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余生请打扰

竺暖一直以来都在害怕失去。 大学四年真心的付出,却换来莫名被抛弃,她害怕再体会一次那种失去以后食不知味、夜夜惊醒的生活。她一直不愿改变,一直抵触新的美好。 踟蹰忧伤一贯不是顾世弈的作风。 他对她的第一眼惊艳,从来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或是她的逃避减少过,反而,他越来越懂她,心疼她。今生,大不了她离他追,她躲他觅。 竺暖想,她应该勇敢一点了。 她来到他面前,仰起脸:“天壤之别一直是阻挡我走向你的借口,但是,是你带我走出了过去的困境,让我——又有了心动的感觉。” 这话仿佛有电流,一下子击中了顾世弈。 他忽而伸手,紧紧把她揽入心口—— “竺暖,我一定不会放开手。”

作家 言七 分類 出版小说 | 19萬字 | 15章
第九章 为什么全都不算数了
竺暖和楚楚坐在病床边,看着刚从急救室里出来还未醒来的程悠悠,谁都没有说话,满屋惶恐不安的气氛。
刚才急救室门口的时钟就好像刻在了她们心上,每过一秒,就有针芒在心间刺痛一下。慌乱的心还在胸膛里横冲直撞,不能平息。
“悠悠!”没有敲门,病房的门就被来人迫不及待地打开。
竺暖回头一看,是悠悠大学时的男朋友李瀚。
李瀚没顾得上跟她们说话,直奔病床前。他半跪在床边,双手抱着悠悠苍白无力的手,捂在脸上,发出隐忍的呜咽声。
这是竺暖第一次看见这个年龄的男生这般哭泣。
“悠悠,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即使不在一起,天各一方彼此也要幸福一生,为什么你不遵守诺言,为什么你不遵守诺言?
“是,我父母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可是我比谁都希望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来照顾你!
“是我太不勇敢,是我没有好好守住你……”
他的哭声已经从呜咽转为哀号,这种哭声从这样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身上发出,有种刺透人心的凄凉。
而竺暖却想起了另一个人,心头的那根刺好像扎得更深了。
她想到了她的舒安,那个曾经在阳光下对她微笑的坚强的舒安。她有一段时间没去看他了,跟楚楚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她擦掉脸上的泪,走了出去。
竺暖来到了血液科。
竺暖和舒安是在大学时认识的。初夏的一天,她与楚楚一起在校门口逛街买衣服,等她拿着衣服去付账时,被告知她是本店的第1000位顾客,只需留下联系方式和地址办张会员卡,这件衣服就能送给她。竺暖当然同意,欢天喜地地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觉得自己真是运气爆棚。
等她走后,远远看着的舒安迫不及待地跑到前台,问着导购姐姐:“她留下联系方式没有?”
店员们边把写有联系方式的卡片递给他,边与这个店主的孩子逗着趣:“小舒安,喜欢上这位漂亮小姐姐了?”
舒安看着竺暖娟秀的字体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其装进口袋里,说:“这件衣服的钱一会儿我用压岁钱补上,你们可千万别告诉我妈妈。”
他们熟了之后,竺暖才知道,舒安还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却在十岁那年走丢了的姐姐。而竺暖,像极了舒安的姐姐,同时竺暖还知道了十一岁的舒安其实是一个白血病病人。
知道这些的那天竺暖哭了,而舒安却站在阳光下向她微笑:“没事的姐姐,你能愿意跟我说这么多话,像我亲姐姐一样对我,我就已经很幸运了。”
来到舒安的病房,他正安静地躺在床上睡觉,头发因为长期生病而变成亚麻色,长长的睫毛如羽翼般在苍白的皮肤上映下一小圈阴影。
“小暖。”舒母看见竺暖,眼圈一红,“谢谢你又来看舒安。”
竺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舒安最近还好吗?”
