藏着掖着了,反正人已来到了这里,阮祁琛干脆道:“其实那批货本来不一定非要从你的团队走,只不过是我觉得,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来看看丈母娘。”阮祁琛顿了一下,“让丈母娘觉得,可以放心地把你交给我。”黎恩:“???”黎恩:“所以你今天是……”阮祁琛:“陪你回娘家。”说完后,仿佛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全面,直男又想了想:“陪你回家,看看你在过去几年里付出过心血的地方。”再想了一想,又补充:“顺道拜访一下你除了丈母娘和陈大鱼外,最亲的一群人。”黎恩:“一群人?”他点头:“这个村子里的人。”其实这么说也没错,毕竟她创建人间烟火的初衷之一就是为了这个村子,也正是得到了村里人的支持,她和陈大鱼才能将人间烟火办得那么好。只不过……“只不过全村那么多人,你打算怎么拜访?挨家挨户去?”“这个,”阮祁琛淡笑,那口吻怎么听怎么神秘,“等到村委会你就知道了。”黎恩真是蒙了。阮祁琛不对劲,绝对不对劲!今天原本已经向阮氏那边交代好不上班了,可偏偏他又一大早就起床,等黎恩睡饱了下楼后,就看到阮祁琛人在院子里,神神秘秘地往车里塞着什么东西。虽然现在她知道了,那些东西全都是用来孝敬丈母娘的,可无事献殷勤,这殷勤还偏偏瞒了她,能没有古怪?村委会离黎妈妈家还有两公里远,一踏入,阮祁琛只觉得整个村委大院里热闹哄哄的。一个矮个子黑皮肤的中年男人听到脚步声时回过头,见到俩人,脸上就堆起热情的笑:“阮总来啦?大贵客、大贵客啊!”这黑皮肤男人正是村里的书记,黎恩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的怪异感愈发地强烈:按理说黎书记应该是不认识阮祁琛才对,可怎么此时一见,书记不仅能准确将人喊出来,看起来还热情得不得了?“东西全都准备好了,就在后院。”黎书记引着两人来后院,在那里,快递包裹已然堆成了山,数量极庞大,目测有上万个。这就是黎恩原本以为的,此行最重要的目的。黎书记不知阮祁琛的具体计划是什么,只是依着黎恩之前的吩咐,让村里每个人都到她提供的网络链接上去下单买月饼,并且注意将收货地址分散,不要都集中在橙花村。然后在收到货后,全部送到这村委会的后院来。阮祁琛走到那堆包裹前,随意挑了几个拆开:每一个包裹里,用劣质泡沫包装着的都是印着“阮氏”标签的礼盒。礼盒打开来,里头端端正正地放着八个不同口味的月饼。“有趣了,”尽管心中疑惑太多,可正事当前,黎恩还是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正事上,“劣质的包装,印着阮氏标志的礼盒,而礼盒打开后,里头全是……”她从被阮祁琛打开的那个月饼盒里拣出了几个月饼,“全是市场上那种一百元八个的劣质月饼?”更离谱的是,连外形都和“海上明月升”的宣传毫不相符呢,瞧这版盗的!有趣,实在太有趣了!阮氏此次的新品,以“海上明月升”和“荷塘月色”为主打,售价998元,定位“高大上”——而这?“看来‘那边’见侵权的路子行不通,现在又整了几盒破月饼,想整臭阮氏呢。”黎恩将手中的月饼往包裹堆里一扔。对,“那边”。几天前——“橙花村那边已经都交代好了,就等着小阮总你放抢购链接了。怎么样,接下来还要太太为你做点什么?”小阮总拉过太太的手,轻轻亲了下:“不用,太太等着看戏就行了。”然后第二天,在阮氏的新品正式开售前的一个钟头,众多被黎书记交代好了的村民按着时间抢下了那批货。可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其实那批货,并没有真的从阮氏的仓库里发出。阮氏总部,有位姓王名庆春的员工依着“那边”的指示打了通电话——电话刚挂断,大批印了阮氏标志的所谓“新品”被迅速发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而更神不知鬼不觉甚至连发货的“那边”都不知道的是,这批货,最终全落到了早就安排好了的人手中,而后——全都集中到这里。城市另一边,精典酒店的顶楼——“货应该都送到了吧?怎么现在还没有一点动静?”