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龍廟裡,有一個常年看門、為菩薩清潔身體年過半百、身材佝僂的老人。老人從未婚娶,無兒無女,誰也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大家都稱他為菩薩大叔。這個苦命、可憐的老人,對蔣耀祖幼年喪母、少年喪父的悲慘遭遇十分同情。兩家同住在青龍廟,菩薩大叔知道蔣耀祖雖然是苦出身,由於老書先生說他有福相,父、母親在世時對他寄予很大期望,許多事都不讓他沾手,至今還不會做飯、洗衣服。他向蔣耀祖伸出了熱情之手,安慰他、勸解他,幫助他樹立生活的勇氣。蔣有福辦完喪事的第二天上午,菩薩大叔來到蔣耀祖家。福相躺在床上,兩眼呆呆地望著房頂。 “阿彌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您要保佑這苦命的孩子喲!”菩薩大叔雙手合十坐到床邊說,“耀祖啊,你父親走了,到西方極樂世界享福去了。人死不能複生,不要過於悲傷。你不會做飯、不會洗衣服,就到我家,與大叔一塊吃住吧。” 黨和政府沒有忘記這個先後在舊社會、新社會失去雙親的孤兒,就在蔣耀祖與菩薩大叔共同生活三個多月時間,縣養路站分配給公社兩個養路工指標,公社將其中一個指標照顧蔣耀祖。福相真的時來運轉,打起背包,告別了菩薩大叔和鄉親們,到城裡當工人去了。 蔣耀祖走後,家鄉大煉鋼鐵的運動搞得更加猛烈。青龍廟被拆除,瓦、青磚、木料,都用到煉鋼、煉鐵所需要的地方去了。青龍廟沒了,菩薩大叔也從半山腰搬了下來,結束他近三十年的廟宇生活。在龍涎口村邊搭了一間簡易房子,算是安家落了戶。 一九六一年,全國各地按照黨中央的決定,大規模精簡職工減少城市人口。當了近三年養路工人的蔣耀祖,第一批被單位精簡回來。 回來那天,走到離龍涎口將近半裡路。天雖然接近傍晚,但還有一定的亮光,路還是能看得很清楚,蔣耀祖就打著手電筒,趾高氣揚,神氣活現地朝村子走去。在離村子不遠處,少年時期的小夥伴孫啟明,拿著一把鋤頭正在修補有些破損的道路。如今的孫啟明也已經長成大小夥子,成為村裡的精壯勞力。他看見回來的蔣耀祖大白天打著手電筒,嘲諷說:“現在可不能叫你‘哭相’了,得喊你的大名―蔣耀祖。你看,這大白天都打著電光。硬是今年不比往年,你打屁點得火燃!” 聽到蔣耀祖回村的消息,立時村口就湧滿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趕來看從處面回來的工人。蔣耀祖比在家時大不相同,著一件半新的蘭卡幾布上衣,口袋上還插了一支廉價的自來水筆,腳穿一雙在那時候地處山區的龍涎口還沒見過的力字鞋。這一身打扮,惹得人們特別是年青人的嘖嘖稱道,很是令人羨慕。老書先生也出來了,他站在離人群稍遠一點的地方,看見衣錦還鄉的蔣耀祖,為自己十多年前的預見感到陶醉。撮著現在已經花白的山羊胡子:“我說了,小叫化仔日後有出息嘛!,我看一個人,那還有什麽錯的。” 蔣耀祖沒有忘記菩薩大叔,特意從城裡買了一包糖送給他。對“預言家”―老書先生確不大記得,隻給了他一支“飛馬”牌香煙抽。老書先生並不在意這些,接過香煙,點上火,津津有味地巴了起來。 原在青龍廟分給他家的房子,大煉鋼鐵時被公家拆了,青磚被搬去砌了煉鋼爐,木料當作煉鋼的燃料燒了,房頂拆下來的瓦,摔爛了一部分剩下的也被人家拿走了。蔣耀祖回到龍口涎,已無棲身之所。菩薩大叔還是打單身,回來的當天晚上隻好仍然與他搭鋪。菩薩大叔的家不寬敞,隻有一間住房兼灶屋的小房子。蔣耀祖回來先後多次找村、公社領導,要求賠償大煉鋼鐵拆除的房子。領導也無能為力,答覆他以後再說,隻得與菩薩大叔暫時同住。 從城裡回到龍口涎,農村還開著集體食堂。多年後流傳一段民謠:可憐,可憐,真可憐,記不記得六零年,大人一餐吃三兩,小孩一餐吃八錢。從農民到工人,又從工人打回來當農民,蔣耀祖第一天出集體工,是在水田裡散淤氹。他雖然是一個窮苦農民的兒子,一直沒有認認真真地乾過農活,不但農活技術不熟練,而且一乾活就頭痛。拿著一把散淤肥的耙頭,搗弄了半天,一個淤氹的肥料還沒散完,而且淤肥都散在淤氹的邊邊,沒有將淤肥散到遠處與相近淤氹散肥相連。同在水田勞動的其他勞動力,已經散了兩三個淤氹。孫啟明看不過去,走到蔣耀祖面前,一邊教他怎樣散淤氹,一邊開起玩笑:“蔣耀祖啊,你當過工人老大哥,現在又回來耍泥巴,那是頂門杠當牙簽――大材小用。你看,你握耙頭柄的位置太上,用不上力,淤泥散不遠。”邊說邊在自己的耙頭柄上不停地比劃、做示范,“右手應握在耙柄離耙褲大約三十公分的位置,左手握到耙柄末端。從淤氹耙出一把淤肥,右手用力將淤肥帶起,並順勢朝散肥的方向摔去。這樣,耙的淤肥多,摔的距離遠。” 散氹還不到十點半鍾,蔣耀祖就感到手痛腰酸,腹中饑餓,全身乏力。身上好像有根懶筋,乾活就痛。正因為如此,在當養路工人期間乾活不自覺,經常偷懶,第一批就被精簡回家。他借口上茅房,從水田裡溜了回來。坐在家裡,怕幹部找他的麻煩,蹣跚來到集體食堂,在灶堂裡捅捅,在水溝裡扒扒,裝做在食堂幫忙的樣子。果然沒過多久,駐村公社幹部李才秀來了。蔣耀祖這幾年在外面本事沒學到,說假話、做假事倒是學會了。李才秀離他還有那麽遠的距離,就將背向著他,用手不停地揉著腰子。 李才秀走到他的面前,問道:“蔣耀祖,還沒到休工時間,你怎麽就到食堂來等飯吃呢?” “我…我腰痛。”為了自己說的是實情,他硬著腰,裝做動都動不得的可憐樣,嘴裡發出“哎喲,哎喲……,倒霉,四個月前在養路時摔的。”說著,一側一彎走到切菜的案板邊,*起菜刀,切起菜來。對其他食堂人員怎怎呼呼,“喂,大家麻利點,今天把飯菜搞好一些。”蔣耀祖當著公社幹部的面充起了積極,儼然象幹部派他來管理食堂似的。 李才秀見他腰痛,還在食堂幫忙,沒說什麽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