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辗转反侧的空当,穆铮支着手臂起身了,两眼如寒星般瞅着他,“怎么还不睡?” “太热了,睡不着。”青右忙道,其时只关了半扇窗,散淡的凉风徐徐透入,是断断谈不上燥闷的。 穆铮沉默了,继而问道:“你有心事?” 其实打从青右抱着包子回来那会儿他就发觉了,小妖怪平常见了他总是一副欢欢喜喜的神气,恨不得立刻扑到他怀里,但今日却意外的有些闪躲:他又不凶,也不会收妖的法门。 要不是怕包子的馅汁弄脏衣裳,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有事瞒着他,并且是不可对人言的事。 青右踌躇了一会儿,觉得此时正是个机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要是拖泥带水的,没准那山石道人也会失去耐心,不肯收他为徒了。 他就原原本本的将亭中的言语告诉穆铮,简而言之就一句话:他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穆铮的脸于是更加沉默,如玉般的容颜笼罩上一层- yin -翳,半晌方问道:“你想去吗?” 青右点头,他不想违心的对穆铮说谎。哪个妖怪不期盼仙缘?比起多年苦修依然碌碌无为,还得时刻防备一朝雷劫将修为散尽,能成仙修成大道当然再好不过的,几乎可说是梦寐以求的愿景。 青右也不例外。 但不知怎的,青右总觉得于心难安,心里慌得难受,要说是因为失约的愧疚也不尽然,他与穆铮并非生死之约,犯不着弄得轰轰烈烈,但,一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穆铮的面了,青右便觉得胸口闷得厉害,还有点想哭。 他当然没哭,又不是小孩子了,怎能动不动哭鼻子,小白来向他道别时他都忍住了泪,那还是几十年的交情,他与穆铮才认识多久啊,就更不必了。 于是从穆铮的角度,才只能看到他脸上一汪沉静如水。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感受,穆铮只淡淡道:“你放心,我不会拦你。你本来就不算我穆府的下人,更未立下字据,去来自然该由你决定。” 这话他在山石道人来“捉妖”前也半开玩笑的说过,这会儿提起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了,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罢! 青右恍恍惚惚,模糊倒还记得一些要事,“等孩子生下来,我会托人抱来给你的,不用担心。” 他知道这个孩子对穆铮来说很重要,或者说为了给安夫人交差也好,总归是穆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 余外还有其他的琐事,青右把自己记得的都说了。他说一句,穆铮便嗯一声,十分平静,平静到几乎以为他是个假人。 月光渐渐黯淡,穆铮的脸似乎也有些看不清了,他给青右掖了掖被子,沉着的道:“早些睡吧,我会让人为你收拾好东西,明早就能出发。” 青右忙讪讪的道:“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 衣裳是不必,他是去修行,又不是游山玩水,自然不需要华丽的绸缎;而等他学会了辟谷之术,就连饮食都可以省了。 但他还是听穆铮的话乖乖躺下,也对,还是得那带些东西给山石道人做见面礼才好,那老儿看来是个贪财的,总得设法打动他,到时在青冥峰上也能过得滋润些。 他就这么一壁胡思乱想着,一壁渐渐沉入梦乡。 穆铮却再也睡不着,他支起半身,低头凝视着小妖怪平静的睡颜,只觉喉咙干涩得难受,仿佛有一只手爪子在那里挠似的。他自然是不情愿青右离他而去,可他清楚,自己不能这样存私,他若是一厢情愿毁了青右的梦想,那青右才是真的会远去了;还是这样平平淡淡的分手后,日后青右想起他来,说不定还会回来看他。 当然,那时他可能也不在人世了。 穆铮心头一阵怅惘,他缓缓俯身下去,在青右腮旁烙下一吻,却留神不将他惊动,以后不会再有这样亲昵的碰触了。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 青右却睡得又沉又好,待太阳晒到头顶上时,还是穆铮迫于良心的谴责将他唤醒----虽然私心里并不想这么做。 小妖怪揉了揉惺忪的眼眶,傻呆呆的望着他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他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穆铮只觉胸口一股无名火上来,恨不得重重扇他的屁股,好容易才忍住了,冷冰冰的道:“你忘了今日要去见谁了?” 一壁就要替他穿衣,再雇车出去。穆铮甚是心累,觉得自己就好像不得不送游子去外地求学的慈母,又或是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深闺怨妇,哪一种他都不想当啊! 青右支颐沉思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昨夜两人的谈话,但他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去了,你命人回了山石道长吧。” 穆铮只当他是起床气发作,登时皱起眉头,“胡闹!怎可这样不分轻重?” 谁知青右却一脸凝重的看着他,“我是认真的呀!我不想去青冥峰了。” “为何?”穆铮呆了呆,虽然是难得的喜讯,在他听来却和晴天霹雳一般震撼。 “当然是因为你呀!”青右笑呵呵的钻进他怀里,在他腿间搓揉打滚,末了摇晃着穆铮结实的胳膊道,“我舍不得离开你。” 他想通了,什么勤学苦修,什么得道成仙,在他看来都不及眼前快乐的时光来得重要。与其终日面对山石道长那副威严深沉的面孔,他宁愿留在穆铮这儿混日子----青右觉得自己真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