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勝利一心還捉摸著電視票的事兒,聽說周圍的鄰居好多都準備買電視了。 晚上端著茶缸子,和武堅強坐在石桌上嘮嗑,難保不說起這些事兒,有氣無力問:“你剛到電視台,人家就發電視票了?” 武堅強嘖嘖的說:“單位的確不怎麽樣,不過弄幾張電視票絕對是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攥!我聽說四嬸他們家也打算買電視了。” 馮勝利驚訝的瞪大眼睛:“啊?他們家?” 武堅強點點頭:“他們家有個親戚在二輕局當司機,估計是走了後門。” 馮勝利似乎有點腿軟,坐下來半晌未語。 武將強見他出神,連忙問:“你琢磨什麽呢?” 馮勝利嘬著牙,恨恨的說:“就算當不上第二,也不能成了咱們胡同的最後一名吧?” 武堅強哈哈笑起來,擺擺手說:“你們家,懸!” 馮勝利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瞪大眼睛不服氣:“電視票,我的!” 武堅強疑惑的反問:“你哪弄電視票去?” 馮勝利一別頭,火氣衝衝的道:“你管不著!”然後轉身就把武堅強撂那兒裡。 中午時,他推著車從胡同裡出來,停在胡同口四下裡張望著,徐音拎著個布包從馬路對面走過來:“這兒呢。” 馮勝利緊張問:“你的主意能成嗎?走後門屬於不正之風。” 徐音見他還不相信自己,生氣的說:“嘿你說你這人嘿,前怕狼後怕虎,想吃熱年糕又怕燙著嘴,電視票你想不想要了?” 馮勝利連忙點頭,忙不迭的說:“要。” 徐音哼了一聲,他從布包裡拿出瓶瓷壇的茅台酒,遞到馮勝利面前:“拿著,給他送過去!” 馮勝利面有難色:“就一瓶啊?送禮哪有送一瓶的?” 徐音指著他罵:“你仔細看看,57年的,最後一批瓷壇的茅台。” 馮勝利舉著酒瓶子端詳,小聲嘀咕起來:“57年的又怎麽了?” 徐音搖了搖頭,一臉嫌棄:“沒法說你,滿不懂啊!這是頭幾年我們商場清貨清出來的,別人都不認,我就花八塊錢給買下來了。就這個包裝,就這個品相,你知道現在一瓶多少錢嗎?” 馮勝利驚訝的問:“多少?” 徐音得意的說:“最少一百!” 馮勝利不相信,覺得她失心瘋了:“滿天刷漿糊,你糊雲呢你!一百塊二鍋頭能買好幾箱了,誰一百塊買她呀?那不是閑的嗎。” 徐音氣憤的踹了他一腳:“那你就給李銘柱送幾箱子二鍋頭去,你看看他要不要?你別犯傻,我讓你送什麽你就送什麽,李銘柱比你明白!” 馮勝利摸出八塊錢,遞到徐音面前,慫道:“我沒有一百,八塊!” 馮勝利苦笑著點點頭:“那多不好啊,那不成佔你便宜啦?” 徐音轉身就走,笑著說:“以後有的是便宜讓你佔呢,趕緊去吧!” 馮勝利難堪地點了點頭。 胡同角落裡躲著的馮青看著馮勝利和徐音分開,咬著嘴唇:“不是好人,她就不是好人!”然後有怒氣衝衝的跑開了。 馮勝利提著57年的二鍋頭,一路摸索道李銘柱家,他站在胡同口,盯著牆上的路牌,點點頭:“是這兒!”他走進一條陌生的胡同,忽然站住了——胡同中一戶人家的門口聚集了好幾十人,大劉也在場。 馮勝利震驚:“都是來送禮的?”他覺得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只見又有幾名工人進了胡同。馮勝利急忙鑽進旁邊的岔路裡,死死地靠在牆上,在胸口上按著,“哎呦,來了這麽多人啊!想走後門的真不止我一個呀!” 李銘柱家門口的那夥人竟然開始往回走了,眾人呼呼嚕嚕地從岔路口走了過來,馮勝利擔心被他們發現,靠在牆上一動不動。 大劉無意中回頭,正好看到了馮勝利,打聲招呼:“這兒還藏著一個呢,嘿嘿!”眾人站在胡同口,集體笑嘻嘻地盯著馮勝利。 馮勝利死鴨子嘴硬道:“誰藏啦?我這是健身呢!” “哈哈,怪不得你兒子那麽聰明呢,原來是隨你,瞎話張嘴還就來,健身?您這也叫健身?” 大劉一臉嫌棄的說:“出來吧,誰不知道你是來送禮的。” 馮勝利走過來,否認道:“沒有沒有,我是路過。” “你拉倒吧,專門在廠長家門口路過?你還挺會挑地方的。實話告訴你,我們都是來送禮的,但人家李廠長關門謝客,說是什麽都不收!” 馮勝利瞪著眼睛反問:“啊?不收!” “怎麽樣,是來送禮的吧?” 馮勝利一把拉住大劉,問:“為什麽不收啊?” 大劉理所當然的說:“你想想啊,總共就三張票,好幾十個來送禮的,你說李廠長敢收嗎?” “其實這樣也好,這樣就全他娘憑運氣了。” 馮勝利感慨一句:“不收啊!” 大劉點點頭:“行啦,不要心存僥幸,讓人家轟出來有什麽意思?” “就是,大馮,走吧!”