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混乱至此,于南国而言倒是好事! 回到九经堂时当归已熬了几锅药汤给病患服下,然而收效甚微。因程小鸾从别处调的药材还未送来,云清颜也只能先等着。 五峰山寒潭的毒出现得奇怪,应非人为,那么毒物会出现,难道是地况变迁所致? 郝掌柜在留仙镇呆了一辈子,对这里的事了如指掌,云清颜便向他请教,询问近年来附近的山脉地况是否有变化, 郝掌柜点一袋烟,徐徐道:“三十年前丽淮那边有场地动,从北边的南国到南边的空荥都被波及。那时整个镇子都被毁了,不过也没出现什么毒物。”他吧嗒着抽几口烟,续道:“至于后来,始终平安无事。” 云清颜觉得奇怪:“您再想想,哪怕细微变化也行。” “镇子上向来平静,也不曾开山凿渠……”他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五个月前有次地动,不过除去几间破旧的茅屋坍塌外,没什么影响。” 云清颜陡然明白过来,也许就是这次地动! 鬼谷中的毒越过丽淮而至桃源,又从泉眼中流出,必是自地下而来。 南国秘典中曾详细描述过鬼谷情况,称其坚毅牢固,万年不坏。三十年前那场地震势大力猛,毁了无数镇子,鬼谷大抵也受影响,毒窟开了裂缝。毒物自地下窜出,却始终深埋地下。直到五月前的地动,封锁毒物的最后一道屏障被毁,如茅屋坍塌一般,而后毒物便从泉眼中涌出。 理清这些头绪,云清颜便松了口气。 如此说来,这些奇毒确实是天灾而非人祸……她抿一口茶,见郝掌柜一手捻着小葫芦活络筋骨,脑海中电光火石,忽然觉得不对—— 留仙镇的毒物自是应地动而出,可那是在五月前才开始。左言之让她辨别的那些毒药中,不少毒物是出自鬼谷,他们能配出那般复杂奇诡的毒药,再收集毒物配出许多药粉,定然是用了很久的时间。 所以……鬼谷毒物早已流出!恐怕不止三年五年! 这个念头冒出来,云清颜不由打了个冷颤,寒意攀上脊背。 江湖中向来不乏天纵奇才的毒家,鬼谷毒物虽奇诡非常,但既然曾有人制出那些奇毒,焉知而今不会有人再次窥破秘密?更何况……世间事无绝对,谁能保证南国的秘典不曾外泄? 三十年那场地震后,恐怕还有别处流出了毒物,只是别人未曾发现! - 程小鸾调运的第一波药材送到后,云清颜在药房中夙兴夜寐,顶着青黑的眼圈忙了七八日终于制出数种汤药,解了大部分奇毒。 还有些解药十分罕见,程小鸾从各处调集,得一月后才能送到,云清颜便将药材炮制和配合方法交于郝掌柜备用。 回到屋中,云清颜劳累太久,一沾枕头便睡得天昏地暗,醒时已是傍晚。 夕阳斜照入院落,当归正在花圃旁捣药,程小鸾手握一只信鸽,将精巧的信筒缚在其足。院门吱呀作响,云墨与贾笙相继而入,后面捆着几名布衣短打的男子,楚天落收尾。 楚天落和贾笙将那些人押到后院命人看守,云清颜同云墨步入客厅,正好用晚饭。 连日操劳,云清颜近来的晚饭都是在药房中解决,而今终于正经坐下来吃饭,云墨便亲自盛汤夹菜,以慰劳苦。 难得见他如此殷勤,侍奉汤羹时举止从容,叫人赏心悦目。 云清颜问起刚才那几名男子是谁,云墨道:“都是五毒教的人,趁着留仙镇出了邪毒,兴风作浪,实在可恶。”神色中颇为鄙弃。 五毒教雄踞西南,其势力比之当地官府过犹不及,不仅因其教众毒术精湛、武功不弱,还因教规严苛,不扰百姓,博得极佳的声誉。 