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報到這天,只收卷子、發書,不上課,所以很早就放學了。 季童收好書包,就看到秦菲居高臨下站在她課桌前。 秦菲伸手一推,桌上一瓶藍墨水往下一滑,灑在季童身上又掉到地上,咣的一聲。 丁央嚇了一跳,抱著書包傻眼看著這一切。 季童的校服裙子上綻開了一朵藍海花。 秦菲盯著丁央惡狠狠說:“新來的,敢去老周那兒亂說就弄死你。” 丁央本來可以走的,像全班任何一個同學一樣,對這種三年來頻頻發生的場景視而不見,但丁央猶豫了一下,抱著書包沒走。 但她也不敢出聲,就傻坐在那兒。 秦菲笑看著季童:“對不起啊,不是故意的。” 季童心裡忽然冒出個想法:她是故意不帶鑰匙的嗎? “等一下。”丁央從書包裡掏出一件外套:“要是你不嫌棄的話,可以擋一下。” 季童:“知道。”轉身又想走。 更別提那張臉上寫滿“生人勿近”的清冷。 “不用。”她緩緩搖頭:“我不在意。” ****** 一直走到家門口,季童摸了摸校服口袋。 哦媽的,沒帶鑰匙。 顧崢帶著駱嘉遠走過來。 今天護工帶外婆去醫院複查了,家政阿姨請假送孫子去開學,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季童回頭。 丁央說:“你裙子髒了。” 季童淡淡的:“哦。” 那就是R大著名的高嶺之花,沈含煙。 那個精致如娃娃的女孩,帶著校服裙子上一大團藍色的墨跡,就那樣走了。 那些熱浪讓空氣好似起了震蕩,一波接一波。 可丁央是從山裡來的,她養過兔子,又覺得女孩的眼神,多少跟兔子有點不一樣。 等秦菲她們走遠以後,季童背著書包站起來,往教室外面走。 那些人眼裡的場景是這樣的——身材修長的女人,隨著手臂揚起拉長了腰線,平坦小腹所連接的,是起伏的胸和飽滿的臀,那是初熟的女性充滿生命力的象征。 ****** 沈含煙這邊的報到沒多少人,大四很多人都出去實習了。 辦完手續,沈含煙站在樹蔭下喝水,身邊不乏打量的目光。 誠然她穿著微微起球的舊T恤,和剪裁很差的牛仔褲,但那都遮擋不了她過分姣好的身段,和近乎完美的側臉。 早就讓季唯民換把指紋鎖了,可季唯民總說款式跟這老房子不搭,這事就一直擱置了下來。 季童抱著膝蓋蹲在家門口。 遠處有竊竊的議論聲:“沈含煙也要畢業了啊,一代傳奇啊。” “人家是公主的嘛,皇家,royalty!” “哈哈,人家有資本拽的嘛,長那麽漂亮,成績又好。” 畢竟沈含煙來季家以前,她從沒有一次忘帶過鑰匙。 丁央:“喂。” “每次看到她我都想問她一句拽什麽拽。” 九月一號,天還熱著,生命將盡的蟬趴在樹乾上拚了命的叫,眼前的柏油馬路上湧起陣陣熱浪。 顧崢哼一聲:“這麽想掙錢,當年怎麽不學金融?” 沈含煙坦誠說:“跟著張教授能掙錢。” 這個聲音沈含煙很熟,她畢恭畢敬的回頭:“顧教授。” 秦菲和閨蜜團大笑著走了:“用什麽鋼筆啊,裝x!” 女孩齊劉海,玻璃眼珠,小巧白皙的一張臉,看上去像隻小兔子。 顧崢有點不高興:“你說說你,直接保研當我學生多好,偏要費那個勁去考張愚的研究生,那老頭能比我牛?” 顧崢和張愚年輕時候是同學,學術上爭得不可開交,沒想到臨退休了,還碰上沈含煙這麽檔子事。 季童瞥了一眼。 這時有人叫她:“沈含煙。” 季唯民才是喜歡裝x的那個人。 顧崢是R大化學系的“金字招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本來早兩年就想退休了,沒想到碰上沈含煙這麽棵好苗子,本想堅持到沈含煙考研,收她做自己的關門弟子,沒想到沈含煙表明心意,想考H大張愚教授的研究生。 沈含煙:“我不擅長跟人打交道,就我自己的情況而言,搞學術應該比做金融來錢更快。” 顧崢又哼一聲:“你腦子倒是不笨。” 表面氣歸氣,顧崢又說:“既然想考老張的研究生,多跟你駱師兄取取經。哎,到頭來你們一個兩個的,都被老張挖走了。” 駱嘉遠比沈含煙高兩級,以前也是顧崢的得意門生,到考研時選了H大的張愚做了自己導師。他跟沈含煙不一樣,倒不是因為跟著張愚能掙錢,而是張愚的研究方向之一他特別感興趣。 駱嘉遠本科時就深得顧崢器重,考上張愚的研究生後,因為張愚和顧崢以前同門的這層關系,也總往顧崢這邊跑,一點沒疏遠。 