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哪一家班子。可是,张雪亭是何等样人,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把宁平找了回来。本来可以更快些,可张燕飞实在是狠心,竟然把孩子远送到河南,一个条件非常差的草台班子!五岁的张宁平回到张家以后足足有半年的时间不怎么说话。张雪亭把张宁平收到自己身边,在自己的园子里另开侧门,不让张宁平从大园子里进出,接下来的十年,张燕飞愣是没有和张宁平见过一次面。 这件事情曾经在上海滩上闹得沸反盈天——张雪亭咬牙切齿找孩子的时候,是又托关系又悬红,还命令所有女儿动用自己全部关系。家丑不可外扬这种话在张家,在张雪亭眼里完全是放狗屁。所以,几乎是整个上海的地皮都被翻过一遍。自然,孩子的父亲也知道了。并且,他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那一批人:他也被张雪亭命令着托尽一切关系,他也有幸见识了张雪亭的怒气。那怒气在后来的十年中一直在上海滩上传颂。据说宁平的父亲在张雪亭面前连提也不敢提带孩子走的话,只一切听她安排调遣。他最后离开上海的时候,被允许见孩子一面。在他整个后半生,他都被那一幕纠缠:那个孩子孤单地坐在一丛蔷薇前面,托着腮,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蔷薇花呀,粉色的蔷薇花,明明只有那么一丛,可后来出现在他记忆中的时候,总感觉是一天一地。那种锥心刺骨的感觉令他再也不敢看这种花。偏生蔷薇又是那么普通那么普通的品种,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碰到。碰到一次便烂醉一次,四十岁上就生了肝病。如果真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可他家里家大业大,中医西医流水价地请来,便是想死也不可能。其实,如果只是一个孩子并不能毁他成这样,可在张燕飞的这种激烈方式的震撼中,在张雪亭的雷霆手腕的震荡中,这一段记忆深得连时间也抹不平了。 这件事过后,张燕飞的门庭骤然冷落。 ☆、第 5 章 五 张明铛始终忘不了那一幕,宁秀笔直地站在那里,脊背挺得仿佛要断掉了一般,目光直直地望着张燕飞和俊朗少年宁平。宁平是来告别的。他即将离家远游,去海外。张家不能留一个男孩子到十五岁,并且,张雪亭说,男人如果老在闺阁呆着,只会越来越阴柔,一定要去到远方,见识完全不同的人和事,气宇才会轩昂,胸襟才会开阔。所以,张宁平即将乘巨轮出海,十年不得归。在此之前,宁平和母亲、妹妹已经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差不多十年未见了。宁平面对张燕飞的心情究竟怎样,无人得知,但他着实是惦记他的妹妹的。在目光交汇的那一个刹那,仿佛回到幼年,两个人绕着秋千架一个跑一个追,笑声当真银铃也似。可自从张雪亭严令张燕飞不得踏入她的院子后,张燕飞也严令张宁秀不得见她的兄长。即使是宁平来告别,她也根本不打算告诉宁秀的。甚至,宁秀根本就是她支开,要她兄妹二人永远不能聚首。张燕飞从来不打算让张宁平好过,也从来不打算放过她自己。 张明铛眼睁睁地看着张宁秀站在那里,万语千言,百般情绪回转,所有人都以为她不懂,其实,她懂得了。尤其是她距离宁秀那么近,不但听到了宁秀几乎细不可闻的自语,还看清了宁秀手里那瓣稀烂稀烂,滴着水的柚子,甚至,还有宁秀那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 无论过去了多少时光,张明铛始终记得这一幕,记得宁秀的低语:十八岁,十八岁。 是,十八岁,十八岁就可以自立门户,做想做的一切事。这个诱惑,对于张明铛来说,远比华服比美食比香车宝马比珍珠翡翠更加的强大。因为,入画,她的母亲,虽然不如张燕飞那么决绝狠辣,但比张燕飞更加冷漠。那种从骨头里面透出来的冷漠和自私,平时被掩藏得很好,但张明铛日日在其手下讨生活,那真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现在而今眼目下,终于十八岁了。张明铛站在院子里,眼睁睁地看着天际慢慢地慢慢地亮起来,看着脚底下的绣着繁复花样的缎子拖鞋一点点地湿透,心里慢慢觉得有一种快乐升上来,升上来,象一朵云,带着她脱离地心引力,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舒展开,然后,她的唇角,不知不觉就漾起一朵笑。 张明铛不知道,她正经历着一生中最开心的那一刻。在此之前,在此之后,再也没有过。 那个早上,张明铛给母亲梳头的时候非常忐忑,几乎连梳子都要握不住。没有想到的是入画居然对她很温和,甚至还笑了一笑。那笑容在西洋式玻璃菱花镜里看来,几乎有那么一丝讨好的味道。张明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在这个日子里,母亲怎么会那么笑呢?难道她竟然真的有一丝爱自己这个女儿?呵,不是没有可能吧,不是说,天底下的母亲都爱孩子吗?就算是张家,就算是入画,就算是在这十八岁准备振翅高飞的一刹那。明铛几乎要下定决心,自由了也要对母亲好。如果用钱可以买得到母亲偶尔的这样的笑,大概也是值得的。当然,这是因为明铛还非常非常年轻,并且,她的钱来得非常非常容易。这让她根本不明白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这样的天真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只可惜这样的幸运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她的生日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她遭遇了平生第一次严重挫折。 刘勇很早就来到了张家。他从自己的亭子间出发的时候,天还黑漆漆的。这是夏天,上海的位置又很靠东,日出极早,完全黑得象锅底一样的天色大概是早上三时。街上还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摆馄饨摊子的老头在路灯下生炉子,煤烟呛人,他一声一声地咳嗽,在黑而长的街上传出很远。刘勇认识这个人,确切地说,这条街上所有人都认识这个卖馄饨的李老头。倒回去三十年,整个上海都认识这个李老头。当然,那时候他有一个更显赫的名字。据说,他曾经是个标准的二世祖,家里非常有钱,他又风流倜傥,手段疏爽,败起家来相当有一套。所幸他在生意上颇有天分,败五分倒能收回五分半,于是,豪气之外又添傲气。这样顺风顺水一路到了二十八岁,扑通一声栽了下来,栽在一个快四十的女人手上。全部家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其实这个女人在生意上的手段固然高明,但以李大少的智商,应对那是毫无问题。问题在于他竟然不知死活地爱上了她,还不幸是真的那种爱情,在某个燃烧的最高点,他几乎觉得为她去死都是毫不动容的。结果,就这样了。李老头在这条类似于贫民窟的街上卖馄饨已近十年,他吃得少穿得少,攒下每一分钱。每年的某个日子,他还会朝某个地址寄去一样东西,据说那是那个女人的生日。这个故事在这条长街上固然颇有传奇味道,但久了也就习惯了,唯一的社会效应是,整条街上的女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