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余生请打扰

竺暖一直以来都在害怕失去。 大学四年真心的付出,却换来莫名被抛弃,她害怕再体会一次那种失去以后食不知味、夜夜惊醒的生活。她一直不愿改变,一直抵触新的美好。 踟蹰忧伤一贯不是顾世弈的作风。 他对她的第一眼惊艳,从来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或是她的逃避减少过,反而,他越来越懂她,心疼她。今生,大不了她离他追,她躲他觅。 竺暖想,她应该勇敢一点了。 她来到他面前,仰起脸:“天壤之别一直是阻挡我走向你的借口,但是,是你带我走出了过去的困境,让我——又有了心动的感觉。” 这话仿佛有电流,一下子击中了顾世弈。 他忽而伸手,紧紧把她揽入心口—— “竺暖,我一定不会放开手。”

作家 言七 分類 出版小说 | 19萬字 | 15章
第五章 时光回忆里的他们
竺暖到家以后,楚楚还没有回来,她拿起床头柜上那张与司靖尘一起的合照,久久凝视,其实她和司靖尘也是有好时光的。
大三那年,竺暖过生日,软磨硬泡许久,司靖尘终于答应陪她去婺源旅行。
晴空万里,白墙黛瓦,再加上漫山遍野金黄的油菜花,她觉得这是人生中最难忘的回忆。
火车开进江西后,轨道旁边的田野里处处可见片片绚丽的金黄,如同繁华烂漫的生命。
竺暖趴在玻璃窗上,拉着他一起看这一片热烈的花海。司靖尘轻柔地搂着她的肩头,目光落至窗外。看着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中短暂的幸福感渐渐意兴阑珊。
一直在外面晃悠到晚上,他们才回旅馆小憩一会儿,天还未亮他们就起床准备爬山。在晨雾中出发,到达山顶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漫山遍野的金黄色顷刻把他们震慑,翠叶萋萋、黄花明艳,天高云淡,如画如梦。
山顶的阳光比以往更加明亮,司靖尘剥了一颗薄荷巧克力给竺暖,风中立刻染上了清凉醇香的味道。他望着她,笑容清浅。
竺暖的衣裙被风鼓起得像一朵刚盛开的白百合,她的心瞬间融化在这温暖中,她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身后的蓝天像是一块巨大的水晶,无数倍地放大着她此刻的幸福。
然而,司靖尘却忽地推开她,双手卡住她的肩膀,脸上带上了浓郁得化不开的怅惘。随即,竺暖只见他闭上眼睛,面色痛苦,他的指骨都紧绷得嘎吱作响。
竺暖仰起脸看着他,眼神似有不解。
起风了,司靖尘睁开眼睛,他突然平静了下来。他瞬间展开的笑容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染得竺暖也不自觉地放心而笑。
“竺暖,我爱你。”
他往前走了一步,更加靠近竺暖。他声音轻柔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在山顶广阔的视野中碰撞出要永远在一起的决心。温润的呼吸落在竺暖脖颈间,他浅笑着扶稳她,一个柔柔的吻印在她的额头。清晨的阳光里,她只觉得有夏花在额间盛开,芬芳醉人。
竺暖回忆着,心底却如同被人用刀狠狠地划开一个口子。这回不去的时光,这被她用生命珍藏却被人弃如草芥的时光,再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此刻,天空阴暗无星,关上灯黑暗顷刻把她消瘦的身影吞噬。竺暖抱紧了自己的肩膀,再一次泪如雨下。
直到第二天上班,竺暖萎靡不振的情绪还没有消退,在卫生间用凉水冲了几次脸才清醒一些。她刚转身,却看见薛茹玉站在卫生间门口抱着手臂看着她,阴阳怪气地说:“昨晚做什么去了,看样子,被折腾得不轻啊。”
竺暖皱了皱眉头,懒得搭理她,侧身准备走,却被她又挤了回去。
薛茹玉的手游离在竺暖的脸上,眼神中带着轻蔑:“真是肤如凝脂,这副皮囊为你挣了不少客户吧?”