駱嘉遠是那種長相乾淨的男人,年輕的臉上帶一點點青色的胡茬,總有一種很溫厚的神情,他跟沈含煙打招呼:“沈師妹。” 沈含煙點點頭:“駱師兄。” 按她這麽清冷的性格,其實跟誰都不太熟,只不過跟駱嘉遠同為顧崢得意門生的關系,來往稍微多一點。 駱嘉遠一直對她很客氣:“今晚剛好張教授那邊有個同門聚會,研一的那些學生也會來,他們的經驗比我新一些,你來麽?” 沈含煙不喜歡聚會,但她知道駱嘉遠這是有心給她搭橋,遂點點頭:“謝謝師兄了。” 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沈含煙沒理,一般除了打工的地方,沒什麽人聯系她,這段時間為了考研打工暫停了,估計多半是騷擾電話。 電話響到斷了,緊接著又第二次響起。 沈含煙摸出來看了眼,對顧崢和駱嘉遠說:“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她走到一邊:“季童。” 駱嘉遠隔著她幾步,看著她走到樹下的背影,單薄的肩膀透著股倔強,黑長直的馬尾隨風揚起。 顧崢走到駱嘉遠身邊:“等你們變成研究生同門,你小子給我好好追。” 駱嘉遠猶豫了一下,笑笑:“我哪配得上。” “配不配得上是你說了算的?”顧崢哼一聲:“那不是沈含煙說了算的麽?” ****** 此時樹下,沈含煙聽到季童在電話裡問她:“你什麽時候回家?” 沈含煙:“應該比較晚,我今晚有個聚會。” 季童慢吞吞“哦”了一聲。 沈含煙:“怎麽了?” 季童:“我沒帶鑰匙。” 沈含煙猶豫了一下:“季總人在邶城,你給他打個電話?” 剛才的猶豫是因為,沈含煙考慮了下讓不讓季童來找她拿鑰匙。不過,她是邊界感很強的一個人,面對同學老師的時候是A面,面對打工同事的時候是B面,面對家人的時候是C面。 倒也不是說這幾面的她十分天差地別,只是打破這固有界限的話,會讓她有種濃濃的失序感。 季童又慢吞吞“哦”了一聲。 “好吧。”季童說。 聽起來,她想掛電話了。 “你在哪呢?”沈含煙盯著地上不知何時掉下的一個蟬蛻,乾癟癟的,可耳邊還有生命將盡的蟬在拚命叫著,讓這個夏天的尾巴蒙上了一層倉皇感。 季童吞吞吐吐的說:“我在……你學校門口呀。” 沈含煙愣了一下。 她掛了電話走回顧崢和駱嘉遠那邊,駱嘉遠說:“現在離晚飯還早,去我實驗室坐會兒?” 沈含煙搖搖頭:“不了,我還有點事,待會兒吃晚飯的時候見吧。” 她跟兩人道別以後就走了。 顧崢:“她除了學習之外還能有什麽事?” 駱嘉遠望著沈含煙的背影:“我也不知道。” ****** 季童打車來了R大。 下了車,她站在校門口悄悄打量。 仿古建築的兩根石柱分立左右,帶鱗狀屋簷的淺灰石牆上,用紅體隸書雕著R大的完整校名,一切都透出一種濃濃的莊嚴感。 季童背著雙肩書包站在門口仰望,大概她穿著高中校服,一頭栗色長發加齊劉海又顯小,不少進出校門的大學生都在朝她看。 季童其實有點意外。 她的世界很封閉,只有高中學校、外婆和季唯民。隨著媽媽病逝,她世界中的年輕女性形象一直是缺位的。只不過後來沈含煙出現了,像一片拚圖,完美卡進了她對女性形象的所有白描和幻想中。 “哢嗒”一聲。 季童天真的以後,大概很多人長到沈含煙那個年紀,擺脫了幼稚的高中生身份,都會變成沈含煙那樣的大人。 美麗,強大,帶一絲絲冷漠。 現在她發現她錯得很離譜。 她站在大學門口,一個通往成人世界的入口,無數張臉從她身側劃過,其中不乏美麗,但是,她們都不是沈含煙。 季童無視了身邊打量她的那些目光,背著書包默默走到校門一側站著。 她望著進出校門的人群,不知裡面會不會忽然冒出沈含煙的一張臉。 可她等了很久也沒有。 她漸漸意識到,一所大學的人流量比她所想的要大得多,站在這裡想偶遇沈含煙,大概是中彩票一樣的概率。 可她雙腿像生了根一樣站在這裡,根本不聽大腦中頻繁冒出的“離開”指令。 在固執什麽呢。 太陽明晃晃的照得人眼暈,季童皮膚白,很快雙頰被曬出兩塊紅痕,鼻尖一層細汗,若雙眼聚焦去看的畫,她自己都能看到那一小顆一小顆的汗珠,密密麻麻的,像海龜背上的龜裂。 【走吧,你等不到她的。】心裡有個聲音說。 【我偏不。】季童回答那聲音。 等不到又怎麽樣。 她摸出手機給沈含煙打了個電話。 (本章完)