“别着急,耐心等着吧,相信不到明天就会有人给出差评,爆料的记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吧?我们费那么大劲就是想要TN的亚洲合作权,要是这次没弄好,TN选的肯定还是阮氏。”“放心吧,我们费了那么大劲入股精典,为此还放弃了和如心的合作,我不会允许再有任何差池发生了。你们中国人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万事俱备’,如今,连东风也不欠了。”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精典顶楼的人还在耐心地等着,而这一边,黎书记看着被一堆堆铲入垃圾车里的包裹,叹了口气:“浪费哟,作孽!”“别担心,作孽的人会有报应的。”黎恩的话意有所指。背地里搞事的那些人,想来一定正等着顾客们向大众反馈阮氏月饼的劣质吧?还等着制造点坏消息让TN放弃和阮氏合作吧?可惜,他们永远也等不到了。“这回算是应了那句‘人多力量大’了,怎么样小阮总,想好要怎么答谢我们村的老少朋友了吗?”黎恩在包裹一车车被送走时,慢慢踱到了阮祁琛身边,纤臂习惯性地挽入先生的臂弯里。不过这回不等阮祁琛开口,一旁的黎书记已经豪爽地笑出声:“还答谢什么啊?咱答谢阮总都还来不及呢!”黎恩:“啊?”“怎么,阮总还没和小恩说那事呢?”黎书记见黎恩一脸蒙,倒也是奇了,笑呵呵地看向阮祁琛,“你小子,对自己老婆还搞神秘啊?”“什么意思?”黎恩疑惑地看看书记,再看看阮祁琛,今天从一早开始积蓄起的疑惑,终于在此时达到了巅峰,“阮祁琛,你到底还瞒着我做了什么啊?”“也没什么,”酷男云淡风轻地说道,“就是借着这次机会,以你我的名义给大家包了点红包。”“红包?”他点头:“顺便托了黎书记帮忙,公布你我结婚的喜讯。”那日领证,两人没特意挑好日子,没宴请四方。他们只低调领了证,让双方父母在家中聚了一次,碰了个头,然后,便再也没有了然后。这村中无人知晓带着他们成立人间烟火的那名灵魂人物,其实已经在某一刻悄悄走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即便后来他们听闻“小阮总”与“小阮太”的故事,也不过是以流言的方式。那样的故事太遥远,远得让关系紧密的这些人,如何也无法将之与他们眼中的“小恩”联系在一起。小恩原来已经踏入了另一个家庭,外人称之为“小阮太”,她的先生是“小阮总”,那个她在年方荏弱的少女时期就将之放于心间的男子。而最终的最终,她走入他的世界,成全了少女时代的爱情。黎恩简直太惊讶了:“等等,所以你这个红包的意思是……”“结婚时没能请大家吃酒席很抱歉,现在的红包算是喜糖。”阮祁琛看着她,“随后依照丈母娘的建议,每户再附上油、米和甜食。丈母娘的意思是,闽南这边办喜事,都该给亲朋送这些礼。”黎恩:“……”还送油?还送米?还送钱?!她其实、其实就是想提醒他一下那份离婚协议的事啊,可这家伙,人家让他做初一,他直接做到了十五!传说中从来没谈过恋爱的狗男人,这像没谈过恋爱的?这么会来事,真的没谈过恋爱?“阮祁琛……”姑娘的一颗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真的,她之前那点儿小小的不开心,不过是因为狗男人把那份离婚协议忘了。她想着提醒他快点解决,成全自己心中那点小小的、关于婚姻的、没有瑕疵的仪式感。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阮祁琛竟然能想到比那份协议书还要遥远的事。男人眼底渐渐聚起了点笑意:“这么自作主张,太太不会怪我吧?”“明知故问!”姑娘捶了他一记,可嘴角的弧度怎么也抹不平。不过短暂的感动过去后,她突然又想到什么,说道:“所以你是每家每户都送了油、米,包了红包吗?”“嗯。”“那红包……”她家先生虽说不是什么热衷排面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可出手也一向挺大方,“所以,你给每户包了多少钱啊?”黎书记已经离开后院了,很贴心地在预知小阮太即将上演感动戏码时,给这两口子留了个独处的空间。阮祁琛看周遭没人了,便拉了太太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他今天穿得休闲,宽宽大大的T恤加牛仔裤,连腕表也换成了运动款。