竺暖一把拨开她的手:“薛茹玉,我敬你是前辈喊你一声‘茹玉姐’,但请你不要用你扭曲的心理看待所有人,把所有人都想得像你一样不择手段。”
“你还敢说我!”薛茹玉眸中燃起火焰,抬起极细的高跟鞋跟毫不犹豫地猛踩在竺暖的脚背上,像要锥碎她的脚骨一样用尽全身力气。
竺暖低呼一声,瞬间痛得全身痉挛,刺心的疼痛让她无力去推开薛茹玉。而薛茹玉却越踩越起劲,将竺暖往角落里逼,看着竺暖脸上大颗大颗汗珠,脸上露着快意的笑:“有本事你喊啊,今天白总不在,看谁敢来帮你!”
“薛姐,你在干什么?”刚进卫生间的小莜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薛茹玉扭头看向来人,力道放轻几分。竺暖这才得以喘息,疼痛从后背的筋脉一直延伸到脑袋,脚背上被踩过的地方已经深陷了下去,四周深红色淤血初现。
她抬头看向薛茹玉,怒气、疼痛、屈辱,都纠在心头,迫使她扬起手掌,狠狠地扇向薛茹玉。
“啪!”
整个世界安静了,小莜吓得怔住。
薛茹玉不可思议地捂住火辣辣的脸庞,愣了好一会儿才扑向竺暖,尖叫着:“你竟然敢打我!”
竺暖侧身躲过,淡淡地看她一眼,说:“你并没有高人一等,我也并不会任人宰割。今天我只是回你一巴掌,你再轻举妄动,我不介意两败俱伤地跟你拼命。”说罢,她强忍疼痛,尽量迈着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的步子走了出去。
薛茹玉气得全身发抖,正要重新扑过去,却被小莜死死地抱住:“薛姐,消消气,这办公室人多眼杂,闹开了对您不好。”
下班的时候,竺暖的整个左脚都肿起来了,根本无法穿鞋。她默默地坐在电脑前加班,等同事都走光了才赤着脚艰难地走下楼去。
夕阳自云间洒落,顾世弈不知不觉间到了竺暖公司楼下,虽然明知这个时间她早已下班,碰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只是单纯地,想过来看看。
微凉的秋风里,随意转了一圈便准备离开的顾世弈却看见竺暖一瘸一拐地走出公司大楼。
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他迅速冲到她身边把她拦腰抱起,走到街边公园的长椅边才把她放下。
给特助林泽打完电话,他半蹲在椅边抬起她红肿的脚,几乎咬牙切齿:“是谁?”
顾世弈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怒火,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起,触着她脚的手指却异常轻柔。
竺暖很疲惫,加之疼痛让她更显无力,说不出什么,只是摇摇头:“谢谢你,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过两天就好了。”
顾世弈深深看她一眼,再没有说一句话。
林泽带着医生很快赶到,在给竺暖清理伤口包扎的过程中,她靠在长椅上无声无息地睡着了。顾世弈悄然坐到她身旁,把她的脑袋轻轻地移放在他的肩膀上。
他侧着脸久久凝视着她,手指抚过她眉间那一丝浅浅的忧愁,抚过她白玉般细致微凉的脸颊。
那一丝一寸,都让他心动,又心痛。
竺暖似是极为疲惫,直到顾世弈把她抱回家安置好都没醒。
顾世弈坐在她的床边凝视了一会儿,将她眉间的皱起抚平,交代了楚楚几句,这才安心离开。
第二天竺暖一醒来,就见楚楚端着香菇鸡茸蔬菜粥和土豆小饼在她面前晃悠,诱人的香气直刺激她空空的胃。
“别急,都是给你的。”楚楚放下托盘把她扶到沙发上,“怎么了,昨天又被人欺负了?”
昨天楚楚本来看见竺暖高肿的左脚有些怒发冲冠,可又见顾世弈对她那般的无微不至,突然觉得这样因祸得福也好。
竺暖喝了一口粥,含混不清地说:“不提了,还是先想想以后上班下班我要怎么走吧。”
正说着,门铃响了,外面传来程悠悠的声音:“竺暖,起床没?开门!”
楚楚把门打开:“大清早的你催命吗?”
程悠悠蹿进来,笑意盈盈地看竺暖:“慢慢吃,吃完我送你去上班。”
竺暖差点噎着:“不是说你们公司的管理制度很严格,迟到了后果很严重吗?你送我不怕迟到?”
“老板最近发善心,允许我迟到早退一小时。”
“为什么?你生病了需要多休息?”竺暖愕然。
“你想哪儿去了!”程悠悠无奈地笑,“快吃,吃完去上班!”