舒母沉默了一会儿,略略侧过饱含泪水的双眼:“前段时间被下病危了,一直无法成功配型,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竺暖心头一惊:“不是一直挺稳定的吗?为什么会被下病危?”
“小安的抵抗力越来越差了,前段时间不知什么原因感染病菌导致重度肺炎,昨天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回普通病房。”
悲凉从心底弥漫开来,沉痛压迫着竺暖泪如雨下,怕忍不住的哽咽声惊扰了浅眠的舒安,她紧捂着嘴跑离病房,靠着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哭声渐大。
这一刻,她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人生中要有这么残忍的现实,那些出现在她生活里的鲜活生命,明明那般的阳光明亮,为什么转眼间,就会被黑暗吞噬。
“竺暖?”
司靖尘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微蹙眉心,漆黑的瞳仁里闪过复杂难测的光。他来医院看望一个朋友,竟没想到遇见了她。司靖尘条件反射地想转身离去,而她悲恸的哭泣声又让他忍不住折返。
竺暖满脸泪痕地转过身,看见他,眼底浮出的一丝惊讶瞬间被沉痛淹没。
司靖尘缓步向她走去:“怎么了?”
她坠在身边的双手用力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眼中泪水依然在簌簌滚落:“舒安病危了。”
司靖尘身形微晃,那个喜欢喊着竺暖姐姐的小男孩,他在大学期间也曾陪竺暖来医院探望过,身患重病的小男孩超乎想象的阳光乐观。
一瞬间,司靖尘不受控制地说:“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他。”
竺暖微微愣了下神,引着司靖尘回到病房。
舒安已经醒了,竺暖见状收敛了眼泪,硬扯出一丝笑容。
“暖姐姐,靖尘哥哥。”看见他们的一瞬间,舒安眼神蓦然亮起,却很快暗了下来,重病把他折磨得几乎没有一丝力气,“我可能快要死了。”
司靖尘凝神注视着舒安,上前握起他的一只手:“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消亡,你不会死。”
“不存在消亡?”舒安看向司靖尘,苍白面容浮现一丝茫然。
司靖尘眸底漾出浅淡笑意:“人生确实就像一场旅行,你在这个星球的行程结束,或许就会到另一个时空开始下一段更美好的旅行,所以,不用害怕。你要相信,无论你什么时候离开地球,离开你的朋友、亲人,大家终有一日,一定会再次相见,在一个更加美丽神奇的地方。”
舒安被司靖尘的言论所吸引,竭力认真地听他说话,偶尔问上几句,司靖尘像是帮他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如同能驱散死亡恐惧的那束光芒,让他忍不住地想要了解更多。
中途,竺暖去了一趟程悠悠的病房,程悠悠醒了,在李瀚的陪护下状态比较稳定,这也让她稍稍宽心。
从夕阳昏黄直至夜空升起皎洁满月,顾世弈等在竺暖家楼下,无数次地拨打着竺暖的电话,然而始终无人接听。
月光透过重叠的梧桐叶在他的脸上映下斑驳的光,好像是专门用圆满来衬托他的如绞心事。
司靖尘把竺暖送回小区门口。经过他的劝说,离开医院时舒安的情绪明显稳定了很多。
“我们从小受的教育都是唯物主义,你竟然跟舒安说这些。”
“如果他相信自己不会消亡,那么他就不会害怕死亡了,精神力量对病人而言尤为重要,说不定会产生奇迹。即便是没有奇迹发生,也能让他剩下的路走得更加安心快乐。”
竺暖认同地点头:“谢谢你。”
司靖尘侧脸凝视她:“最近总是做梦,梦见很多以前的事,总想去寻求生命的由来去向,其实也明白人类不过沧海一粟,万物都有它的轮回规律,能安宁简单地过一生其实是一种幸运。”
竺暖同样也看向他,似是欣慰他的释怀:“祝你幸福。”
司靖尘嘴角抿出一丝笑意,心底却涌出一股酸涩,想再说些什么,却觉得此情此景说什么都不合适。
顾世弈站在阴影中,远远地看着那两个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绞住。那种痛,几乎让他失去了站立的力量。
轻柔的月光下,竺暖和司靖尘并肩而行,他们偶尔交谈,却似乎有种浑然天成的和谐。
嫉妒、愤怒犹如火球般将顾世弈吞噬,胸口心尖那抹火辣辣的痛几乎让他的大脑失去了理智。
“再见。”竺暖在梧桐树下站定,并未让司靖尘再往前送。
司靖尘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低低回一声:“再见。”
顾世弈在黑暗中紧紧地盯着与司靖尘分别后的竺暖。
不接他电话的她竟是和司靖尘在一起。惊痛如潮水般漫上胸臆,眼瞳慢慢结起一层薄冰,寒色越发惊人。
竺暖还未走至楼下就被一只大手扯过,猛然被揽住腰身。
慌乱中,竺暖触及男子的幽暗眸光,她蓦然心惊—— 顾世弈?
