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如星

下桥。鱼梁书屋。他和她年少初遇。他是流落在外、饱经风霜的颖帅遗子;她是书香世家、养尊处优的廖府小姐。一粒红色小痣,他便记住了她。一生。此去经年,乱世年华又逢君。两江。颍州都城。他和她久别重逢。他是铁骨铮铮、临危受命的两军统帅;她是纯真可爱、救死扶伤...

第 98 章
    安静得仿佛已经睡着。慢慢地,她侧了身,缩起身子,将脸埋在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枕头里。液体沾湿了棉布,那种清凉的感觉正在蔓延到脸颊上。

    叶楷正看着她背对自己的纤瘦背影,听到隐约传出的压抑哭声,这一刻,真正觉得心如刀割,却又无法出声安慰,只能坐在床边沉默。

    “二哥,你……想要爷爷自尽吗?”她难以克制地问了这句话。

    叶楷正的心脏仿佛瞬间被捏紧了,所有的血液倒流上来,可他不敢开口。他想要老爷子自尽吗?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可他和自己妻子一样,敬重爱戴这位老人。

    但那把枪,是自己给老爷子的。

    那是他作为主帅的态度。

    星意最终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似乎有些累了,轻声说:“我不该问这个的。”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位故友……是什么人?”

    叶楷正踌躇了一下:“已经回日本了。你不认识。”

    她没说话,良久,哽咽了一下:“请你出去一会儿。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薄唇轻轻抿了一下,并没有站起来。

    她便又说了一句:“……求你了。”

    他终于还是站起来,走到门口的地方,又回头看了一眼,扣住了房门。

    年轻的督军就靠在病房门口,听到病房里星意的恸哭声,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一直在照亮自己的那点星光,正在渐渐暗淡下来。

    “督军,北平急报。”宋国兵小心翼翼地走近他,“需要您立刻回复。”

    他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再进病房看一眼的冲动,直起身,恢复了面无表情:“让护士照看好夫人。”

    叶楷正再回到医院,已经是一天之后。

    他先去廖诣航的病房,主刀医生在走廊上低声向他汇报情况:“……病人醒过来一次,因为失血过多,又睡过去了。恢复情况良好。”叶楷正站在门口,看到病房里星意也在,正趴在床边,似乎已经睡着了。

    护士便小声说:“夫人坚持要来陪着廖先生。”

    他点了点头,示意所有人都暂时出去,自己走进去,轻轻拍了拍星意的肩膀。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见到是叶楷正,表情黯然了一下,轻声说:“我睡着了吗?”

    他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底微微刺痛,却含笑说:“医生说尽量不要打扰他,我陪你回自己的病房好吗?”

    她怔了怔,旋即点了点头。

    他就牵着她的手,这一路上,她的手指始终是冰凉的。他恍若不觉,推开她的房门,笑着说:“今天已经是大年三十了。病房里虽然将就一些,但多少还是做个样子。”

    桌上果然摆着热腾腾的酒菜,星意沉默着坐下来:“文馨呢?”

    叶楷正脸上滑过一丝沉重:“我送她回老家了,那里有她rǔ母陪着。”

    她敏感地嗅到异样:“……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给自己倒了一盅白酒,仰头喝下:“没什么。”

    她伸手去握住他捏酒杯的手,只说:“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会有什么事是难以接受的吗?”

    叶楷正看了她一眼,抽出了自己的手,重新倒上一杯,慢慢地说:“肖诚的尸体,在下游找到了。”

    星意僵如泥塑,尽管病房里的暖气烧得很足,她却难以克制地开始发抖:“也是在瓦子湾吗?”

    他没有回答,视线微微垂下:“都过去了。”

    星意有些恍惚地坐着,忽然听到医院外边不知道哪户人家放响了鞭炮。

    真的是大年三十了。

    局势再坏,随时都可能战火纷飞,可还是得过年。

    一年又一年,时光过得那样快。她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漆黑的夜色,回想起去年在下桥,她和爷爷、大哥一起守岁,爷爷照例是给了大红包的,因为大哥工作了,她便又讨到了一封。子时快到了,爷爷催着她许愿,她就郑重地闭上眼睛:“我想要考上博和医校。”

    后来回到颍城,她同文馨见面,文馨便高兴地说:“二哥给了我好大的红包。”顿了顿,又说,“肖大哥也给了。悄悄给的。”

    她还清晰地记得小姑娘眼角眉梢的喜悦,于是打趣小姑娘说:“肖大哥给的,是不是比你二哥给更叫你高兴啊?”文馨素来便是那样坦率:“当然啦!”

    她回忆起那些画面,额头贴在玻璃窗上,那一片肌肤冰凉。

    而玻璃窗上亦倒映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年轻男人,带了丝担忧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无奈。她突兀地说:“二哥,我想去看看爷爷。”

    他点了点头:“好,我会安排。”

    “二哥……”她从玻璃的反光中注视他,忽然觉得心痛得难以言说,又轻轻唤了一声,“二哥。”

    叶楷正从她的身后揽住了她,这样的han夜中,两人心中都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却谁都没有再开口。

    第六折 千里之外

    老爷子下葬在下桥。

    叶楷正安排了专列送她回老家,宋国兵随行。一下车,汽车便直接将她送到廖家的墓地。爷爷的新坟已经立好,立碑人则写着三个名字:孙廖诣航、孙女廖星意及孙婿叶楷正。星意裹着黑色的大衣,弯下腰给爷爷烧纸钱。风很大,手中的火柴一再地熄灭,她却并不着急,十分有耐心地点了一根又一根。直到点燃了纸钱,熊熊的火蹿了起来,带着青烟,熏得她的眼睛发涩。

    他始终是她的爷爷。一手将她带大的爷爷,教会了她自立自爱的爷爷。

    她的爷爷,善良、刚烈、正直、慷慨。即便犯了错,也从不吝于承担。

    直到最后一张纸钱烧得干净,眼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星意又静静站了许久,才像以前每次离家去颍城上学前那样,和爷爷道别:“爷爷,我先走了。”

    然而这一次,却没人再说一句“路上小心”。

    她走到路口,对宋国兵说:“我想回趟家里。”

    宋国兵有些为难:“夫人,最近外头最好不要多待。”

    她坚持:“我要回去。”

    宋国兵只好答应,立时吩咐警卫们先回廖家老宅排查。等到星意到了家门口,警卫们已经将廖宅检查了一遍,对宋国兵报告说:“没有陌生人出入。”

    老爷子走得突然,丧事从简,只在家中供奉了灵堂以示祭奠。星意走进去,黄妈正好在折纸钱,一看到门口的

    动静赶紧迎了上来:“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星意看到她,强忍住眼泪说:“姆妈,我回家来看看。”

    黄妈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心疼地说:“姆妈给你去倒杯茶。”

    星意在爷爷的灵前上了香,却并不敢多看那张黑白的照片,走到天井的围栏边,坐着发呆。黄妈在她身上披了块毛毯,又塞了火炉在她怀里,最后递上一杯热茶,满眼担忧地看着她:“怎么瘦了这么多啊?”黄妈絮絮叨叨问了廖诣航的情况,最后说,“不行……姆妈得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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