自从脚伤以后,竺暖突然感觉公司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和谐:薛茹玉好多天都没来公司了。
趁着接水的工夫,竺暖问了小莜:“薛茹玉休假去了吗?怎么好多天都不见她?”
“你不知道?”小莜惊诧地看着她,又放低了声音,“听说薛姐前几天遭抢劫,腿受伤了现在正住院呢。”
竺暖霎时呆立当场,这么巧?
半个月后,竺暖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她对悠悠和楚楚左拥右抱好生感谢。
“谢我做什么。”程悠悠笑道,“其实我应该感谢你。”
那天顾世弈与她一起见完竺暖后,就把她从投资部调到了总裁办公室。
总裁办已有三位资深助理,顾总平日的行程会议安排、各部交来的报告和报表汇总交与顾总过目审批、替顾总出面处理一些事情,都有专人负责。程悠悠只做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工作,工资待遇却是突飞猛进。
“我也要谢你,早餐都有了着落。”楚楚也跟着笑道。
“什么意思?”竺暖越发不明所以。
楚楚诧异地问:“都是因为顾世弈啊,你不了解?”
竺暖笑:“我又不混迹富二代的圈子,怎么会了解他?”
楚楚和程悠悠面面相觑。
程悠悠讶异道:“顾世弈,顾氏集团的总裁,我的大老板。他在你脚伤后,安排我每日来接送你。”
“还有每天的早餐,都是他安排人送来的。”楚楚眉头微蹙,“你不知道?”
竺暖的笑意僵在了嘴角:“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那天他亲自把你抱回来,我以为你和他的关系,怎么也应该比我们更熟了吧?”
程悠悠和楚楚的话搅得竺暖心绪有些乱。
第二天,竺暖下班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她一直在努力地远离他,却又平白受了他这么多关照,下次见面该如何自处?她想想都有些头疼。
不知不觉间竺暖路过一家茶楼,仿古的设计简约高雅,芝兰之气袅袅不绝。竺暖走了进去,她本是对茶没有丝毫兴趣的,可这带有细巧如锦花纹的白瓷茶具让她爱不释手,其间茶汤润绿明亮,鲜嫩净透的茶叶在杯中颗颗分离直立,她轻尝了一口,浓厚鲜爽的味道在口中盈开,就像是在舌尖舞蹈。
她惊奇地问:“这是什么茶?”
“君度一号。”茶师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茶牌,“君度一号是兰馨雀舌系列中的稀有产品,产自湄潭贡茶原产地的圣心山。基地小产量少,兰馨雀舌又是稀少中的特选,十分珍贵。”
竺暖把茶端至唇边,再次轻抿一口,这在灵秀湄潭用优良土质和氤氲水汽养出的茶,果真是鲜纯动人。
她思忖了一下,一咬牙,花了一个月工资买下一提。
到顾氏集团楼下时,竺暖拿出手机拨下号码。
顾世弈接到她的电话时正在开会,立刻让助理把竺暖给接了上来,随后他快速结束了会议,回到办公室时竺暖也恰好上来。
顾世弈的办公室处于集团大楼的顶端,七十七层的高度,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城市。
他站在黄昏温柔的光线里对她笑。
竺暖看着他,眼中却是比之前更深的疏离:“谢谢你之前的关照,一点心意无以为报。”
顾世弈扫过桌子上的君度一号,面色微愠:“这么客气。”
“以前不知道你是谁,屡次说你不务正业,多有得罪,见谅。”
顾世弈深望她一眼,并未说话,而是转身从似玉非玉的汝窑藏茶罐中,取出一些翠绿的新茶,不紧不慢地烫杯温壶、洗茶冲泡。
叶片在盖碗中缓缓展开,徐徐下沉,清新雅致的香气溢出,流得满室温醇。
“明前贡品雪芽。”窗帘在风中轻轻地浮动,顾世弈把分好的茶递给竺暖,“尝尝。”
竺暖接了过来,并没有心情去喝,持在手中端详了半天,只觉得这茶色翠绿明亮,漂在汝瓷杯中异常好看。
顾世弈端起另一杯,轻尝一口,浅笑:“微苦带甘,浓醇鲜活,就像你。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份疏离,每一次拒绝,都让我微微苦涩,却在回味的时候甘之如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慢慢放下心结,接受新生活。”
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子浸得竺暖指尖发烫,她把杯子放到桌上,说:“薛茹玉住院是因为你吗?”
