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莫贈去了文祥院,因為隨身婢女不能跟官家小姐、公子進入主院課堂,緣江便同別家婢子在偏堂等著自家主子下課。 不過緣江長相不同於旁人,她盡量不說話,讓別人將她當成老媽子,也打自己穿的衣裳顏色深,便隨意讓人稱呼。 安置好緣江,莫贈邊進了主堂。 平日裡分開的修課,是分男女的。今兒上的大課,便是男女同堂,一共四排,兩排男豎八,兩排女豎八。 中間由紗帳隔著,防止男女同堂,公子小姐們見面尷尬。 今兒講的茶道,莫贈最喜的課,即使身前坐的魏鳳雙,都絲毫未影響她的心情。 教茶先生依舊坐在單獨的屏風之後,叫學生們看不清他的真面,隻依稀看了個大概。 長衫長袍,頭頂發髻,聲音聽出年紀比莫贈大不了幾歲。 茶課也是前不久莫贈選的公課,一個月前上過一次。 上次才教識茶具,今兒就喝起了茶。 汴京產綠茶較多,可莫贈偏不愛綠茶。更是喝不進汴京毛尖這一名茶。 只因汴京毛尖太過苦澀。 女孩兒偏愛紅茶,卻不愛普洱那口抹布味兒,莫贈卻偏愛紅茶中的普洱,青茶中的烏龍。 莫贈看到齋長從先生那裡倒出洗茶的茶湯,便知今日講的紅茶。 那今兒必講紅茶的製作工藝,莫贈對於這些已經熟爛於心了,不過於萎凋、揉撚、發酵、乾燥。 莫贈接過齋長倒的七分茶,看著裡面純淨的紅金色,輕輕聞了一下。 水汽入鼻,莫贈並未先聞到茶香。 “今日這茶,可先品一品滋味兒,再談感受。”茶藝先生坐在屏中道。 按照她對其他茶藝先生的看法,這位先生也是有趣。 先喝再教,更深入人心。 有的人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別人聽不懂的話,這是教嗎?明明就是顯擺。 而這位,莫贈還是比較欣賞的。 她淺嘗一口,香味兒還未散開,坐在前面的交領繡白蓮粉袍女子,輕輕舉著茶,起身道: “此茶為紅茶,口感如桂圓兒香味兒,學生不才,先生才欲教這茶便被學生猜了個大概,莫不是那春茶正山小種?先生能將此貴重茶品交於學生喝,學生替大家謝過先生了。” 此番話一出,周身人微動。 “風雙就是見多識廣,我最多喝出來個紅茶,你看人家說出來那麽多,自愧不如,自愧不如!”說話之人是京中成圓公主的孫女,皇帝親賜蘋定縣主,平日同魏鳳雙關系甚好,也是曾經欺負莫贈的其中一個。 魏鳳雙站也不老實,後腳跟踩著莫贈桌子底下的撐棍兒,身子卻挺得筆直,像是宣威。 “魏小姐還真是聰慧過人啊,小生不僅即興作了句詩,不知姑娘是否雅興。”隔壁劉家正治上卿的嫡子,劉子經。 幾乎魏鳳雙說一句話,他都能攀附上來接一句。 誰人都知魏鳳雙爹爹地位高,又加上魏鳳雙在文祥院愛顯擺,便有不少公子小姐圍著她轉。 “子經請說。”魏鳳雙笑吟吟道。 隔著紗屏還能眉來眼去,莫贈卻不喜歡她的做派,便低頭細細看著茶水,繼續請齋長添茶。 “絳茶倩由俏人評,自拾前去苦學藝!” “好詩,好詩!” 從紗屏最角落坐著一位公子,舉著茶杯站了起來, “好一個不如佳人。” 李子經拱手道:“冀文兄。” 陳冀文歪在牆腳,背靠牆轉了轉茶杯,又喝了口茶水,嘿嘿笑道:“為啥我隻喝出來了個酸不拉唧的味道?啥破桂圓兒味兒?明明一股燒焦難聞的紅薯味兒。” 陳冀文皺眉說完,莫贈轉頭看去那歪在牆腳之人。 而一直不做表示的茶藝先生也看向陳冀文的方向,紗擋的嚴實,看不清茶藝先生的表情。 想必他是驚訝的。 莫贈將剩余的茶水倒入茶船中,端正坐好。 平日裡陳冀文從不聽課,時常搗亂課堂紀律。 這次其他人也這麽認為,嘲笑聲兒愈來愈大。 現在當下給她難堪,她蔑視道:“每個人喝出的口感不一樣,許不知那陳冀文又去哪個花間小巷飄玩兒去了!搞得舌頭出了毛病!” “對啊,我也喝出了果香味兒,哪裡有壞紅薯味道?”蘋定縣主道。 那李子經當然跟著附和。 “怎麽?宗正府小姐嬌貴,沒吃過烤紅薯?哈哈哈,哈哈哈!”陳冀文將茶杯往桌上一撂,臉對著莫贈方向。 莫贈隻覺得他在瞅自己。 陳冀文勾唇道:“聽聞莫贈郡主茶藝驚人,郡主說喝出了什麽味道,我便承認那是什麽味道。” 莫贈一怔,那胡亂小子又在討人嫌。 好端端的將矛頭直指莫贈,他平日裡又不是不知道莫贈同魏鳳雙關系不好。 “那就請郡主說說,這茶的口感如何?”茶藝先生將方才燒好的茶翻進茶盤,重新撥茶煮了一壺。 莫贈起身,不去看魏鳳雙利刀似的眼睛,也算昨日對她做的那汙穢事,一個下馬威罷了。 她道:“此茶確實為紅茶。” 堂中很靜,茶藝先生燒茶的聲音清楚。 莫贈接下來的話更是字字珠璣,“小女不才,在先生面前班門弄斧。正山小種由桐木關內為產地生長、製作出來的紅茶品種;而其他地區如果也製作小種紅茶,則被稱為“外山小種”,比如政和、坦洋、北嶺、展南、古田等地區。” 她微微挺直腰板,“純正的正山小種一股淡淡的果香味兒,也就是魏小姐說的桂圓兒味兒,而外山小種便是被人添加了糖類等仿製正山小種的茶類,一股紅薯味兒。 先生方才用十分熱的水衝泡這所謂的正山小種,而真正的正山小種,只需要八分熱的水衝泡。 魏小姐嬌貴,未吃過紅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不過這外山粗鄙之茶被魏小姐如此抬舉,不太符合魏小姐身份啊。” “你!” “說的不錯。”茶藝先生打斷了魏鳳雙的話,又讓齋長倒一輪新茶給他們。 魏鳳雙憤憤不平的坐了下來,莫贈他們也都端坐身子。 能當在文祥院教學的,背景都小不了,哪能是魏鳳雙這種小輩衝撞的? 茶桌上的禮儀,身為官家之人還是要認真學的。 這次的茶果香醇厚,當真和方才茶香明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