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鸣蜩早上跑步回来，就收到云筝的微信，是一张早餐的照片。
黑米粥，小笼包。
她跟着说：“有乖乖吃饭哦，求表扬。”
孟鸣蜩给她发了一个大拇指表情。
云筝：“真敷衍啊。（嘟嘴郁闷表情）”
孟鸣蜩嘴角不由弯了弯，之前删过无数次的一句话很自然地发了过去：“回来请你吃饭。”
云筝便回了个阳光明媚的表情，“开工。”
“加油。”孟鸣蜩说。
云筝又给他发了首歌来。
《好心情》。
孟鸣蜩点了外放，自己去洗澡。
“一见你就有好心情
不用暖身就会开心
……
有你就有好心情
像夏天吃着冰淇淋
……”
很欢快的歌，听起来像是之前“一见你就笑”那个类型。
孟鸣蜩甚至忍不住轻轻打起拍子来，但听着听着就不太对劲了。
“如果爱情会让人脆弱无力
朋友却可以让人恢复元气
不用怀疑 你就是有这种魔力……”
啥？
他匆匆冲了澡出来，抓起手机倒回去仔细看了看歌词，的确是“朋友”没错。
朋友？
她之前动不动就“爱上你”，孟鸣蜩满心都是抗拒，但突然变成了“朋友”，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她只当他是朋友？
孟鸣蜩有心想问一句，又觉得自己揪着一句歌词……好像有点小题大做。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从歌名到歌词处处妥妥帖帖的歌？
也许人家想说的只是《好心情》，或者祝他《好心情》，巴巴地去问，倒显得莫名其妙。
再说了……他们其实算不算得上朋友还不一定呢。
毕竟就匆匆见了两面又分开了。
有什么还是等她回来见面再说吧。
孟律师这一纠结就差点错过了自己的早餐时间，顺便连后续一连串的时间都迟了，以至于门口的保安都差点以为自己的表快了几分钟——来这里好几年了，谁见过孟律师不准时？
云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随手发个歌打破了孟律师几年来一成不变的时间表，放了手机就高高兴兴去排练了。
节目组并不干涉选手们自己对曲目的安排，还会尽量提供必要帮助。
云筝她们古风+戏剧的策划通过之后，节目组还给他们准备了服装道具还特意请了戏剧指导。
指导是省剧团的一位青衣演员，叫吴秋月，三十多岁，戏校毕业之后还有幸得到名师指点，从业十几年，经验丰富，专业过硬。
不过，吴秋月自己对于流行音乐里要加入戏剧元素其实并不那么赞同。
发声方式都不一样，怎么唱到一起？
何况戏剧讲的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短短几天排练，能搞成什么样子？
最多是徒有其形，不伦不类。
说到底，大概也就是想搞搞噱头，哗众取宠而已。
所以她虽然碍于各种原因还是来了，但内心也并不怎么重视，还带上了自己的徒弟，打算到时自己随便讲讲，让徒弟去多示范几次，能学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得了。
结果她们到了排练室，发现里面三人已经在开始练习走位了。
工作人员领着吴秋月进去，她们才停下来，问了好，做了自我介绍。
吴秋月打量着已经换上了带水袖的练功服的云筝，见她这时束成马尾的头发还染了奇怪的颜色，心中就越发不喜，面上却笑道：“啊，抱歉，我来得晚了，你们都已经开始合排了啊？”
云筝直觉这位吴老师好像有点阴阳怪气，但这才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只能笑道：“没有，我们只是先熟悉一下出场顺序和走位。”
吴秋月也没兴趣跟她们多闲聊，直接就进入正题，“先说一说你们的想法吧，打算怎么融合戏曲的部分？”
几人就把她们之前商量的说了一下。
吴秋月差点没想直接起身走人。
只有云筝一个人唱中间一段四句词，这不是单纯把戏曲当成背景和陪衬吗？
还有什么可“指导”的？
她再问云筝时，嫌弃的语气就更明显了，“那你打算怎么唱？用假声唱原歌的调吗？”
网上不少歌就是如此，好像捏了个小嗓就能叫“戏腔”了。
“不，”云筝说，“直接套【皂罗袍】吧，原歌本身的基调也是委婉柔情，我觉得还挺合适的。”
【皂罗袍】是昆曲曲牌，如今最出名的就是《牡丹亭》那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她能说出这个，倒让吴秋月高看了一眼，至少是做了功课的，但她还是皱了眉，“但这个可挺难的，没有功底很难唱好。”
“嗯。”云筝点头同意，又笑道，“我基本功还可以。”
吴秋月对她才刚刚好一点的印象立刻又跌回去了。一个唱摇滚的跟她说基本功还可以？什么基本功？摇头的基本功吗？
她叫过自己的徒弟严蕊，“你给may小姐示范一下。就那段《游园》。”
让她看看什么才是戏曲的四功五法。
严蕊才二十出头的样子，脸上稚气未脱，表演却毫不怯场，这一段演下来，身段柔美舒展，嗓音婉转细腻，唯美动人。
排练室里响起一片掌声和夸赞。
“好好看啊！”
“美。”
