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容的案件果然被拨给了大理寺。常金暖太明白，若是仇容只是一个无钱无势的平民百姓，恐怕早就被斩了。甚至满门抄斩，或者株连九族。 周家大公子，我们的新任提点邢狱司来看我们的常金暖常夫人，张口而出的话里有淡淡的笑意，“成贤弟，还不回家去？大理寺接下来可忙着呢，大哥我没时间陪你聊天喝酒了！” 所有的紧张全部凝聚在心头，却不能冲击到面门上——常金暖不禁微微咬唇，“周大哥，觉得仇容有罪吗？！” 他会觉得仇容有罪吗？ “不知道。”周如昀轻轻摇头，“我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很多事情没有探究明白就绝对没有资格说明白。成珺，你复核了不少的考卷，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司法要做的不仅仅是字面上的。”周如昀说这句话时候，双眼亮得很。满满的豪情似乎快要奔涌而出了。 常金暖一愣，很久都没再说出话来。 周如昀转身准备走，常金暖急忙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我信他——我相信仇大庄主没有谋反叛乱！”她的话铿锵有力，神色坚定不移。是啊，她信他。那个叫仇容的男人就算再坏，终究干不出谋反叛乱之事儿来。他爱国，心中终究怀有一颗赤子之心。那对国家，对明帝的憧憬从未磨灭。 刀尖饮血，江湖堪破，这是江湖。可少了仇容的江湖，对于常金暖来说，已变得不再像江湖。 周如昀被常金暖大胆的话语弄得震惊，哑了半晌儿才说：“为何信他？就凭道听途说？你真的了解他吗？崇拜罢了，成珺，你终究太年轻了。”话里是淡淡的叹息。这样的他不过是最初的宋兰生，没有错。 “不是崇拜……”常金暖缓缓开口，“仇容那件案子我也仔细研究过。我相信他，不是崇拜，更不是直觉。” “够了。”周如昀摆脱开常金暖的牵制，“大理寺的案子大理寺自会处理，不需要你操心。”周如昀吐出冷静的话语，前一刻的温柔脉脉，下一刻的冷清冰冷。难怪啊难怪，大家都说周家大少爷是个性情多变的男子。 常金暖心头一慌，看着周如昀的脚牢牢地迈出几步，才复道：“周如昀，你有什么资格说那就是你们的任务责任了？难道别人就管不得了？别开玩笑了，国家大事事事关心，我成珺为何不能操心？！我也是大宋子民，难道连发表自己言论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吗？” 周如昀转身，浑身上下蓦然冒**气来，“成珺你这样张狂总得给我拿出证据来！胡诌八扯可连我这里都过不了！”似乎一提及工作，周如昀整个人都不同了。 常金暖深深吸一口气，吐气扬眉，“那你给我听好——仇容为何入狱？是因为谋反叛乱。可就因为在自己的府邸召集了一批江湖人士，就因为几乎大部分江湖人士都想要涌进刀剑山庄，就判定仇容有罪， 这才是胡诌八扯吧？仇容为何能吸引江湖人士，你们知道吗？你们又调查了吗？连最起码的情况都没调查清楚，就听信下层官员所述，这可是昏官所为！聚众谋反叛乱？这可真真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可笑的事情了啊！周如昀，你和仇容也算有多年交情，关系也甚是深厚，连你都对他有偏见，那不是逼他上西天，还能是什么？”伶牙俐齿，委实挺让人震惊咋舌的。 周如昀突然眸眼一沉，低沉了嗓音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品性！我周如昀既然已为提点邢狱司，那便应该为国家效力，公正审核冤案，还冤者一个清白！我哪里会对仇容有偏见？哦，对了……”他的瞳孔里猛然浮现深邃的探求，“成珺贤弟为何知道我和仇容关系甚为深厚。我想，我可从来没有对着你提及过。难道成贤弟暗自调查过大哥我？”他迈步，缓慢逼近常金暖，眼里那抹深邃越来越浓郁，“若是那般，我看大哥真的该好好审视你和仇容的关系了。贤弟啊，是不是和仇大庄主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啊？” 这样步步紧逼的周如昀太可怕了。过大的气场，好似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已经是掐住了常金暖的脖子，叫她喘不过气来。压迫感在升腾。 常金暖慌乱地发退了几步，身子骨蓦然撞上了屋子内的墙壁。坚硬的墙壁让她痛得差点就痛呼出声，刚调整回视线，就见怒不可遏的修罗面具正紧紧地逼近在自己面前。周如昀秀白色的手指落在耳畔的墙面上。哪里有什么言情小说中的暧昧与心跳加速，小鹿乱跳？常金暖只知道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可怕可怕，真的可怕。 