他放开她,指尖抚着竺暖还未平静下来的脸,划至她下巴,转瞬收紧:“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竺暖吃痛地拿出手机,看见在医院被调成静音的手机上赫然显示着几十个未接来电。她歉意地望向他,不知该从何开始向他解释这一天的心路历程。
踟蹰间,却见他嘴角浮起一抹幽深,语出如剑:“忙着与司靖尘旧情复燃?”
竺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间身心俱疲。她推开他,沉默着转身离去。
“竺暖。”顾世弈惊痛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疾步向前把她抓回来,“你连解释都没有?”
“如果你内心已经认定,我再解释还有什么用?”
“好,好。”顾世弈痛及反笑,“我们之间,一直被拒绝、一直没有被认可的人是我,竺暖你凭什么这么说?”
竺暖想起陆沛岚与她说的那些话,泪水盈满眼眶:“我们之间,到底还是有无法逾越的鸿沟。”
“无法逾越的鸿沟?”竺暖的话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捏住顾世弈布满碎片的心,疼得他连呼吸都是痛的,“那你只是让我做一场梦吗?给我希望、给我幻想,然后亲手撕碎?那还不如从头到尾地拒我于千里之外!”
竺暖往外看了看黑夜,泪水滑下:“是我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顾世弈拿出那条被竺暖还回的项链,绕过她长发,缓缓戴于她雪色脖颈:“这颗钻石上刻着你的名字,竺暖,你扔不掉的。”
次日,竺暖去医院替换楚楚,程悠悠情况稍微好了一些。
竺暖给程悠悠置办了一些住院用品又找医生问了问情况,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中午,她看了眼时间下楼去给他们买午餐。
“竺小姐。”刚入餐厅,大堂经理就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包间有您的朋友邀请您一起共进午餐。”
竺暖诧异,转瞬间已被带至包间门口,看见房间里被几人簇拥着的陆沛岚,不自觉地想抗拒。
“坐。”陆沛岚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对竺暖笑。
竺暖背脊僵直:“什么事?”
“听说你的小舒安莫名其妙地得了重度肺炎进了重症监护室?”
陆沛岚端起手中的咖啡,闲适地轻抿一口,轻松愉快得像是在讲一则笑话:“你知道吗,我们陆氏集团控股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专门研究微生物菌群,有一百种不为人知的方法能轻而易举地让那些免疫力低下的人感染致病病菌。”
竺暖一瞬变了脸色,骇然望向陆沛岚,半天失语,瞳孔收缩,似是无法相信。
“怎么,不相信我能这么轻易地让他进重症监护室?”陆沛岚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的脸蛋,似是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瑕的瓷器,“花颜尽失的表情也这么美,我若是男人也会动心。”
竺暖一把推开她,愤怒地嘶喊:“舒安是白血病病人!抵抗力远远低于常人,随便一个感冒都可能致命,你怎么狠毒到这种事也能做得出来?”