眾人稀稀拉拉地走了,馮勝利垂頭喪氣地在後面跟著,抱著二鍋頭去商場裡找徐音,準備還給他。 徐音聽了他的敘述,怒衝衝地盯著,反問:“他們都沒送進去,你連門都沒敲就回來啦?” 馮勝利無辜點點頭:“人家李銘柱誰的東西都不要,我再去敲門那不就是熱臉貼人家的冷**嗎?” 徐音冷笑道:“二鍋頭、爛水果、破點心,人家李銘柱保證不要。但你包裡東西他要是不要,我,以後我兩隻眼全都看不見。” 徐音忽然倒抽了一口氣,緊張地盯著馮勝利。 “一隻眼看不見就夠倒霉了,還兩隻眼睛,你也夠狠的。”馮勝利感慨一句。 徐音勉強穩定住情緒,把他往外趕:“去,趕緊去,他保證會要的!東西和東西不一樣。” 馮勝利不可置信的反問:“還去?” 徐音激動的恨不能親自動手:“現在去正好沒人,您就別磨蹭了。我求求你,你要是打算趕在你兒子之前弄到電視,你現在就去,還磨蹭什麽?” 馮勝利狠狠一跺腳,賭氣說:“去就去,別那麽疾赤白臉的!”然後上了自行車,氣呼呼地走了。 徐音忽然照著旁邊的樹乾上狠狠踹了兩腳:“廢物,廢物!人家還沒打你呢,你自己都招供了,你怎麽這麽廢物!徐音,笨蛋!” 這會兒,馮勝利又心不甘情不願的來到李銘柱家裡,他家客廳最顯眼的地方擺著台十二寸的黑白電視機,電視罩著絲絨繡花的電視罩,頗是氣派。 李銘柱嘿嘿笑著:“大馮,也就是你啊,別人來了我連門都不開,在門口就把他們打發了,嘿嘿嘿!咱們的關系不一樣,多少年的老街坊了,怎麽著也不能讓你在外面站著呀,是吧。” 馮勝利局促點點頭:“就是就是,大家都知根知底的!” 李銘柱臉色一變,語氣不善起來:“你這話什麽意思?” 馮勝利連忙圓場,諂媚的說:“我是說,咱們熟,嘿嘿!” 李銘柱這才緩和了語氣:“哦,那說說,幹嘛來了,要是送禮的話就免談了。狼多肉少,咱們廠一共三百多人,我就搞來三張電視票。咱可不敢玩邪的歪的,要是讓他們知道了,三百多人每人罵我一句,就能把我爸爸罵活過來。這次大家夥全憑運氣。” 馮勝利點點頭:“全憑運氣也不完全對吧?剛進廠的年輕人憑什麽跟我們這些二十年的老職工一個待遇呢?年輕人以後的日子還長呢,我們都這麽大歲數了,就算抓上電視票還能看幾年?” 李銘柱驚訝地看著他,高聲說:“好,好!你這是合理化建議,不錯,讓年輕的先抓鬮,抓出幾個代表來再跟老同志同場抓鬮,這樣才公平!大馮,腦子好使!” 馮勝利有些吃驚,反問:“啊?我順口一說。” 李銘柱一股領導的正氣:“你順口說的就是群眾的心聲,這事我得表揚你。” 馮勝利連忙道:“謝謝廠長,那什麽,那什麽!” 李銘柱又問:“大馮,還有事!?” 馮勝利緊張地將布包擺到桌子上,小聲道:“我給您帶來一瓶酒!” 李銘柱急忙擺手:“別,別,別,大馮,大家都是過日子的,我也知道你上有老下有小,不容易,別弄這些事。跟你說句良心話,我要是想收禮啊,半車禮都收了,我真的不敢!” 馮勝利直接說:“五七年的茅台!” 李銘柱情不自**站了起來,語氣中透著驚喜:“五七年的茅台!” 馮勝利點頭,呆呆的道:“啊!”然後將酒瓶子拿出來,遞到李銘柱面前,“您看看!” 李銘柱極其鄭重地接過酒瓶子,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口中嘟囔:“五七年的瓷壇茅台,二十多年了!哎呦!品相還不錯呢,一點沒跑!” 馮勝利立馬問:“要不您嘗嘗?” 李銘柱的眼珠子都立起來了:“打開了就糟踐了,這個你不懂,你真不懂!”然後突然放低聲調,賊兮兮的告訴他,“那什麽,抓鬮的時候抓帶藍點的。” 馮勝利一愣:“啊?” 李銘柱將酒瓶子放下了,然後從茶幾下拿出一條煙來,塞到他懷裡:“大馮,煙酒不分家,禮尚往來,你別推辭啊,拿著拿著!電視票的事我真的沒辦法,拿著煙,回去好好上班,給年輕人做個老職工的表率!” 說著李銘柱三把兩把地將馮勝利往外推。 馮勝利不明所以,反問:“廠長那什麽?” 李銘柱再次小聲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嗎?趕緊走,外面有人!” 馮勝利還是沒聽懂:“啊?” 李銘柱一把拉開院門,外面果然站著兩名工人模樣的來訪者。馮勝利拎著香煙,有點不知所措! 李銘柱乾笑著說:“大馮是我的老街坊,他來跟抓鬮的事沒關系。看見沒有,他送我一瓶酒,我送他一條煙。我們家可沒有那麽多煙,挨個回送我也送不起!” 門外的兩名工人尷尬地笑著。 李銘柱拍著馮勝利的後背,大喇喇的說:“回去上班,抓鬮全憑運氣!” 馮勝利連忙點點頭:“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