可看云墨这模样……似乎这几人在做龌龊事,且还很严重? 云清颜追问:“那天在五峰山捉到的五毒教人呢,也和他们同伙?” 云墨点头,将这几天的事情简略道来:“那三人被关起来后,第二天夜里就有人来营救。我们将来人抓获,故意放走徐娇兰,尾随查探,发现五毒教人竟躲在山中炼制邪毒!” 他的脸上罕见的升腾起怒气:“本来留仙镇就深受祸害,五毒教众竟捉了活人试毒,炼出些乱七八糟的怪毒,在山中洞窟了关了上千个毒人!” “什么!”云清颜几乎拍案而起。 五毒教枉称仁善,暗地里竟如此丧心病狂!以活人试毒,残害百姓,若那些怪毒流出,只怕祸害更深! 她也怒气难平:“之后呢?” “早在两年前,留仙镇附近就常有人离奇失踪,官府始终没查出究竟。这次寻出毒窝,贾笙说动郡守,官兵倾巢而出,将那些毒物烧干净,抓了不少人。” “那些山洞里的毒人怎么处置?” “烧了。” 手中竹筷一抖,莲藕跌入汤碗中,云清颜吃惊:“烧了!”本以为鬼谷的毒物不可能流出,谁知而今却造成如此祸害!那些毒人无药可医,非死不得解 脱,可即便有解药,值此邪毒横行之时,官府哪有余力医治? 乱境之中,人心转薄。上千人性命被一把火烧得干净,不知纵火之人是何感想? 然而又有什么办法?用火焚毁,似乎唯一的方法。 云清颜从不允许自己沉浸在伤感情绪,缓了缓便继续说正事:“逸王给我的毒粉中,恐怕有些就是产自五毒教,你们抓人时,可曾见过那些毒的配方?” 有了毒方,对症用药,清除毒物会简单许多。 何况五毒教既然所图不小,潜入附近炼毒未必只这一伙,详细拷问这些人,或许还能牵扯出其他线索。找到所有的毒方,行事要方便太多! 云墨自然明白:“我会亲自审问出配方,你劳累了这么多天,先歇歇吧。” 就寝时云清颜同当归简略提了此时,当归听说毒人被烧死,想到那惨状时震惊而害怕,恨恨道:“这些人太可恶了!该让他们也尝尝毒药的滋味。”话尤未落,便听门外有人道:“小当归,要让谁尝毒药呀?” 屋门**,水墨携着短剑进来,风尘仆仆,脸上却挂着笑意。 “水墨!”云清颜惊喜,将正欲行礼的她扶起,“见过云墨了么?” “还没去见公子。”水墨面含喜色,“林锦云他们抓到那个跛足和尚了!” 旁边当归去厨房找些果点,水墨续道:“跛足和尚虽没供出隐逸的下落,却也吐了不少。隐逸原本是陶唐国人,不止左眼是重瞳,他的左手上也有旧伤,只有四指。易容的本事神出鬼没,就连跛足和尚都找不到他真人。” “隐逸策反蛮夷国师,目的是什么?” “这点跛足和尚并不清楚,他是隐逸安插在蛮夷的棋子。听他的意思,隐逸身后还有倚仗,部下甚多。除了蛮夷,前两年扶青王室变更,花间国皇子篡位、大将军叛变风波,甚至此次南国的政变,都脱不开他的干系!” 云清颜皱眉:“北域其他小国呢?” “倒没提及,他的势力分布在南国、无疆,公主——”水墨低声,“恐怕他是冲着南国来的。” 隐逸如此卖力地在挑起是非,染指政局权力,又放出关于鬼谷的流言……那些奇毒和宝藏,真的那么重要? 云清颜随手倒杯茶递给水墨润喉,问道:“还问出别的了么?” 水墨摇头,云清颜倒不急切:“只要捉到了他,只能慢慢问出来。” “跛足和尚嘴硬,轻易不肯吐露,林锦云他们严刑逼供,后来没把握住分寸……” 云清颜一惊:“他死了?”水墨咬唇点头。 