陆沛岚微挑长睫,不以为意:“所以,这次算他命大活了过来,下次可就不一定了。不过下次,我也不一定会用这种方式,目标也不一定是舒安。可能是楚楚,可能是程悠悠,也可能是你的亲人。”
她冷笑:“让你的世界全盘崩塌,对我而言,轻而易举。”
竺暖愤怒的双眼似有赤焰燃烧,一呼一吸间却慢慢充满惊惧。她从未想过,舒安竟是因她差点儿殒命。从未想过,她以为的安稳生活竟也暗潮涌动。从未想过,她自私地享受爱情的同时却把身边人置于她无法控制的黑暗中!
这已经远远超过她所能接受的范围……
陆沛岚的眼神变得狠厉:“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下次,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而你,除了在这儿大喊大叫,别无他法。
“如果你不相信我是高你一等的,我不介意用更多的方式让你相信。”陆沛岚起身,高傲地对身边人发号施令,“走。”
“哦,还有—— ”陆沛岚回头瞥竺暖一眼,“不要妄想着去找世弈帮忙,你没有证据,他不会信的。”
阴郁的天幕是极深的墨色,竺暖全身发抖,双手战栗得几乎无法拿住手机。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狠毒至此。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竺暖脸色青白得像是一碰就要碎裂的玉器,潜意识里的那一线希望让她不自知地朝着顾氏集团大楼的方向奔去,簌簌风声在耳边呜咽,到楼下时她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请问您找谁?”前台礼貌地拦下竺暖。
“顾世弈。”
“请问您有预约吗?”
竺暖摇了摇头。
前台望着她,微笑着礼貌拒绝:“不好意思,您见顾总需要提前向总裁助理预约好时间。”
竺暖霎时全身冰凉,这段时间他和她的亲近几乎让她忘记了,他们的关系尚未在集团里公开,而他同时也是那位高权重的人,不是谁都能见到。
“竺小姐?”刚到集团大厅的林泽微诧地看着被前台拦住的竺暖,“您来找顾总吗?他现在在会议室,我带您上去。”
会议室旁边的休息厅,林泽为竺暖端来咖啡:“稍等,我现在去告诉顾总。”
“不用了。”竺暖摇头,她的脑袋很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跑来找他,却不知该如何去说,“我在这里等他,不急,你先去忙吧。”
林泽没有细想,随即出了休息室,把门轻轻带住。
竺暖在休息室里坐着,心底却越来越慌乱,不由得起身,慢慢踱至会议室门口。她透过玻璃门栏看向会议室,却乍然惊醒,瞬间心中的慌乱更甚—— 顾世弈背对着她,正和坐于他对面的陆沛岚商讨一份合同。
陆沛岚米色的长裙勾勒出玲珑的身段,坐在顾世弈对面落落大方。察觉到门外竺暖的身影,陆沛岚抬起头来,扫过她一眼,似是挑衅地微扬了一下手中的合同,随后又投入到与顾世弈的交谈之中,眼眸微亮,巧笑嫣然,跟在餐厅面对她时的跋扈狠毒判若两人。
竺暖全身发抖,长久地望着陆沛岚,最终下定决心转身离去。
顾世弈从会议室里出来时,已是一个小时以后。从林泽处得知竺暖前来找他时,他怔了一怔:“她人呢?”
“在休息室等—— ”
未说完的话被顾世弈急切的开门声打断,休息室里,那一杯未动过的咖啡早已凉透,哪还有她的身影。
一瞬涌起的欣喜全然散去,顾世弈眼眸转凉,把手中文件掷于林泽怀中。
林泽手忙脚乱地接住,惊异地看着顾总边拿出手机快速走至电梯,边对他冷言寒语:“以后关于竺暖的一切,无论我在做什么,第一时间告知我。”
竺暖失魂落魄地回到医院接替楚楚时,程悠悠已经睡着。她出了病房,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长久失神,接到萧雨的电话时还如置梦中。
“竺暖,楚楚骨折了,在急救室刚打好石膏,今天需要留院观察,悠悠那边你就多辛苦一下了。”
“什么!”竺暖惊惧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马上过来!”