然而一开口,依旧是熟悉的阮氏霸总范儿:“之前想着说讨个吉利,就每户包了个‘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六……还好还好,六千六,还不算是不知米贵的冤大头……不对——“等一等!”黎恩震惊地瞪向他,“每户六六六六六?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阮祁琛,你知道我们全村有多少户吗?”“嗯。”除了丈母娘外,这橙花村里还有三百三十五户村民。“全包了?”“全包了。”“你!”黎恩震惊地扶额,“‘壕’无人性啊!你这是包喜糖吗你?你这是买老婆吧你!”十天前,阮氏办公室里——“然后呢?除了我丈母娘外,黎恩团队里的人大多还不认识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就觉得,可以放心地把黎恩交给我?”吴特助极其严肃也极其认真,想了想:“老板,那你觉得除了这张对小阮太那种外貌协会会员比较管用的脸之外,你身上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突出、足以服众、让非外貌协会会员也一看就觉得可以把女儿交给你的优点?”优点?阮祁琛沉默了片时,才不太确定地问:“有钱算不算?”吴特助:“???”吴特助:“阮总,你这是不准备要老婆了吧?这么没诚意!啊,就跟人说‘我什么也没有,就有几个臭钱’——不对,”小吴突地一拍脑,话到这里又生生地打住,拐了个弯,变了个道,“几个臭钱?几个臭钱有什么不好啊?好得很呢!”阮祁琛:“……”吴英俊一拍桌子,一时间,大大的脑袋里有了更大的计划。于是此时——姑娘嘴上说着他败家,可转过身时,背后那条无形的尾巴又隐隐地翘了起来,心情颇好的样子。全村人都知道她家先生一掷千金为红颜,而她,就是那一位红颜。好,特别好。阮祁琛跟在她身后,看着前方姑娘背脊挺直,一双背在背后的手还轻快地摆啊摆:“看在小阮总为本村做出巨大贡献的分上,想去哪儿,太太带你去?”他低笑,跟着她走出了村委会:“都说了,想看看你这几年里付出过心血的地方。”“那你得看完整个橙花村啊。”小阮总:“嗯?”“毕竟整个橙花村,到处都有我们团队的心血啊。”小阮太的口吻还挺得意。这一个远离市中心的乡村,碧水青山,没有工业,没有污染,更无朝九晚五的格式化繁忙,可原生态慢节奏的山清水秀里,却家家户户都停着不错的汽车。村里人不多,和年轻劳动力都进了城的寻常村落不一样,这村子里老、中、青层次都很完整。几步的距离,他们就能看到穿着粗布衣服去挑水砍柴喂养鸡鸭牛羊的人。“看到砍柴的那位没?那是住我们隔壁古厝的辉叔。过两天我们团队准备以他为大厨,拍一支关于做叫花鸡的视频。”阮祁琛大概明白他们的运营模式:“制作好视频后传上网,然后吸引国外网友去购买你们的叫花鸡?”黎恩:“正解。”这就是她为之奋斗了好多年的事业,从很年轻的时候开始,从人尚在巴黎,还想着飞一趟加州为他做一只烤火鸡的时候起。阮祁琛静静地听着她说:“视频放出去后就有大量订单,也是村里人手工做的。纯手工的价格高,利润也丰厚。都是烧火做饭的活儿,只要是常进厨房的人都可以,村里的老人们窝了大半辈子厨房,于是一个个都被我们调动起来了。”话音里有点小得意,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姑娘对着最亲近的人坦然流露出的得意。她的得意得来有因:这点子刚和黎书记谈妥时,村子里其实只有老弱妇孺,年轻人全都进城去了。当时是特意从城里搬回来的黎妈妈,领着各家的中老年妇女,配合着黎恩视频里的想法,种田、开果园、砍柴、建原始灶炉,做大锅饭,做各式各样的中式美食,在镜头里,将中式乡村的原生态生活展现到观众面前。后来渐渐地,随着视频大火和订单量增加,这里的年轻人开始多了起来。好些不喜都市生活的人都回来了,加入了他们的团队——反正赚得不比外头少,生活环境好,一家人还能在一起,何乐而不为?“厉害。”真的,不知该怎么说的厉害。他一手抚着她脑袋,大拇指在姑娘的额上蹭了蹭:“就这么个脑袋,到底是怎么想出那么多点子的?”