自己不过一时嘴快，这周如昀怎么这么明察秋毫？果然天生是当提点邢狱司的命啊…… 屋外有人在敲门，常金暖连忙伸手去推周如昀的胸膛，“有人来了……来了……” 挑眉，周如昀慢慢张嘴，“嗯……”这个字似乎意味深长，带着抹不去的奇怪感。常金暖顿时觉得心脏一寒，背脊骨一麻。 来的人是公良云，他问常金暖是否要和他一起出大理寺各回各家去。 常金暖刚从那场惊恐中缓过神来，道：“孙大人说我们可以待在大理寺里好好学习一段时间，我想再呆呆再走。公良大哥，若是念家，那便先行离去吧！等贤弟以后有空，必然会来拜访大哥的！” 周如昀坐在一旁喝茶，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常金暖明显能感觉到他身边散发出来的低气场。 公良云一笑，“成珺贤弟，其实我也有继续待下去的打算，只是啊，这大理寺最近有桩大案件，我怕待在这里扰了各位大人。” 大案件自然是指仇容那件案子。 常金暖很是明白，这公良云只是说说而已，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他哪里舍得离开？况且，他是有孙抃张昪一起罩着的，大理寺的大人们对他也是看好得很，已经在当接班人培养了。他要提前走 ，估计孙抃第一个会跳出来反对。 点点头，常金暖只能回应：“大哥既然想留在这里，便留着好了。我想各位大人不会说什么的。” 周如昀插话进去，“公良大哥留下即可，无需顾忌太多。”他现在的身份是提点刑狱司，公良云见了自然不能像以前那般无所顾忌。 公良云轻笑，“提点刑狱司大人都这样说了，那我便留下吧。” 常金暖表面上在笑，还笑得呵呵的，其实她心中对这公良云是鄙视得很。这男人明明就不打算走，还非要装出一副明白事理的样子。这叫什么？心机重重啊！ 不过幸好他来了，不然不知道这周如昀要如何审问自己了！一直以为这周如昀光会缠人了，没想到这男人也算是一个腹黑，审视起人来那叫一个直接明白。真不知道以后那些囚犯遇见他会被吓成怎样。估计他一个冷冽眼神，就能叫那些素质低抵抗能力弱的囚犯直接供认不讳。 等这场风波正式结束。仇容已经被押上了大理寺大厅。 那一日，常金暖和公良云显然是不能待在大理寺。常金暖想着自己该回家瞧瞧了。这一小段时间内，仇岸没敢行动，估计等自己的消息都等得心焦火燎了。 不过，就常金暖现在这打扮哪里敢出现在常家府邸周围啊。她尽量朝偏僻的地方走，找了一家小客栈，钻了进去。 等卸去伪装出来，所谓的成珺已经不见了。只见我们的常夫人常金暖提着裙摆，面颊红扑扑的。她站在门口左顾右盼。那模样娇滴滴的。经历一番风波，这姑娘瘦了很多，之前还圆圆润润的脸蛋，此刻瘦出了棱角来。线条柔和，整个人似乎柔媚了不少。 有人投来的视线，常金暖心头一慌，忙抬手抚摸上面颊——那条伤疤啊，被仇岸找来的易容高手给遮盖了。可是心上似乎还存有一条伤疤，叫她不知道如何祛除。 等回到常家，仇岸是第一个冲来见她的。 “夫人，如何呢？”开门见山，这厮问得直接。 常金暖才回来，汗扑扑的，随手拿那绣花手帕擦去面颊上的汗珠后，这才道：“仇容正在被大理寺卿和新任提点刑狱司审问。” “新任提点刑狱司？这不是才选出来吗？怎么就让他审问这等子大案了？” 常金暖无奈，“才华横溢，能力超群，各位大人都放心这新人。哎……你知道这新任提点刑狱司是谁吗？” 仇岸摇头。 常金暖叹出一口气，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了，“周家大少爷周如昀。”周家在江湖小镇也算有头有脸，只是不敌公良家等。这江湖小镇最具号召力的无非就是公良家了。连仇家都要排在他后面。而滕家明显和公良家的关系要好一点儿。 仇岸听了此话也是一愣，“怎么会是他？！”那晚儿赶路“巧遇”周如昀，仇岸就觉得不对，可到底哪里有问题，他那时如何也说不出个明白 来。 而现今，才知道，所有人似乎都在步步为营。 人心怎能如此险恶？哎哎哎…… “我也没有料到。不过，那周如昀瞧着倒是一个刚正不阿的男子，仇容根本未犯罪，我想一定能洗清冤情的。加上那周如昀和仇容的关系也不错，我想此次我们必定能旗开得胜！” “夫人……”仇岸在屋中来回踱步，面颊上始终挂着担忧，就算常金暖已经那般保证了，他依旧是欢喜不起来，“你此番这般大胆行事，请务必小心。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害苦的可不止自己啊！” 常金暖点点头。 在常家待了几天，听说仇容又被送回了大理寺监牢。常金暖这才再次返回大理寺。据悉仇容始终坚持自己没罪。可大理寺那边又得到了江湖小镇送来的所谓的证据。只是漏洞颇多，仇容向来聪明，自然是咬着那些漏洞不放。 宋兰生再次碰见常金暖时，面上愁云黯淡，“小兄弟，你倒是不忧愁啊！” 常金暖故作轻松状态，“宋大人这是恼大案吗？” “正是啊正是。”宋兰生抬手揉揉眉间，疲惫之色顿出，“仇容的案件……”说了几个字又立马止住，眼里闪现严谨，“我先回屋休息休息。