顾世弈笑笑,并不避讳:“其实我已经很克制了,只是公平地把她所做的还了回去。”
竺暖静静地看着他:“把顾氏铜业在我们公司开的账户销掉吧。”
“竺暖。”顾世弈望着她,她的名字自他口中逸出,被唤得柔肠百结,如同恋人间缠绵无奈的低语。
竺暖的睫毛轻颤了几次,接着说:“每一次,你都强势地把自以为是的好意强加在我身上,从来没有问过我到底需不需要,连拒绝的机会都不曾给我。我希望以后,我们之间,永无瓜葛。
“还有,你的茶我就不喝了,再好的茶叶我尝也无任何特别之处,暴殄天物。”
说完,她转身打开门按下电梯,很快消失不见。
顾世弈看着竺暖离开的那扇门,久久未动。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窗外结起淡淡的雾色。他移步至窗前,静立于这城市最繁华的楼宇之巅,颀长的身体在暗色里仿若被全世界孤立。
渐渐地,城市灯光亮起,目及之处无数楼宇华光璀璨。远处广场射灯的光线如琉璃般割破夜空,他没有开灯,脸色在这个城市绮丽的光景里朦胧未明。
忽而,他动动眼角,勾起一抹笑意。
踟蹰忧伤一贯不是他的作风,今生,大不了她离他追,她躲他觅。
第二天上班时,整整一天,竺暖的太阳穴都在不断地突突跳动,不适感一阵一阵地袭来,让她坐立不安。刚下班,她迅速拎起包下了楼。
走到写字楼门口时,竺暖的脚步却滞在了那里,她望着前方,有一个男人与她对视而立。昏黄的阳光透过树叶擦过他的头发,身影清瘦而英挺。依然像多年前那些在学校里的傍晚,他从自修室里出来,站在学校的九月栾下,她欢快地跑向他。
—— 是司靖尘。
他没有丝毫迹象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她竟依然能感知得如此强烈,让她一天都坐立难安。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餐厅,司靖尘随意点了一些,竺暖没有任何胃口,只加了一份石榴清酒。对着桌上水晶瓶中浅粉清亮的果酒,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石榴清酒的做法很简单,竺暖上大学时最喜自己酿做,每到暑假的石榴季,她就会把颗粒饱满诱红的石榴籽与方晶冰糖一层一层放在玻璃罐中,再倒上低度数的清酒没过石榴籽,密封好,静置一个月就可以饮用了,在秋冬季节午后的阳光里小斟一杯,分外暖和。
竺暖在细瓷杯中倒了点儿石榴酒,入口熟悉的味道让她有点恍惚,这清甜温暖的味道在以前是欢喜,而现在却如黄连。压抑已久的委屈无处倾泻,世界黑暗到极点。
一不小心,瓷杯被她碰落。
她慢慢地拾起,却被杯子碎片划破了手指,混着泪水,心底有种被蜇伤的痛意。
竺暖氤氲满水汽的眼睛看着司靖尘:“说吧。”
司靖尘的眼眸动了动,沉默半晌,缓缓道:“你还记得林画雪吗?”
竺暖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会儿,眉心皱起,不解:“你怎么会认识她?”
林画雪是竺暖上西川高中时的学姐,她是一个几乎让所有人看了都会心疼的女孩。素白的小脸,低眉浅目,安静得像是被遗落在大雪中的雏菊,永远不会对别人大声说话,永远都是洗得发白的旧衣衫,永远都在晚自习后默默地去捡操场上被扔掉的饮料瓶,永远是文科班的第一名……
甚至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连饭菜都不曾见她买过,每次都是自带的咸菜就着干馒头匆匆地吃完回教室。
林画雪家庭条件不好,却也没穷到这样的地步。主要是她有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父亲,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她弟弟,并逼着她辍学去打工补贴家用。她不肯,坚持读书,便成了她父亲眼中只会烧钱的钉子,各方面都对她苛待,或者说—— 虐待。
“我在上大学之前都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在西川上的高中。”
竺暖苍白地笑了一下:“我们竟然高中也是一所学校,然后呢?”