“陈大鱼有团队啊,当年他也在巴黎留学,陈总给了他足够的资金,让他在同学里挑一两个有想法的做天使投资,他就投了我一个,后来我们又在同学里找了两名能力出众的——别看我们巴黎理工没斯坦福那么牛,可全法国大半企业家都是从我们学校毕业的,人才济济呢——当然,我们现在也算是优秀毕业生了。”阮祁琛突然轻轻地,亲了她一下,笑了。之前他还想着有人用十年时间创业,而她却用了十年的时间在他身上。如今眼见着这一切,阮祁琛却突然觉得,其实她是用了十年时间让自己成为更优秀的人,然后一步步走到了他身边。她真的,比谁都更努力,即使不是身为他阮祁琛的太太,也理应得到所有人的掌声。“有点佩服你。”他握着她的手到唇边,又轻吻了一下,“很佩服。”黎恩忍不住有点小得意,背后那条隐形的尾巴慢慢翘了起来:“我厉害吧?”“厉害。”“不过我不需要你佩服。”“嗯?”姑娘两手挂到了他脖子上,笑眯眯的:“我只要你喜欢我,超级超级喜欢我,行不行?”他笑了。“怎么?不行吗?”“你自己没眼睛吗?还问我行不行。”他顺着姑娘的动作将她揽过来,搂住她的腰,然后,惩罚性地往那红唇上亲了下,“你说行不行?”“我怎么知道?”这猝不及防的亲吻确实把人给甜到了,可面上,姑娘还是绷着脸,十分严肃,“要万一哪天一觉醒来,我们小阮总突然又甩来之前签过的那份协议书,然后说‘你以为我会喜欢你这种心机深沉的女人,给我把铺盖卷一卷,马上走人’呢?”毕竟离婚协议还在他手上呢!还没解决呢!狗男人!阮祁琛:“……”“现在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吧?协议书可是签过字的呢!”姑娘疯狂暗示,“有法律效力的啊小哥哥!”阮祁琛好像这时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原本慢慢往前走着的步子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右前方,一副深思状。两人此时已经走了好一段路,从村委大院走到了橙花村最东边。此村依山傍水,依的便是两人已经走到了的这座山,阮祁琛抬头,看向不算太高的山顶。黎恩静心屏气,十分体贴地给他留了段独自思考的时间。这段时间过去后,阮祁琛才从深思中抽离:“走吧,去山上走走。”黎恩:“???”什么意思?所以原来你都没在想离婚协议的事吗?还爬山?爬个鬼的山!她真是要被气死了,今儿一早积攒起来的感动——从陪着她回娘家看妈妈到“有个男人为我一掷千金只为博我一笑”的感动,一下全没了。黎恩不情不愿地被他带着上山,心头一口气堵着,可更气的是,还不能直接表现出不高兴的原因。狗男人此时简直是将他的直男秉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见姑娘一脸不高兴,他特别“直男”地摸了摸她脑袋:“正好今天没晨跑,就当锻炼身体了。”黎恩:“……”怎么办,听完之后更生气了呢。心情实在不舒爽,以至于从山下一路被牵上山,黎恩都没注意到阮祁琛的方向。直到两人已经快走到山顶了,阮祁琛才停下来,捏了捏太太不太高兴地鼓起的脸颊:“听说这座山还有点来历,你听人说过没?”“没听……”她声音突然间打住,在目光顺着他的手看到山的那一边时。在山的那一边,一座质朴古刹静静地伫立着。古刹隐于市,然而香火旺盛,有穿黄色袈裟的僧人拿着扫帚,扫过地上散落的香灰。那是她曾在十年前历经九九八十一拜,一步一跪,从山底虔诚赴往的地方。可阮祁琛为什么带她来到这里?为什么他的目光……黎恩像是一瞬之间联想到了什么,前尘往事,在远方烟雾袅袅上升时刹然明朗。他知道了关于那个幸运符的事?所以才拐了那么大个弯,又是看丈母娘又是给团队人员包红包,然后,七拐八拐地带着她拐到了这里?男人的目光还落在远方山峦间,好半晌才说道:“听人说这座山上的寺庙特别灵,有人曾经在喜欢的男生高考前来这里替他求了一只幸运符,于是后来,男生考出了很不错的成绩。”黎恩整个人呆在了那里,看着她曾经喜欢的那一个男生,现在喜欢的这一个男人,他站在肃然的古庙前,微微笑着,说出那一段往事。一切不真实得仿若梦境:“你……知道了?”他没有回答,只是拉起她,朝那位正在古庙外扫地的老和尚走去:“师父您好,我想求个符,平安符。”师父放下了扫帚:“请随我来。”绕过古庙的前殿往后头走,沿途有三三两两的香客——“小恩也来求平安符啊?哎呀,这位一定是阮总了吧?谢谢阮总的大红包呀!”