这几日都未休息好，委实难受。”他擦肩而过。 常金暖回头牢牢地看着他的背影，话里坚定，“宋大人，不瞒你说，我是来帮仇容的。” 一句话直接到让人咋舌。 当着大理寺卿说这话，难免有点挑衅的意味。可宋兰生只是眨眼间的惊讶，随即莞尔，“这样啊……难怪张大人死活要把你塞给孙大人。原来是这样啊……只是成珺你与仇容无亲无故，为何要帮他？他犯的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常金暖捂嘴轻笑，“宋大人你居然笑了……哎，你是不是一点儿也不相信仇容会犯罪啊？哎，我知道了，你恼的不是仇容会如何，你恼的是自己如何明哲保身。你这个人啊……真是太过含蓄了。” 宋兰生一听自己的想法都被说出来了，自然不想再遮遮掩掩了，“是啊，我这人太含蓄了。我想的确实是如何明哲保身。谋反叛乱之事若是不顺利解决，皇上不高兴怪罪下来，我但怕也会遭殃的啊……我这人也有亲人，也有疼惜爱恋之人，怎么可以就这样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听着好像自私得很，可人啊，多是这样的。常金暖自己都是如此。 抿嘴，常金暖不语。 “只是，来的是个男子。我还以为常夫人会来救夫呢！本想着仇大庄主和其夫人是伉俪情深，没想到也不过尔尔。” “是么？”听出宋兰生口中的遗憾，常金暖不禁笑弯了眉眼，“小弟啊，和仇大庄主的关系可比仇大庄主和他夫人的关系好上百倍了啊！小弟啊，现在就有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 “大理寺是大理寺卿，也就是宋大人你掌管的。我想啊，请宋大人允许我 ——进牢房看看仇大庄主。我想在大理寺卿的眼皮底下，我是做不出什么不规矩之事的。” 宋兰生抬手摩擦自己的下巴，似乎在琢磨这个请求是否合理。 常金暖看着他，紧紧地看着。良久之后，才见到这位大人将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去我那里把酒拿着吧。” 常金暖立刻大喜。 提着酒壶，畅通无阻的进入那曾经关押过自己的黑暗牢房，常金暖难免心生感慨。曾经的自己也被囚禁在这里不见天日。只是，如今似乎是互换了角色。若是她记仇，该来嘲讽戏弄仇容一番的。哎，可惜了啊……常金暖始终觉得自己的心狠不下去。 “仇大庄主。”将手中那壶酒放置在地上，常金暖一眼便看见了那靠着墙壁小憩的仇容。这个男人过的似乎不错，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憔悴潦倒。 一听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仇容慢慢睁眼，只觉得一抹亮色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不认识，却总觉得小小的熟悉。 “公子是？” 那双眼少了很多光芒，却叫常金暖忽地心神动荡，“我来取一纸。” “一纸何物？”仇容不解。 将眼里的跳动掩盖而去，常金暖就地盘腿坐下，那吐出口的话语如呼出口的薄雾，轻的不成样子，“休——书——” 仇容的眼猛然大睁开。瞬间后，却叹气连连，“你来做什么？”他神色无奈，暗含悲凉、懊恼。来了啊……该来的终究回来，只是没想到这来的似乎多了。 “你不该来的。”他叹气。 常金暖为他倒酒，“宋大人让我来给送酒。这么好的机会我怎能不来瞧瞧你。如今啊，除了你的心腹，我怕只有我是还巴心巴肝地守着你的。你若是能出去，一定要给我我想要的。”她笑容微微，纯洁无比。 仇容心脏大跳，痛苦悲怆如洪水轰击得他难以招架。他真的没想到常金暖会来拯救自己。或者说，是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着常金暖会聪明的逃离自己，远离灾难。只是啊…… “回去吧，回你家去。”他接过常金暖递来的酒，仰头一口饮尽，“这里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 “用你的命，还是你的刀剑山庄？” “不用你操心。”他语气冷淡。 常金暖扬手，一杯酒狠狠地泼在对方略带沧桑的俊脸上——“不用**心？你可真说得出口啊。”顿了顿，指指自己的脸，愤恨而言，“因为你出事儿，周如英毁了我的脸。你觉得你一句‘不用你操心’就能划清我们之间的距离吗？” 仇容的身躯一颤。 毁容？！他难以想象。 常金暖握住酒杯的手在颤抖，她整个人也在颤抖，“只要你有事儿，我常家就不可能安之若素！” 放下手中的酒杯，仇容随即跪地，给常金暖磕了一个响头，“对不起。”再多的话语说出来都是多余的。 常金暖心中一酸，然后泪如雨下……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