好不容易获得的线索就此断去,云清颜难免失望,想了想,从枕下拿出本极薄的医书,提笔简略记录——南国灭国的事情牵扯太多,云清颜怕漏了东西,便将要事简略而隐晦地记在上面,偶尔翻出来看看,或许还能给她启发。 医书以特制的莎纸做成,水蠹不侵,不易磨损,贴身携带多年后依然崭新。 云清颜转头见水墨面含忧色,便道:“死便死了罢,循着这条线摸下去,总会有收获。” “还有件事很奇怪,”水墨凑上来,低声道:“跛足和尚并非九微抓获,而是有人捉了送给他。” 有这种怪事?云清颜觉得此事有趣,挑眉问道:“是什么人?” “他捉了跛足和尚,扔在九微住处就走了,我们的人没见过他。据那和尚回忆,捉他的人是个黑衣少年,但是身手如同鬼魅,手法十分诡异。我们猜,那人应是朋友。” 是友非敌,总归是好事。云清颜看着医书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略是欣慰,当下让水墨自去休息,当归取的果点也送到了水墨的房间。 次日用饭时桌上多了一人,栗色微卷的头发,高挑健壮的身材,竟是赤翼。 饭后赤翼跟随云清颜身后,至无人处时才单膝跪地:“赤翼拜见公主!公子命我来保护公主。” “不是有水墨了吗。” “公子说,两人一起更稳妥些。” 云清颜同水墨说起此事时,水墨目光晶亮:“我家公子绝对是良偶!他很喜欢姑娘,诚心对待公主,而且足够强大,值得依赖。”旁边当归狠狠点头。 “足够强大?” “小时候训导我们的师父说过,真正的强大并非征服、并非占有,而是保护。公子他想要保护你,也能保护你!”水墨说得笃定。 “可惜我前途未卜,而且终归想回到故乡。”云清颜一转身,进了药房。 水墨和当归对视一眼,小声嘀咕:“其实,可以让公子入赘啊。” 九经堂治好染毒病人的消息放出后,风声鹤唳已久的留仙镇上,气氛终于缓和了些。仿佛乌云沉积多日,终于有一丝阳光自云缝中漏出来,虽不能普照大地,却能予人希望。 上门问药的人日渐增多,郝掌柜将几种有用的解药散出,半卖半送。 官府得知消息也松了口气。原本堆在五峰山附近的大批铁索和火油被撤走,老弱妇幼来领药时,感激涕零—— 原来官 府将镇上情况报到朝廷后,左婉一面派人细查,一面却下了道密令给郡守,说若是邪毒无药可解,便将所有毒人关在五峰山,而后放火焚山。 这则消息传得飞快,在毒人得救时,听到太后竟放弃了她的子民,百姓对她唾弃不止。 消息的真假云清颜无从辨别,但想到挽救了很多性命,倒也欣慰。至于五峰山中的野兽,与世隔绝相互撕咬攻击,终有尽日,到时再用些解药,也无需挂怀。 邪毒带来的恐慌散去,云清颜沉下心时,开始考虑一件事—— 鬼谷曾是南国最机密的所在,如今,是否该将其大白于天下?鬼谷既已有了裂缝,迟早还会有毒物流出。毁尽其中毒物,既能免其祸害,也能消除南国往后的隐患。 然而毕竟此事干系重大,云清颜考虑过后暂时压下,待来日与林锦云等人共议。 云墨前后捉了十几名五毒教人,山谷毒窟被捣毁后,有几人躲过官兵逃走,云墨也派人追踪,格杀勿论。他大抵是对此恼火之极,一改往日的收敛温和,出手果断决绝,倒符合传说中统御药材半壁江山的霸气形象。 留仙镇上毒物带来的骚乱解除,只是五毒教人配置的毒药还未解,云墨便着意审问毒方。 因徐娇兰的出现涉及沉寂多年的端亲王,云墨怕独立难支,便修书左言之。