“我喜欢林画雪,从来没停止过。”
竺暖抬起头看着窗外飞离这座城市的秋雁,灰白的天空几乎灼痛了她的眼睛:“其实尤梦琪出现的时候,你的目的就达到了,没必要再跟我说这些。”
“竺暖,你还不明白吗?”司靖尘一反常态地抓住竺暖的手腕,双目近乎赤红,“我恨你!如果不是你们,画雪也不会死!”
“你疯了?”竺暖又痛又惊,用力地挣脱着司靖尘的钳制,“林画雪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司靖尘冷笑着,却有泪从眼角流出。他是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了?这些蚀心的疼痛,这些他对未来最初的憧憬,被谁毁了,他便要加倍地还回去!
司靖尘是在高三的时候遇见林画雪的。彼时她站在学校图书馆边怒盛的蔷薇下念着书,那轻柔的声音片片落在他的心里,宛如天籁。
少年的心在触电中铭刻下了初爱,司靖尘从此便觉得,林画雪是他生活中所有的阳光和向往。
林画雪的家在一个旧居民区,低矮的小平房,在他眼中却无限神秘。放学后,司靖尘经常跟在林画雪身后,悄悄地送她到家。有一天,他路过窗户时偷偷地往里瞥了一眼,目光在落入屋内后让他惊呆了。
狭小的厨房里,面色肝红、膀圆腰粗的林父正扯着林画雪的头发,嘴里骂骂咧咧,旁边站着的弟弟只是看热闹。林画雪默默地卷起袖子洗菜煮饭,等那对父子吃饱喝足,她才默默地把残羹剩饭灌进肚里。随后,林画雪坐在角落的桌边,就着微弱的光开始写作业。司靖尘从来都不知道他梦中恬静美好的小公主,竟然是住着厨房被人苛待的灰姑娘。
他当下便发誓,他一定会在她灰暗的生活中添上一抹星光。
司靖尘在回忆这段往事时,脸上依然有着少年时青涩的情愫。然而他话锋一转,柔和的目光在看向竺暖时变得阴冷了起来:“你猜,之后我看见了什么?”
有一天,在他送林画雪回家之后,碰巧看见她的父亲跟一个穿着西装的人在小饭馆里喝酒。他好奇,便走进饭馆在一旁坐下偷听,只见林画雪的父亲情绪高涨,面红耳赤地拿着一份合同。
那个穿西服的男人给林画雪的父亲倒满酒,解释着各式保险业专业术语。
林父并没有认真听,只记住西服男人解释定期人寿险时的那句:“在保险合同约定的期间内,被保险人如发生死亡事故或全残,我们就会依照保险合同的规定,给付您一定量的保险金。”
林画雪的父亲大笑起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那保险代理人跟着提起自己的女儿叫竺暖,说自己也给女儿买了各种保险。
都是女孩,这个叫竺暖的被父母捧在手心,而他的画雪却过着如此隐忍的生活。司靖尘发誓,今后,他一定会把林画雪这么多年缺失的疼爱加倍还给她。
可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快高考的时候,有一次,司靖尘跑到林画雪家屋檐下躲雨。他偷偷地往屋里瞄了一眼,林画雪正站在水龙头前洗菜,看到玻璃外面的他,脸微微一红,又很快低下头去,嘴角若隐若现着一丝笑意。
司靖尘满心雀跃,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味,林画雪的父亲却突然推门进来,酱红的脸上带着贪婪的笑意,走近她:“今天给你买了份意外险,你现在可是有百万身价的人了。”
下一秒,时间像是放慢了的镜头,林画雪的表情僵在了那里,她一点一点地向前倒下去,身上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她素白的裙摆。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才看清父亲手上那把尖锐的水果刀。
“画雪!”
他生生撕裂了嗓音。
然后,惨烈的巨大视觉冲击使他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里。他的父母都守在床边,看他醒来,憔悴的脸上露出了惊喜:“小尘,你都昏迷两天了,总算醒来了,你这样,真是吓坏我们了。”
“画雪呢?”
昏迷前那番血淋淋的画面不可抑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挣扎着坐了起来,几乎带着哭腔再次问:“林画雪呢?”