“百年好合,百年好合!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待会儿记得让师父帮你在平安符上写下你的愿望,师父懂秦隶的。据说在这座庙里的啊,用秦隶来写愿望最灵了呢!”“谢谢,我学过了。”阮祁琛朝几位热情的大婶颔首,“我太太……之前也学过了。”那一刻,时光回流,仿佛一瞬穿越到了十年之前。十年前,有年方荏弱的少女前来此处,为她喜欢的男生求了一只符。男生马上就要高考了,她捏着毛笔用秦隶在符上写:阮祁琛高考顺利。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承载着那么多年来,厚重而隐秘的情绪。而今依然是这一个人,用秦隶写下所有的祝福,在佛祖跟前,诚心说:“佛祖保佑我先生阮祁琛,平安,健康,永远快乐。”——佛祖保佑泉城一中高三六班的阮祁琛,高考顺利,平安喜乐。——佛祖保佑我先生阮祁琛,平安,健康,永远快乐。从十年前,到十年后,那个高三六班的少年长成了如今成熟稳重的男子。他站在她身后,在姑娘俯身拜向佛祖时,走到了她旁边的蒲团边,跪下——“佛祖保佑我太太黎恩,平安,健康,永远快乐。”从芸芸众生中的陌路人,到“我太太黎恩”。原来人生里的每一分努力,都注定不会被辜负。从古庙里出来时,两人身上都多了一只平安符。“这下不用担心有天一觉醒来会被扔一纸离婚协议书了吧?”阮祁琛拉开手机壳,将黎恩替他求到的平安符放进壳里,确定这次再也不会弄丢了。黎恩:“什么意思?”“我刚在佛祖面前许了愿,说了黎恩是我太太,奶奶以前经常说,对神明撒谎是要受处罚的。”姑娘轻轻地笑了起来,什么话也没再说,只是背在身后的两只手像鱼尾一般摆了摆,好不神气的样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走了一段后,黎恩突然问。阮祁琛没说:“你猜。”“猜不到。”她想了好一会儿,完全想不到狗男人可能在哪个节点上得知这件事,于是又问:“那除了这件事外呢,还有没有知道些什么?”阮祁琛但笑,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了抚太太额上的发丝。该知道的,他其实都知道了。只不过,诉之于口,倒不如铭记于心。山上的风景实在好,也好在今早看阮祁琛穿得一身休闲,黎恩也便不穿裙装,换了利落的宽松牛仔裤和球鞋,于是此时正好慢慢地在这儿逛着,欣赏湖光山色。两人绕着山腰走了一圈,黎恩渐渐有一些累了:“阮祁琛?”“嗯?”“走了那么久,我腿都酸了,你还不牵牵我吗?”细白纤手在他垂下的眼眸前晃啊晃,勾着男人的记忆——阮祁琛,你抱抱我呀。阮祁琛,你亲亲我呀。阮祁琛,我腿都酸了,你还不牵牵我吗?……到底是谁说自己不会撒娇的?分明会得很。阮祁琛低笑,停下了步子,没有伸过手,反而背对着她俯下身:“上来。”“啊?”“不是腿酸了?”“你要背我吗?那么远的路呢。”姑娘一边笑眯眯地假客气着,一边毫不犹豫地爬上他的背,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你这是第一次背我吧?”阮祁琛在记忆空间里搜索了一圈,发现确实搜不到什么类似的记忆:“嗯。”“那,”姑娘收回一只抱着他脖子的手,指尖在他背上点了两下,“以后呢?”“会经常背的,阮太太。”她笑了。山路崎岖,他走得慢,姑娘又将下巴抵在先生的肩上,不知走了多久,又心血来潮地侧过脸,飞快地在他腮边亲了一下。亲完了扭头望天,一副什么也没做过的样子。阮祁琛无声笑了下,没说话。直到走到了一段比较平坦的山路上——“黎恩?”“嗯?”她伸头。他恰好扭头,目光锁在姑娘好看的鼻尖上。片刻之后,亲了下。身后古刹的钟声响起,悠长而厚重的声音,就像时光在这个人间慢慢地流淌。那一瞬,她突然想起了十年前在全世界的白眼里给过她青眼的少年。那时候父亲病重,家里一度急需要用钱,而考到市中心念书的她刚刚担任了班委。在某次收了班费后,因为担忧父亲的身体,心神恍惚间,弄丢了那笔数额不小的班费。当时所有人都说,是黎恩将班费填到了自家那怎么也填不完的医药费上。尽管这众矢之的坚决地否认,焦急地想去走廊去厕所去班主任办公室找找有没有将班费落在那些地方,可,没有人相信。唯有这一个少年,运着球在旁边等篮球队的学长时,看完了全过程,其后对着一众人等冷笑说:“你们是警察还是法官?