“怎么回事?”竺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急诊室向萧雨问道,紧张得全身发抖。
萧雨惊诧地看着过度焦急的竺暖:“放心,没什么大事,电梯失控从三楼掉下来,她猝不及防地摔了,只是轻微的骨折。”
“电梯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掉下来呢?查找电梯失控原因了吗?有监控看到人动手脚了吗?”
萧雨安抚地对竺暖微笑了一下:“查过了,监控坏了没有拍到什么,电梯应该是到期未检修出了意外。你不用这么紧张,楚楚只是骨折,会恢复得很快。”
竺暖头痛欲裂,电梯失控—— 电梯失控—— 电梯失控!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咆哮而过的电闪雷鸣仿佛要吞噬一切,倾盆大雨在苍茫的夜色中呼啸而至。从医院出来的竺暖茫然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交加的风雨肆意地扑洒在她身上。
街角,一抹躲在阴暗处的身影拦住她。
“陆总让我转告你,如果还不离开顾总,还妄想着向顾总告发,将会有你无法承担的后果。如果你是聪明人,就不要再不自量力。”
果然,果然,果然!
还是因为她,舒安病危是因为她,楚楚骨折是因为她。
她竺暖都给身边的人带来了什么!
接下来呢,生活中是不是就像埋下了很多无形的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轰然炸裂?
竺暖麻木地走到小区门口,身体冰冷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竺暖!”呼喊声由远及近,等在雨中的顾世弈远远看着呆立在雨中的她,稍稍松了口气。
顾世弈顾不上撑伞,淋着大雨向她奔跑而来:“你跑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知不知道我找了多少地方!”
一动不动呆立原地的竺暖神情呆滞,如同魂飞魄散,直至顾世弈跑近她身侧,她才收回涣散的眸光。
看见顾世弈的那一瞬间,竺暖心中翻滚的复杂如浪滔天,她无力思考地扑向他怀里放肆大哭,紧搂着他的腰,泪水混着雨水全部洒在他身上,任他怎么温柔哄劝、焦灼询问都只是大哭着一语不发。
最后,他只得将她紧紧拥在胸口,然后拦腰抱上楼。
回到家中,裹在薄被中的竺暖依然目光涣散,沉默良久后,她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开口:“我们分手吧。”
这像一道惊雷在顾世弈耳边炸开,他遽然抬首用眸光擒住她,面容生寒,却还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反问一句:“你说什么?”
竺暖把头埋进膝盖里,声音沉闷地传出:“分手吧,”
“竺暖—— ”顾世弈闭了闭眼睛,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惊怒,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有问题就沟通解决,有不满就说出来改正,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能一句话就可以随随便便结束的。”
竺暖无力再回应一个字。
顾世弈微微叹了口气,端着热水慢慢走近她,轻拍着她后背,把水递到她面前:“先喝点儿热水,暖暖身子。”
“小暖?”
呆呆的竺暖突然抬起头来,撞开顾世弈手中的杯子,在清脆的碎裂声中声嘶力竭:“你走!”
顾世弈全身冰冷,她失常的反应让他害怕又无措,他紧紧盯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竺暖自顾自地把身边的枕头砸到顾世弈身上,像是要把从陆沛岚那里受到的屈辱全发泄到他身上,一味重复着:“你走!”