旁边的人都沉默了。
他的目光慢慢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跌躺在床上,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心如死灰。
那天,他的惊呼惊动了周围的邻居。赶来的邻居报了警,警察在审理的过程中发现这是一起恶劣的骗保行为。林虎彪为了得到高额的理赔金而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林画雪,故意杀人骗保的痕迹如此明显,已被捕入狱。
自己最喜欢的女生惨死在自己面前,在司靖尘心上蒙上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变得抑郁寡言,休学在家。心理医生为他治疗一年以后他才愿意走出家门,换校重读高三。
他永远也忘不掉她临死前望向他的那个眼神,悲怆而留恋。他的恨意开始扭曲,如果没有那个叫竺简的保险代理人,林画雪的父亲就不会生出这种邪念,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所以,当他在大学时期听到竺暖这个名字时,他记起她是竺简的女儿,内心的仇恨疯狂蔓延。他发誓,要让她知道痛失挚爱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他要把他所承受的加倍还给她!
于是,他约她出来、接近她。过程比他想象中顺利很多,他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捕获了竺暖受尽宠爱的心。
听完这些,竺暖的脸色像是被漂白脱水之后的花瓣,只剩下毫无生气的底色。看着对面双目泛红的司靖尘,她却想笑。
竟然是这个原因。
这个理由,太可笑。
当年的那场骗保案件中,她的家庭也是直接受害者,现在却被一个间接受害者来讨债。
“尤梦琪在你手机里的备注是念雪,思念画雪。原来,无论是我还是尤梦琪,都只是你这场感情的牺牲品,我被用于报复,她被用于替代。”所以,当她第一次向司靖尘提出分手时,他对着窗外说的那句“没有别人”,是对林画雪说的。告诉他念念不忘的林画雪,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过别人。
竺暖望向夜色中被挡在玻璃窗外的喧嚣,接着说:“当年,我父亲就死亡保险所理赔的范围对林虎彪已经做了详细的解释,保险公司现在都还能查到录音,林虎彪被贪欲迷了心智直接忽略这些条款也不是我父亲所能掌控的。我承认,当年我父亲也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但这件事也让我父亲的职业生涯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几十年在保险行业的努力付诸东流,中年转行又付出了多于常人多数倍的艰辛。这个惩罚相比于他的错误本身来说,也够重了。”
“够重了?”司靖尘挑起眼睛,手指握得嘎吱直响,“如果你能感同身受我的痛苦,就会明白,这些惩罚根本不值一提!”
“你认为你还没有让我感同身受吗?”竺暖的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在手背上砸出一小片一小片的湿意,“司靖尘,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哭。
“况且,这件事情真的只是我父亲一个人导致的吗?难道你司靖尘没有责任吗?你发现了她的不幸,你只是一味等待,期望着未来,你从未想过怎么去帮她改变当下的处境。她身边的邻居亲人都没有责任吗?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林画雪被虐待却并没有去阻止和谴责林父。对于林画雪的遇害,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有责任,这场悲剧本就不是一个人造成的,你凭什么把这一切都强加给我?”
司靖尘盯着竺暖,紧皱的眉头、起伏的胸膛,无一不在显示着他的愤怒,可他却找不到理由去反驳竺暖。
这些年,他同样恨自己,恨自己当年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为什么十七岁的自己如此目光短浅。
竺暖擦干眼泪,接着说:“以往四年,我对你的感情毫无杂质,我甚至想过,无论什么原因使你这样对我都会选择谅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无私、包容、付出。可是我没想过,你是在利用我的感情,站在所谓的道德高点谴责我、报复我,你将过错迁怒于我,你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你对林画雪的深情?你以为这样的你很高尚?你以为你是在爱她吗?不,你只是在发泄自己,你做的这一切是懦弱,是逃避,是自私!”
像是有什么在司靖尘的脑袋里轰然炸开,她说是他的错?她竟然在指责他?
不对!明明是他们燃起事端,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
司靖尘手指攥紧:“我的错用不着你来指责,而你们的罪责也别妄想逃脱!”
竺暖笑得眼中泪雾弥漫,硬生生地把几欲滑落的泪水忍了回去:“你说我错在哪里?错在投胎成了竺简的女儿?还是错在不该对你这么好让你趁机报复?司靖尘,你可不可笑?你这样的行为和疯子有什么区别?如果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或者我是像你一样不可理喻、颠倒是非的人,我一定会扰得你后半生不得安宁!但是—— ”
竺暖盯着他,一字一字咬牙说出:“我不会再为你浪费任何时间了,你不值得。从今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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