就这么定了一个人的罪?她都说了要去把钱找回来了,你们还这么围着,不要班费了?”那时他的普通话还没有现在这么流利,嘲讽声中带着浓浓的粤语口音。可一字一句,那么清晰:“为了三千块就背叛自己的良知,这种事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出来的。”是啊,那一刻,在所有人之中,是他肯定了她的良知。没有人知道在至亲努力了一辈子却最终败给病魔,曾被她口口声声喊着“舅舅阿姨”的亲人们因为害怕被借钱而冷眼旁观,最终她连那三千块钱班费都丢弃的灰暗青春里,那一道微弱的光,是如何在绝境之中将她死死地拉住,让她相信这一个人间,原来有光亮。她喜欢的这个人,正直而略莽撞,骄傲却始终善良。他出现在那个不经意的午后和黄昏,他在她心中横跨了那么多个黄昏。那么多年。他始终是这世间所有洁净的总和,镌刻在她曾经灰暗的灵魂上。“阮祁琛?”“嗯?”“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呀?”被她紧贴着的这人低低一笑,许久:“我知道。”就像我知道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两人在黎妈妈家待了两天,参观完村子后又参观《人间烟火》节目视频的拍摄现场。吴英俊每隔一个钟头就要打一通电话过来——“好评破万了破万了破万了阮总!”“阮总,数据出来了,这两天全国每一家酒店都有顾客特意去打卡,就为了我们的新甜品!”“好评!全都是好评!”“阮总,TN公布合作对象了!”……最后一通电话打过来时,阮祁琛正陪着黎恩在辉叔家“监工”——人间烟火团队正在拍摄他们的下一个作品:一份美味叫花鸡的诞生史。团队之前已经在这村子里拍过了走地鸡的饲养过程,此时镜头之中呈现的,是担任今日主厨的辉叔,以及辉叔家的厨房。旺火烧得锅里的热水咕噜咕噜响,辉叔生好柴后,又热了锅,将准备好了的蒜末、小米辣一并倒入油锅里,“刺”一声……热油和蒜末、小米辣在锅中激起油香浓郁的白烟时,阮祁琛刚好挂上了电话。黎恩原本正盯着监视器上的画面,余光瞥到了他挂上电话:“小吴同学又发来捷报了?”“嗯,”阮祁琛淡道,“今早TN那边公布合作对象了。”“这么快?”黎恩微愕,“不是说下周才公布吗?情况怎么样?”“一切顺利。”阮祁琛将手机收起,看着她,脸上突然扬起了颇有含意的微笑,“看来,‘那边’该急了。”对,那边急了,特别特别急。精典酒店的顶楼,女人将刚通完电话的手机狠狠摔到了桌上:“你不是说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吗?现在呢?怎么回事?”他们在这里等了一天,等了两天,原本安排好的货全都被确认收货了,却没人站出来说半句阮氏的不是。记者都准备好了,计划中的“采访对象”却一个也不露面。手下的人拿着那些收货人的联系方式打了几通电话——“月饼?很好啊,很好吃。”“果然是阮氏出品,好着呢!”甚至还有热情的顾客,如此说道:“夫妻联手,再加上老牌如心,果然就是不一样啊,好评!”女人被手下汇报上来的那声“夫妻联手”刺激得将电话一下子挂了,恶狠狠盯着办公桌对面的Yann:“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你问我,我问谁?”“你问谁?好个‘你问谁’!Yann,是你拉我合作,让我把黎恩的护照交给你,是你说过会给我惊喜的!现在呢?惊喜在哪里?”就在几个月前,在她被黎恩那女人狠狠摆了一道、一心想着该怎么把她从琛哥身边撵走时,Yann出现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自己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拆散那两个人的婚姻。就为了他的这席话,她捏着鼻子和Yann还有张蜜儿那蠢货合作,偷出了黎恩的护照——因为Yann说,想让阮、黎二人彻底决裂,就得以黎恩的名义做点儿对阮氏不利的事,毕竟阮祁琛这辈子最在意的除了自家二老外,也就剩下阮氏了不是?是,的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