“好,我走。”顾世弈指尖略微发颤,勉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小暖,你先冷静。”
程悠悠的病情稳定住以后,李瀚就不顾父母反对坚持把悠悠带回家,辞掉工作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悠悠的绝症如同倒计时,时间的沙漏随时都可能见底,所以他会更加珍惜,一分一秒都不想再错过。
竺暖再次去看舒安的时候,舒安正抱着霍金的《时间简史》看得津津有味,床边还放了一堆科普读物,精神同样也好了很多,苍白惯了的脸上竟浮现一抹红润。见竺暖进来,他双眼熠熠地喊着姐姐。
“舒安,你看起来好了很多。”竺暖坐在病床边,歉意的眼中浮现一丝安慰,“姐姐以后会经常来陪你,你会越来越好的。”
“太好了!”舒安雀跃着,“下午我准备去听一场音乐会,姐姐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音乐会?”竺暖微怔,“可是你的身体状况……”
“让他去吧,靖尘找医生说去了。”舒母眼中添了一抹释然。
在舒安经历过ICU的生死一线之后,她多年惊惶的心突然安稳了一些。既然不知道明天会突然发生什么,不知她还能留舒安在身边多久,那就尽量让他每一天都能开心愉快。
竺暖却是更加讶异,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司靖尘?”
“靖尘哥哥这几天每天都会来看我。你看,这些书都是他带给我的!”
正说着,司靖尘开门走进来,清眸带笑:“医生同意了。”
“太棒了!”一瞬间,舒安脸上光彩迸现。
舒安换上了一身蓝色小西装,衬着透白的皮肤和栗色卷发,像俊俏的小王子。虽然他身体好转,却还是无力行走过远,坐在轮椅里由竺暖推着入场,司靖尘跟在他们身后。
这是一场大提琴鉴赏会,演奏厅布场清雅,台下听众分散于各个小圆桌前,会场末端的吧台上摆着各类精致的甜点和红酒,偶有服务生端着放有酒杯的托盘在会场中礼貌而轻柔地走动着。
刚开始,舒安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演奏,而当一个穿着雪青色长裙的少女出现在台上时,舒安远远地看着她,眼中却迸发出倾巢的暖意,专注地倾听着。
竺暖突然意识到,小舒安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一股涩意不可避免地涌上竺暖心头,舒安的病情注定让他的感情像是埋在保温室里的种子,只能默然萌芽于心田深处。
优雅柔美的曲子从琴弦间流淌而出,少女像是被笼罩上了一层透明而朦胧的光环,清丽脱俗。
一曲终,少女起身谢幕。
当雪青色长裙的少女消失在舞台尽头,舒安才把目光收了回来,眸中光芒也随之消退,笼罩上一丝茫然。
“舒安,我送给你的那几本书都看完了吗?”司靖尘突然出声。
“看完了,靖尘哥哥……”舒安的声音有些疲惫,像是陷于失落中。
司靖尘接着说:“你还记得有本书里写着,当我们的速度超越光速的时候,我们就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实现时光倒流,很快就能等到可以治愈你的那天。”
舒安默然半晌,用力地点点头,眼中微光闪烁:“这个世界真的很神奇,几百年前的人怎么也想象不到我们现在可以上天下海,他们当年赶马车一周的路程,我们坐飞机一个小时就能到了。”
“或许再过几十年,我们从一个洲到另一个洲都能秒速到达了。”
“是呀!把人体打碎成粒子状态,通过渠道穿梭后再重组。”舒安的眼睛里慢慢地燃起一丝兴奋和希望。
“有可能。”司靖尘眉宇间浮动着淡淡的笑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妙的东西还没有被我们发觉。”
竺暖又想起司靖尘的话:精神力量对身体的恢复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看着此刻充满希望的舒安,竺暖亦是不自觉微笑:“所以舒安一定会好起来,以后会成为一个揭秘者。”
“嗯!”舒安用力地点点头,“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另一端,顾世弈静静地看着陆沛岚发来的竺暖与司靖尘一同出现在音乐会的照片,站于落日中的他把手中酒杯慢慢抬至唇边,一举饮尽,灼烧感在胸腔里织出锐利的网。
竺暖恢复了对他避而不见的状态,短短几日间,他们之间的亲密就好似前尘过往,遥远得再无法触及,就好像从来没有靠近过,就好像他曾经的欢喜只是一场笑话。
再次扫过那张照片,被痛意撕裂的心犹如沉入千年寒冰。
这是她要与他分手的原因?