次日得到左言之回信,让贾笙协同楚天落共同查明此事。 左言之的回信中,还提到了另一件事情—— 他上京后暗里捉了身中眼儿媚的毒人,用了云清颜给的药粉,那毒人虽恢复了些许神智,却已记不起往事。 云清颜读罢皱眉,恰好云墨此间事了要上京,便正好随他一同入京。一则解眼儿媚邪毒,帮左言之对付左婉,也是帮南国消除隐患。其二,得知隐逸在京城安插了人,云清颜也想寻些线索。 - 将近京城时,天气阴沉多雨,路上泥泞湿滑。云清颜一行不便纵马,便雇了两辆大车,云墨与赤翼同乘,云清颜带水墨和当归在一处。 官道两旁野草凌乱,农田桑陌中积水成灾,处处皆是大雨冲刷后的痕迹。 途径京郊一处村落时,官道上有不少客商折而复返,叹息着相互传信:“别走啦,前面的路封了,绕道去吧!” “这位大叔,前面是怎么了?”当归探头打听消息,笑容甜甜。 被询问的是个胡商,语言却是利索,见了当归笑颜便也耐心解释:“京城连着下了半月暴雨,前面的梅子河决堤,把路都冲坏啦,淹了不少人。小姑娘快绕道走!” 当归道了声谢,赶车的大汉便驱车折回,另选条道进城。这么一折腾,将近傍晚才至城门,便见沿着护城河搭了许多破帐篷,里面挤满了百姓。护城的军士在其间巡逻,见着闹事的就举起刀剑威胁,孩童啼哭妇人跪着求饶,乱成一团。 城门口排了极长的队伍,十几位老兵把手在那里,查得格外严。 待得云清颜等人进城时,已过酉时,城中阴雨连绵,有不少乞儿流窜。云清颜觉得不大对劲:“梅子河决堤后竟有这么多流民?” 旁边水墨道:“我听他们刚才说,似乎南边闹了虫灾,又赶上京畿暴雨,才让这么多灾民永道了京城。左太后废帝主政之后,接连出了好多乱事,百姓怨声大着呢。” 马车驶入长街,当归自去回春堂中,云清颜因与左言之有约,便便随云墨下榻在桐花客栈中。 用罢晚饭,云墨选了个临街的雅间就坐,徐徐品茶。窗**雨缠绵,星月皆被层云遮蔽,街上除了茫然乱转的流民,不见行人。 雅间珠帘动处,伙计恭谨的声音传来:“您请。” 云清颜随声看过去,便见云石屏风后转出个男子,黑色斗篷裹住身体,脸隐藏在宽大的帽檐下,看不分明。外面雨落不止,他的身上却不见半点雨丝,想来那斗篷是不沾雨的。 来人将斗篷大帽摘下,长舒了口气:“出来一趟可真不容易!”俊容修眉,薄唇桃花眼,竟是左言之! “王爷这是安逸太久,想做夜行客了?”云清颜仰头薄嘲。 左言之笑了笑将斗篷搭在旁边,坐下来喝口热茶:“宫里看得严,我确实是以夜行客的身份溜了出来。时间紧迫,得快些回去。”说罢向云清颜道:“明天我想请你入宫一趟,如何?” “入宫做什么?” “左太后在宫里藏了炼药的东西,我在那里寻到了两名野人。你过去看看?” 见云清颜点头,左言之又补充道:“不过要委屈你扮成个新出嫁的妇人,”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写满字的丝帛,“我母妃的堂侄女左媚儿,去岁刚嫁给无射郡的一位主簿。母妃曾养过她一段时间,而今病中思念,宣入宫中侍疾。” “左媚儿……”云清颜念着名字瞪了左言之一眼,“需要易容么?” 左言之桃花眼眯起正要说她天生丽质须掩饰几分,见云墨在侧,不好轻薄,便只摇摇头。转而将宫中近来变化简略道明——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