吴秋月也不免微微点头，这个徒弟学戏的时间晚了点，但还算有几分灵气，自己也认真刻苦。刚刚的表演虽然还有一些地方可以调整，但整体来说瑕不掩瑜，算得上优秀了。
她向云筝道：“may小姐也试着来一遍？”
“行啊。”
云筝也不推拒，起身就来。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一声念白，云筝手执折扇才一亮相，吴秋月下意识就睁大眼站了起来。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那吐字行腔，那手势身段，那眼神流波……无不妙到毫巅。
至开唱，低时幽咽婉转，高时清越秀丽，流畅丝滑，运转如意。动作时身若无骨，犹如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
即便没有上妆，只是清唱，已然美到极致。
吴秋月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叫基本功还可以？
这还有什么可“指导”的？
她只觉得自己哪怕多说一个字都是自取其辱。
吴秋月没说话，排练室里其他人一时也就都没说话。
只有直播间的弹幕在不停刷屏。
【我没听懂，但我被美哭了。】
【姐姐眼神杀我。】
【什么叫含情脉脉？什么叫暗送秋波？她一看过来，我就恋爱了。】
【第一次觉得戏曲这么好听。】
【因为何言蹊才顺手关注的，但从这一刻起决定粉阿may姐了！】
【我觉得指导老师可能跟我一样震撼。】
【所以她是看一遍就学会了吗？】
【什么啊，明显早就会啊。】
【你没看之前方老师说她有专业水准吗？】
【但……她以前真的是唱摇滚的啊，我都已经搜了她所有的歌在循环。根本不是这个风格啊啊啊……】
【这已经跨界了吧？】
【真的有这种什么都能唱什么都能唱好的人吗？】
【总之，指导老师看起来完全已经懵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
吴秋月深吸了一口气，才鼓掌道：“好，精彩，阿may小姐的表演真是精妙绝伦，我自愧不如啊。”
云筝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满意。
有些东西，是融在她的血液骨髓里的，所以只要起一个音，她本能地就可以演下来。
但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太久没有这样正经完整地演戏曲了。
到底是生疏了，状态远不及当初的巅峰状态。
听到吴秋月夸奖，她反而惭愧，“不不，吴老师这么说，才叫我愧不敢当。”
吴秋月却道：“当得起的，现在的年轻演员中能到你这个程度的，也只是凤毛麟角。May小姐这至少也得十几年苦功吧？不知是师承哪位名家？”
戏曲是很讲师门传承的，能唱到她这个程度，绝对不可能是看看书看看视频自学成才，必然得有老师手把手教。
她的师承……
云筝微微一愣，早年学戏的点点滴滴又涌上心头。
每一个发声，每一个动作……
顶着烈日在院中练压腿，趁着月色在窗前练眼神……
旁边永远都有父亲的影子……
云筝掐断了回忆，垂下眼，轻声道：“我学戏不成，半途而废，愧对师门，不敢提及师门名号。”
她都这么说了，吴秋月倒也不好多问，只叹息道：“你不继续唱戏真太可惜了。”
云筝笑了笑没有接话。
吴秋月当然也不好勉强，她对云筝也没什么可“指导”的，但对这个节目却多了几分认真。“我很期待你最后能呈现什么样的表演。”
但她徒弟严蕊却私下找了云筝，悄悄问：“may姐你的老师是不是‘小云中燕’？”
骤然听到这个多年以前的称号，云筝吓了一跳：“啊？”
“就很像啊。唱腔动作眼神都像。”严蕊双眼炯炯地盯着她，“‘小云中燕’的视频我全有收藏，反复看过无数次，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那“小云中燕”本人就在你面前你也没认出来啊。云筝心里吐着槽，但看着这样的小姑娘，却不免又想到自己小时候。
幼时的她，何尝不是双眼放光地无数次反反复复观看欣赏各位前辈大师的演出，沉浸在那些美轮美奂的仙音神韵中，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喜爱就慢慢变成了枷锁呢？
一点一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点一点，只剩下疲倦与厌烦。
云筝嘴角勾出一丝自嘲笑意，向严蕊道：“抱歉，并不是。”
严蕊眼里的光就黯了黯，闷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我是因为小云老师才喜欢上戏剧的。没想到我好不容易去考了戏校，她竟然不唱了……现在也没一点消息，不知道在哪里怎么样……”
云筝：……
虽然碰上一个因她而走上这条路的小粉丝，也不是不感动，但……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有人说着把你当偶像，却又当面不识更尴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