顾世弈转身出了门。
赶至音乐厅的顾世弈冷眼扫过全场,清寒凌厉的目光锁定竺暖,身影一步步逼近。
乍然看到顾世弈,竺暖心里一惊,眼底闪过一丝防备。她温度骤降的眸子让顾世弈的内心瞬间充满了苍凉和愤怒,几乎要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他竭力抓住竺暖的胳膊把她往外拉:“你跟我出来。”
司靖尘下意识地起身想抓住竺暖,伸出的手却顿在半空中。
当他反应过来时,迅速撤回手。
竺暖和顾世弈之间的事情与他何关?可是,舒安又与他何关?
可又为什么,他每次来找舒安的时候总带着遇见她的期冀?
顾世弈直把竺暖拉至音乐厅后台无人的休息室里才放开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他静静看着她,眼底流转着一抹深沉难言的伤痛。
竺暖深咬着唇,长睫微闪,同样望着他。
这个对视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后,顾世弈移开目光,凝视着她手臂上的那一片红色,良久,缓缓地问:“疼吗?”
竺暖面容雪白,心底疼痛难抑:“我们分手吧。”
顾世弈仿佛是没有听见,伸手想抚过竺暖垂在肩头的长发。竺暖却迅速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他的手。
顾世弈身体一僵,眼中的沉痛更甚:“你就这样对我避之不及?”
竺暖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次重复:“我们……分手吧。”
“你只有这一句话了吗?”顾世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猛然扯过竺暖胳膊,逼着她看向自己,“竺暖你看着我的眼睛!你亲口答应我的,答应的我们一起看朝霞日落,答应的我们一起去暮雪千山,答应的与我一起面对未来,这些都还没来得及兑现——
“为什么忽然就全部都不算数了!”
竺暖在他的手掌中挣扎,听着他的话几欲落泪,是啊,都是她亲口承诺的,可是又能怎样呢?
“我们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顾世弈紧抱她入怀,不让她再挣扎,“你亲口说的爱我,为什么现在却对我如同不认识一样?”
只一句话。
他们之间,就这样被她只用一句话打回了原形!他倾尽全力的追求,他费尽心思的宠爱,全部在这一句话中付诸东流。而她,她竟能够对他如此决绝。
“之前是我的错觉,”竺暖眼中的水汽终于积聚成泪滑落下来,“我们终究是不适合的,分开对谁都好。”
“我不同意!”顾世弈把怀中的竺暖越箍越紧,仿若一松开她就会从他的世界中消失。
竺暖被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顾世弈,你松手,你放开我—— ”
“放开!”竺暖用尽全身力气把顾世弈推开,力气之大以至于让他趔趄着后退了几步,“顾世弈,你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到?有必要自降身份来纠缠我吗?我们就像两条相交线,短暂相交之后必然会越走越远!我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为什么要在一起徒增伤害?”
“我怎么会伤害你?”几步之外,顾世弈看着她,如同隔了整个世界,些许凌乱的衣衫给他染上了一层难言的失魂,“竺暖,你这样说对我公平吗?”
“没有关系,我可以不要公平,但是小暖,你要对我有信心,好不好?”顾世弈急切地补充着,走过去想拉住竺暖的手。
竺暖擦干眼角的泪,仿佛在一瞬间决定了人生的方向,转身决然而去。
顾世弈站在窗边,空空如也的手心虚无地握了握,久久地凝视着窗外她越来越远的背影。
清冷的路灯下,风吹乱了她的长发,雪白的裙摆如同一朵巨大的雪莲花,冰冷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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